從曉彤正式拒絕庭祖那刻開始，萱萱就沉下臉來。
或許礙於庭祖在場，她一直竭力約束自己，很吃力才得以維持這份默不作聲的狀態。
等到庭祖黯然離開，坐上電動車後座的她緊盯著那落寞且悲傷的背影，好幾次都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把“庭叔”兩個字給喊出來。
她最終並沒這麽做。
一旦喊出聲來，庭祖就勢必會回頭看她。
他一定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此刻脆弱又無力的表情，於是萱萱隻能目送著他就這樣默默離去。
直到電動車往前開了一段時間，她才正式爆發出來：“媽，你為什麽要拒絕庭叔？”
“沒有為什麽啊，你剛剛就在旁邊，不也聽到我的回答了麽？”曉彤牢牢把控著車把手，在留意前方與周邊的路況時，語氣平靜地答道。
“就算我隻是個八歲的小學生，也聽得出來那是借口！”她嚷道，“什麽‘人生還有很多可能’，這些囫圇話我確實聽不懂、也不想聽懂！”
“萱萱……”
“媽，你到底想怎樣呢？庭叔還不夠愛你嗎？你還想找什麽樣的人呢？”
顧忌庭祖感受而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終於在她嘴裏化成一句句鋒利的質問，每一句都毫不客氣地劃向曉彤。
曉彤並沒為此生氣，而是繼續平靜地開著電動車，載著萱萱剛經過回家路上的第一個轉彎口。
“你真想知道嗎？”
“是，我想知道！請你告訴我！”
“媽媽現在並不想再找什麽樣的人，可能很長一段時間裏也沒這個想法。”曉彤柔聲解釋，“相對於找個適合的男人，然後再一起照顧你，我現在可能會有其它打算。”
“打算？你有什麽打算？”萱萱卻不願就此罷休，憤怒的她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勁頭。
“這個……我們先緩一緩，改天我再和你談，好嗎？”曉彤確實感到為難。
女兒對庭祖的感情、以及一心撮合他們交往的期盼，曉彤其實看得一清二楚。
隻是她才剛正式拒絕庭祖，顧慮到萱萱當場受到的衝擊及為此造成的情緒落差，導致曉彤不得不將這個回答暫時擱淺。
“你在回避！”
然而萱萱這個早熟又敏銳的孩子，又怎麽可能察覺不到她的用心？
隻是這一次，無論發生什麽都會第一時間理解並支持她的萱萱，毅然站到了反對的另一麵。
“你在回避什麽？有什麽不能夠現在拿出來談？”萱萱窮追猛打道，“不要‘改天’了，你有什麽苦衷和打算，現在就說出來吧！”
“你這孩子真是……”曉彤苦笑，由於還在開著電動車，她甚至無法回頭去看女兒一眼。
因此她自然也看不到，當下怒氣衝衝的女兒，現在到底是一種怎樣的表情？
但她猜以女兒的脾氣和風格，此刻必定在斜睨甚至很不滿地瞪著她。
“說啊！”看她半天默不作聲，萱萱又加足馬力催促道，“你再回避的話，就把我放在馬路邊吧！我寧願走回去，也不想坐你的電動車！”
“……”曉彤這下真的急了。
她知道女兒的剛烈脾氣在爆發時有多義無反顧，嚇得當即就張開嘴巴，可卻又說不出來。
“停！我要下車！”萱萱大喊。
這瞬間提高的分貝甚至引得過往的路人紛紛朝她們行注目禮，而萱萱已經開始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很明顯地鐵了心要從電動車後座跳下來。
“你也知道你奶奶最近一直有過來找我，她很喜歡你，今天下午又勸我把你送回祝家……而我確實動了這個念頭！”
情急之下，曉彤終於完全**了心跡。
萱萱動作頃刻間就停頓了下來，她整個人就像被冰凍光線突然掃射到了一樣，頓時就凝固了。
“萱萱？”曉彤終於停下電動車，擔心地回過頭來。
女兒失神的表情立刻撞入眼簾，看著女兒失魂落魄的反應，曉彤的心不由得一陣刺痛。
“是嗎？原來是這樣呀。”萱萱忽而心酸地笑了起來，“難怪你會拒絕庭叔，原來你的打算就是把我送回奶奶家呀。”
“我都是為了你好。”曉彤竭力壓製住已在內心翻滾的情緒，盡量語氣平和解釋道，“你真的是個很優秀的孩子，像你這樣的孩子不應該……”
“我才不要回什麽祝家！”萱萱突然扯開嗓子衝她吼叫道，“你隻要清楚這點就行，其它的話就一概別再說了！”
