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姐,因為工作忙碌,有段時間沒聯絡了,最近好麽?”
王澈發來的是一句非常簡短的問候,看上去就跟任何社交辭令的寒暄並無不同。
盡管如此,她還是很認真讀完了每個字。
“還行。”她指尖敲動鍵盤開始回應,“日子平平淡淡,沒什麽驚喜,但也沒太大煩惱。”
他很快就回了微信:“這就是生活呀,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活著的。”
她忽然就不曉得該怎麽回複了。
有種話題被卡住了的感覺,這種情況在他們的交流相處中從未出現過,這還是第一次。
哪怕對話框的句子反複刪掉後又重新再寫了一遍,她還是作了暫時擱淺回複的決定。
聊不出來就沒必要尬聊,而且餐館工作也忙,她這樣告誡自己。
算起來二號桌剩下的兩道菜也差不多弄好了,她步伐輕快走進廚房。
青唯剛準備向負責二號桌菜品的衛東詢問進度情況,赫然發現他不時捂著胸口、緊皺眉頭,一副很不舒服的模樣。
她掃了一眼向陽。
餐館生意處於蒸蒸日上的階段,但凡需要衛東下場幫忙做菜的時候,大多數都處於忙得不可開交的局麵。
向陽正專注在翻炒工序裏,他對每道出品向來講究質量和口碑,專心致誌之下自然就沒餘力去注意到衛東到底有什麽異樣表現。
“爸,你有什麽不舒服嗎?”她加快速度走到衛東身邊,關切地觀察著他的臉色。
聽到她這麽一問,向陽迅即轉頭望向衛東,顯然也在等待他的回答。
“啊,沒什麽。”衛東勉強笑道,竭力掩飾胸口陣陣疼痛的折磨,“可能是這陣子沒怎麽睡好的緣故,中午好好睡一覺應該就沒事了。”
“真的嗎?”青唯懷疑道,“沒睡好怎麽會捂著胸口?爸,你確定是沒睡好麽?”
“不然下午去趟市醫院找醫生看看!”向陽建議。
他很少同衛東互動,有時候父子倆在廚房一呆就是整個上午,但除了必要交流以外,兩人幾乎都沒怎麽說話。
大概是也留意到了衛東病懨懨的狀態,導致他一反常態地主動介入。
“看什麽呀?我的情況自己還不清楚嗎?”衛東擠出一個大大咧咧的笑容,“沒事、沒事!你們也知道我這人命硬,這一路來就沒生過什麽病,不是嗎?”
“你不是中風過嗎?”向陽率先作出反應:“別弄了,上樓休息一下,午飯時我們再喊你。”
“開什麽玩笑?”衛東並沒為此停下手頭的工作,“這點小事就上樓休息?那麽多客人在等著上菜呢!我昨晚沒睡好已經影響到炒菜速度了,不好讓客人等上太久的!”
他將剛調好的料汁倒進煎得金黃的鮮魚身上,一股融合了油炸的焦香、菠蘿的酸香及各種調料的複合香氣,頓時在空間裏火速蔓延。
“青唯,你先將這道甜酸魚端到二號桌去,另一道海白冬瓜湯差不多要弄好了,你五分鍾後進來端就行!”
衛東並沒顯露出任何刻意要轉移兒女注意力的痕跡,反而這一係列動作還做得極其自然。
畢竟掩飾真實心情這種招術,對曾常年在外尋歡作樂的他來說並非難事。
“你真的沒問題嗎?”接過甜酸魚的青唯,並沒急著邁步,而是再次向衛東進行了確認。
“沒事!”衛東聲音洪亮應答,“你爸是什麽體魄,你們還不清楚嗎?!都說‘禍害遺千年’,更何況我這個‘禍害’還健康得很!”
這個回應逗得青唯忍俊不禁,甚至在她走出廚房那一刻,嘴角還殘留著一絲笑意。
不過向陽顯然就沒這麽好糊弄了。
“爸,你先上去休息!”他用不容商量的語氣下結論道,“然後下午不管怎麽樣也得到醫院看看!別逞強,硬把小病給拖成大病了!”
