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邦百匯城的這間潭門糟粕醋火鍋店，才七點就幾近滿座。
青唯穿過一桌桌的客人們，往餐廳的最裏麵走去，空氣裏飄散著糟粕醋微酸裏點綴著新鮮辣度及清甜的香氣。
光是聞著這股香氣，她就已然食胃大開。
在餐廳最深處的位置，她看到了已然坐在桌旁的世楷，他正微笑著朝她揚手示意。
青唯加快步伐朝他走去，拉開椅子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她才剛落座，就聽見他說：“我用你的截圖剛讓服務員掃碼確認套餐，菜應該很快會送上來。”
“我已經提早出門了，沒想到你來得還更快呀。”她掃了一眼被擺在跟前的茶。
他仿佛早就預料到她會選擇對麵的椅子入座，也算準了她大致抵達的時間，早就信手倒好了茶，這樣隻要她一抵達，馬上就有溫熱的茶水可喝。
時隔多年，當年的文藝範少年長成了開著牙科診所的中年男子，然而那份體貼卻未曾改變過。
“我和朋友之前也來吃過，知道這家糟粕醋很熱鬧，所以一下班就馬上開車過來占位。”他用湯勺拌了下鍋底，火鍋裏的糟粕醋湯汁翻滾著，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對了，怎麽突然會想到約我晚飯？”他問道。
她幾乎沒作任何思考和猶豫，就坦率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因為我剛告訴一個朋友，自己曾經喜歡過他，然後他就沒怎麽聯絡我了，最近我一直被這件事情困擾著。”
“？！”世楷張大嘴巴。
吃驚及意外的表情並沒在他臉上逗留很久，這家夥隨即好像覺得很有趣地笑了起來：“所以你是不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不讓自己想得太多，才會突然約我？”
“老實說確實如此。”她坦率承認，連忙雙手合十舉在身前，連續做了幾個道歉的手勢，“抱歉，我利用了我們的友情哈！”
世楷正要說什麽，服務生卻不合時宜地端著菜出現在餐桌前，於是他收回了要說的話，饒有興味地看著青唯。
這名文藝少年出身的牙醫，已然三十五歲，可眼神依然清澈而迷人。
他望向青唯的目光，恰似一泓寧靜的湖水，表麵平靜，底下卻在微妙湧動著，她明顯察覺到了這一點，卻並未移開視線回避。
服務生離開後，他才開口道：“其實被這樣利用，對我來說可是件大好事！”
“怎麽說？”她提起了興致。
“其實最近我剛好想吃糟粕醋火鍋，被你這麽一通利用，不花一分錢就實現了願望，而且晚飯時還能和老同學一塊聊聊天，難道不是大好事麽？”
“……”她著實被他這股邏輯給逗笑了，“這樣看來，以後我要繼續多多利用你才行了。”
“嗯！”他回應得幹脆利落，又帶著幾分風趣口吻，“請多多利用我吧！”
“對了，述哲……”青唯話才起了個開頭，看著忽然站到桌前的服務員，又戛然暫時中斷。
“你好，尊敬的客人們，請問現在可以為你們下鮮蝦了麽？”服務員溫和問道。
“當然可以。”世楷答道。
兩人看著服務員打開盒子，裏麵滿是活蹦亂跳的鮮蝦，當服務員往盒裏淋上一勺糟粕酸湯底時，青唯和世楷都雙雙舉起手機記錄下這個過程。
淋上湯底後，服務員合上盒蓋抓著盒子用力搖晃了起來，這個動作持續了約有十秒鍾，最後才打開蓋子將鮮蝦倒入鍋中。
“拍好了嗎？”世楷問。
“拍好了。”
“呆會要發朋友圈嗎？”
“要啊。”
“巧了，我也準備要發朋友圈分享的。”
世楷又笑了起來，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他三十五歲的臉龐雖已有了歲月痕跡，輕熟男式的笑容卻又別具一股被時光磨礪的醇厚韻味。
在沸騰的糟粕醋湯底裏，鮮蝦很快就被燙熟，世楷用漏勺先將蝦放進她碗裏：“對了，你剛剛有提到述哲，是想要說些什麽嗎？”
“啊，我隻是想問你怎麽安排述哲的晚飯？”
“喂，慕青唯！”世楷抬起頭，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帶著被誤解後的小小抗議，“我是那種和朋友吃個晚餐就把兒子拋在家裏不管的人嗎？我早安排他今晚去爺爺家吃飯了。”
“呼，那我就放心了。”青唯鬆了口氣，“其實下次我們約局，你可以把他帶過來的。”