曉彤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她們母女一直相依為命、互相扶持，萱萱年紀雖小卻很成熟懂事，這是女兒第一次情感大爆發式地衝著她大發脾氣。
最要命的是，她知道這是女兒不舍得、也不願意離開她的表現。
於是在這個透著涼意的秋夜，曉彤在女兒麵前沉默了，甚至回到家後，她都沒怎麽說話。
而在同一個夜晚，庭祖罕有地失眠了。
隻要閉上眼睛，他腦子裏回**的都是被曉彤拒絕的那些話語，還有她那溫柔平靜卻異常決絕的表情。
一想到這樣長時間的守護、憧憬和期待都如同泡沫般幻滅，他就怎麽也睡不著。
翻來覆去折騰到了大半夜，打了數個哈欠卻始終難以入眠的庭祖，隻好戴上入耳式耳機去聽鄧紫棋的《泡沫》這首歌。
“再美的花朵，盛開過就凋落；再亮眼的星，一閃過就墜落；愛本是泡沫，如果能夠看破。”
這位九零後香港鐵肺女歌手憂傷唱道，應景的歌詞就像寫進庭祖心裏一樣。
“有什麽難過？為什麽難過？全都是泡沫，隻一刹的花火。”
他長久以來的願望，還真宛若泡沫般在刹那就破滅了。
他曾數度覺得隻要再加把勁就能實現的這份期待，亦猶如花火般在盛放後什麽也沒剩下。
庭祖煩燥地一腳踹開被子，睜開眼睛後，他能看到的隻有蚊帳上方的天花板。
但就是這樣單調無聊的景象，他卻看了很久。
第二天在公司，還沒到中午他就感到陣陣睡意強烈襲來，引得他在心中大罵這些睡意未免來得太不是時候，尤其他手頭還有至少三個活動策劃要跟進和完善！
庭祖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往眼裏滴了營養眼藥水後，又不間斷喝了三杯咖啡，總算打起精神再度投入到工作中。
其中他最在乎與投注精力最多的，是在海口灣畔世紀公園籌劃的“花灣節活動”。
這場活動包括了由詩歌、音樂、戲劇、運動、戶外、市集與展覽交織的灣畔生活圖鑒，相當於一場非常豐富的文化休娛盛典。
而參與的單位甚至包括了作為網紅地標級建築的雲洞圖書館，這還是庭祖親自出麵洽談並爭取到的成果，他本人對這場活動可說是寄予了厚望。
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近十一點，等他拖著疲憊的身影回家時，躺在**居然還是睡不著！
“見鬼，真要命啊！”他輕聲罵道。
翌日到了公司，三項活動裏有兩個都到了需要具體細化到每個流程的環節安排及參與人數的階段，他不得不帶著手下成員繼續進行攻堅。
如此反複，向來陽光帥氣的他在眉眼裏終是有了遮蓋不住的疲憊，人也憔悴了不少，家人們也終於留意到了他的變化。
“庭祖是怎麽了？”最先提到這件事的是向陽，他趁庭祖不在的午飯期間聊到這個話題，“最近非但沒了精氣神，人看起來也變得焉焉的。”
“你們有留意到他的眼睛嗎？”衛東接口道，“他的眼白部分都是血絲，一天比一天嚇人，該不會是這幾天都沒怎麽睡好吧？”
“那小子開朗又通人情世故、擅長安撫人心，估計不會是公司人際關係的事，不知道是工作遇到難題、還是受到其它原因困擾了？”向陽分析道。
父子倆這時都一致將目光集中到青唯身上，看得正嚐著糖醋魚的她很不自在：“幹嘛？！”
“家裏你和那小子最談得來，他也最肯和你說心事，所以最近找個時間和他聊聊，了解一下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向陽直接把任務丟給了她。
“向陽說得對，要是我們去問，庭祖肯定隻會回答沒什麽事、然後要我們放心。”衛東接話道，“你去探個究竟，這樣我們也好知道發生了什麽。”
在父親及兄長的殷切目光逼視下，青唯不自然地咽下嘴裏的糖醋魚塊，回應道：“好好好，知道了，交給我吧！”
如他們所言，她確實沒有任何推辭的理由，並且她也不準備那樣做。
庭祖作為這個家庭最小的孩子，非但沒有養成驕氣的毛病和個性，反倒從小就像個小大人般處處為家人著想、一直都在努力充當讓家庭氛圍和諧融洽的潤滑劑這個角色。
現在他出了狀況，她表麵雖一如往常，其實內心的擔心和焦急絕不比他們倆個少上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