放在過往父子倆有意見分歧的時候,但凡能讓著的,作出讓步與配合的一定是衛東。
首先他對自己早年的作為心存愧疚,也明白長子和女兒對此難以釋懷的芥蒂,因此早在一定程度下就放棄了所謂父親的尊嚴與威信。
其次是他時刻提醒自己:現在是在大兒子開的家庭餐館工作,每個月準時把薪水打進賬戶的人是大兒子,起碼在公事上,大兒子確實就是自己的老板。
活到六十二歲這個年紀,該給老板的尊重當然一分也不能少,這個做人的道理他時刻放在心頭,每天都未曾忘記。
但這一次,衛東罕有地硬氣著沒有妥協和讓步:“我真沒什麽事,也不打算下午去什麽市醫院,你也別再揪著這個不放了,外麵還有好多客人等著上菜呢!”
“可是……”向陽顯然也不打算為此讓步。
“沒什麽可是,你雖然是我的老板,不過也是我的兒子,我也不見得事事都得讓著你、都得依著你的意思去做!”
衛東若無其事地回應,不忘將調味料灑進冬瓜海白湯中。
煮熟後的冬瓜海白湯略顯白色,散發著的清甜香氣讓他光是聞著就心情愉快,青唯剛好又再次走進廚房。
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衛東將勺子伸進湯裏又攪抖了幾下,沒有回頭就朗聲道:“湯煮好了,快送到二號桌去吧!別讓客人等太久了!”
持續的胸痛拖慢了衛東的料理速度,他對此心存愧疚,因而在青唯剛走進來就立馬發出催促。
“知道!”青唯利索端起湯盆就往外頭走,不帶半點逗留,腳下還穩固得很。
衛東刻意等到她端著湯盆走了兩步,才緩緩轉身凝視著女兒那已然十足稱職的服務員式身影,會心端詳著她走動時的每個動作細節。
他很是感慨。
自打妻子過世以後,青唯就成了慕家唯一的女性成員,她雖是女孩,從小卻有著比男子還要強烈的自尊心和倔強勁頭、而且心性還高。
這樣的她能在回到海口後,從不情不願地接觸餐館工作、到如今輕車熟路去處理大多數事務,他即使不問,大致也能猜到她到底經曆了怎樣一個心路轉折曆程。
在凝望著青唯身影時,他並沒發覺:本該繼續忙活於烹飪工作的向陽此時竟也一反常態地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他來。
“你不對勁。”向陽緩緩道。
“什麽?”衛東心頭一驚,竭力故作從容地看向大兒子,“我還覺得不對勁的是你呢!今天盡說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眼下還有好多單子要處理,我沒功夫和你爭辯。”盡管向陽語氣平淡,卻沒半點改變要求的意思,“爸,你下午真得去醫院一趟!慢慢一想,你最近氣色也不太對。”
“不是告訴過你不去了嗎?”衛東再次幹脆拒絕,“下午我要去街區小公園散心,沒有什麽去醫院看病的美國時間!”
“你這是要讓我陪著一塊去的意思嗎?”向陽淡淡道,“行!我們兩點半就出發!”
衛東被大兒子的強硬和固執激得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他眼下心情複雜,倒不像過往兩人產生矛盾或爭辯時那般慪氣、惱怒或無可奈何,反倒還有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欣慰感。
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父親會討厭被兒女關心。
就算在外頭浪**了大半輩子的衛東也不例外,哪怕向陽這份關心未免過於強勢了一點。
“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他當然不可能讓向陽陪著一塊看病,於是腦子又轉得很快地再嘟噥了一句,“既然你硬要我非跑這一趟的話!”
或許是他演技此刻堪稱渾然天成的緣故,向陽還真被他蒙了過去:“行!具體什麽情況你回來和我說一下,也省得埋怨我們抓著這點成天問你。”
向陽說話依然如此的不中聽。
衛東聽起來卻不似往常那般惱火,心裏反倒多了一分甜滋滋的欣慰。
他再度埋頭操持菜品時,似乎也能勉強忽略胸痛的折磨了。
隻是有一點衛東非常清楚及確定:
那就是這個下午,他並不會真的到市醫院去看病、自然也就不會把真實病況告知三個兒女。
這是他一早就篤定的選擇,現在或將來都不會有任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