“我還真謝謝你啊！”他悠然道，“可再怎麽親密的父子，也該有彼此的空間吧！要是把整個生活重心都放在孩子身上，想必孩子也會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你這麽說也挺有道理。”她用漏勺撈起鍋裏的鮮牛肉，率先送到他碗中，“沒想到你這麽會照顧孩子，難怪述哲那麽喜歡你。”
“其實也沒特意去照顧他什麽的。”他夾起鮮牛肉吹了吹氣，隨即送入嘴裏咀嚼起來，“我隻是覺得不光是生了個兒子，同時也多了一個朋友。”
“朋友？”青唯愕然。
這是她整個成長過程裏，都從未經曆過的體驗。
正因為從來沒有感受過類似的親子關係，對此也毫無概念，不過三十五歲的她，心裏居然為此湧現出幾分羨慕之情。
“我做很多事情都會和他有商有量啊！有時候我們也會長談，他和我分享學校的事，我和他吐槽牙科診所碰到的奇葩客人。”
“那他聽得懂嗎？”
“青唯，別小看小學生啊，他們懂的可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多上太多！畢竟現在是手機時代，刷個抖音不就很多事都知道了？”
世楷談到述哲時那種驕傲的眼神、還有帶著幾分寵溺的語氣。
青唯不禁感慨他們的青春時代真的已經結束了，就連昔年的文藝少年如今都變成了單親帶娃的新式爸爸。
但和他的相處是真的輕鬆。
青唯感覺和高中時代並沒有太大區別，若真要從中尋找差異點，大概就是他變得更成熟幹練、更懂得人際相處的分寸了，還有就是……更懂得照顧人了。
這頓晚餐她吃得也極其滿意。
牛肉入口鮮嫩多汁、充滿豐富的層次感；一整條金錩魚皮薄肉嫩、甚是讓人回味；烤海蝦和烤牛肉都保留了食材的原味、嚐起來非常舒坦。
但或許讓心情舒坦的不隻是這些美食，還有陪在身邊的人。
正是有了世楷的陪伴，兩人一起叨著家常、相互將食物送到對方碗裏，想到哪裏說到哪裏，以至於話題常在下一句就換到了另一個方向和內容。
好在不管是誰換了話題，另一個人總能跟得上，於是氛圍越聊越熱絡。
以至於他不避諱地衝著她感慨:“喂，青唯，你喜歡的那個人有我好嗎？”
她第一個反應居然是糾正這話語當中的歧義：“正確地說，應該是‘我喜歡過的人’才對！”
“好吧。”他無奈地聳了聳肩，配合地更正道，“你和喜歡過的那個人共處時，有這麽自由隨興的氛圍嗎？有像我們一樣聊得這麽無拘無束嗎？”
“夠了啊你！”她笑罵道，“為什麽要和那個人比較？我們是老同學，要說是朋友也不為過吧？這可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相處氛圍啊！”
“有什麽不同嗎？”他偏偏就在這方麵較了真，“說起來，我是你的老同學、也算你現在的朋友，但可別忘了我還是你的前男友！”
青唯終於意識到了情況有些不對勁。
火鍋熱氣繚繞，世楷望向她的眼神亦同樣帶著幾分熾熱。
在騰騰熱氣中，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青唯在感情領域並不遲鈍，她當然清楚這眼神意味著什麽。
她隻是感到意外。
自高中畢業後各奔前程的兩個人，淌過漫長的歲月長河偶然重逢，她是從成都逃回海口療養身心的普女，他是帶娃開著診所的英俊輕熟男。
兩人社會身份和情感經曆已經大不相同。
所以她是真沒想過，彼此之間還會存在感情碰撞或交匯的可能。
“這頓晚餐，我並沒詳細問過你告訴那個人曾喜歡過他以後，後續到底進展得怎麽樣了。哪怕明明知道你約了我晚飯，一定很想向我傾訴一下的。”
世楷語調很慢，聲音並不大、也沒怎麽激動，帶著這個年齡段男人的穩重與認真。
“可是我看到了，你在我麵前那種無拘無束的狀態，你能盡情地笑、煩惱了也能毫無顧忌地蹙起眉頭。我忍不住想：這難道不是兩人相處最美好的狀態嗎？”
“青唯，我們都能在彼此麵前做最真實的自己，這是很珍貴、也很難得的狀態。”
他溫和卻極慎重地說。
“不想試試另一種新的可能嗎？能給我、也給你自己一個新的機會嗎？”
“世楷……”
青唯發覺耳朵一陣發燙，就算不打開手機前置鏡頭查驗，她想此刻自己也一定紅到了耳垂。
“和我再來一次吧，青唯。”他勺了兩次糟粕醋湯底，分別盛在彼此碗裏，“就像這糟粕醋湯底一樣，我們是彼此早已熟悉的味道，何苦再學著去熬新的湯底呢？！”
青唯從耳朵發燙到了臉頰，她半張著嘴巴，好半天卻愣是答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