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跌跌撞撞走進屋裏時,向陽正好在三號桌試品剛炸好的蝦餅,他用筷子夾著的蝦餅還沒入口,就看到她踉踉蹌蹌、身形不穩地闖進視線。
“你喝醉了?”他戚了戚眉頭。
“嗯,今晚太高興了,忍不住就喝高了。”青唯意猶未盡地揮了揮手,衝他嘿嘿笑著,“大哥,你知道我今晚做了什麽嗎?”
“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怎麽可能知道?”
盡管向陽語調冰冷,但他還是將蝦餅重新放回盤中,起身走向青唯,將她扶到三號桌坐下,然後為她倒了杯開水。
“哇,蝦餅!”青唯眼睛一亮,閉上眼睛來了個深呼吸,“好香!都這麽晚了,你怎麽會想到做蝦餅吃?”
“我在開發新菜品。”向陽淡淡應道,“你還記得嗎?我們少年那會,海口非常流行蝦餅和蕃薯片?那時的蝦餅也不像現在炸得那麽焦、那麽油膩。”
“所以你就想到開發新菜品嗎?不愧是大哥。”青唯睜開眼睛,順手拿過向陽的筷子便去夾蝦餅,當湊近嘴巴時她卻怎麽都無法咬上一口。
“太飽了!可惜呀,明明這麽想吃,但卻吃不下一點了。”她遺憾又懊惱地將蝦餅和筷子一齊丟回盤中,索性趴在桌上,“大哥,我剛剛問過你知道我今晚做了什麽吧?”
“這已經是第二遍了。”向陽倚著椅背,雙手抱胸等著她的主動揭曉,“說吧,有什麽高興的事值得你喝成這樣、回到家還忍不住要和我分享?”
青唯就等著他這句話。
她繼續趴在桌上,用下頷支著桌麵,抬起眼梢醉眼迷蒙地迎向他的目光:“大哥啊,我告訴小澈自己喜歡他了!”
“?!”對向陽來說,這確實是個極其意外的消息。
他掩飾不住臉上的錯愕與驚詫:“為什麽要這麽做?你不是一直辛苦隱瞞了很久嗎?”
“是啊,這麽費力隱瞞、又刻意回避了他這麽久,我到底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件事呢?”青唯喃喃道,忽然打了個飽嗝,臉上表情複雜交替。
“大概是看到他分享工作過程那種熱情又投入的表情,讓我回想起成都職場時期的自己吧?又或者……是思緒浮移時聽到駐場歌手在唱《成都》這首歌吧?”
“小澈他,整個晚上一直在看著我。”
“無論我說什麽,他都在認真聆聽、專注地看著我。被那樣的視線凝視著,讓我覺得可以說出任何想傾吐的話語。”
“好混賬啊,為什麽在那個時候偏偏會聽到《成都》這首歌呢?”
向陽一反常態地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隻是安靜地聆聽著。
曆經了上次的醉酒事件之後,他足以權衡得出王澈對青唯的影響,而今她又再度因為王澈醉酒失序,看著這樣的妹妹他很是心疼,卻又為之束手無策。
他自己都理不清對盧靜的感情,又有什麽能耐對著青唯的情感事務說三道四?!
因此向陽緊緊抿著嘴巴,嚐試單純扮演一個聽眾的角色,他知道這也是當前青唯所需要的。
“我已經喝了太多酒,一聽到這首歌就破防了,就禁不住問自己:要是還留在成都,現在的我會是什麽樣子?”
“小澈他不像某個刻板保守的家夥,會阻止我喝酒、又會板著臉對我說教。”青唯斜睨了向陽一眼,“被這樣的男人陪伴著,我突然有了種一吐為快的衝動,所以就告訴他了。”
“你說的那個刻板保守的家夥,是指我嗎?”直到青唯傾訴完畢,向陽才悠然開了口。
他並沒馬上對此進行評價,相反卻從第一句話就選擇了自損,這本不是他的風格,然而在聽完她的傾吐後,他卻有心推動自己作出了改變。
“沒錯,就是你!”青唯撐起身體,顫顫晃晃地伸出右手,抓起杯子很大口地喝了兩次水,“奇怪,你今天怎麽不說教了?”
“其實我也不是那麽喜歡說教的。”向陽夾起蝦餅咬了一口。
他對味道還算滿意,香脆之餘又從最大程度規避了油膩,可算和現時市麵上的其它蝦餅都不太一樣,不過現在他的心思並不在試菜上,而是全朝青唯集中了過去。
“喂,大哥,我問你件事。”
“行,你說。”
“你一直在島上工作,做地產那會可說踏遍了全島去做項目,離開地產後就開了餐館並做到現在,就沒動過出島的念頭嗎?”
“沒有。”向陽答得非常明確,“我啊,大概就是大家常說的島民思維,已經很習慣島上的生活和氛圍了,目前靠餐館也能過活,就沒想過要出島什麽的。”
“真的一次也沒有過嗎?”青唯質疑。
“呃……”向陽思索著,用左手食指摸了摸下巴,“離開地產行業那會,有考慮過要不要去大陸發展,但很快就打消了念頭,接著就決定開餐廳了。”
“你還真愛這座島嶼啊。”青唯單手托腮看向他,“如果我也像你一樣就好了。”
“怎麽?想成都了嗎?”
“嗯,今晚才意識到原來我這麽想它。”青唯苦笑,“原先一度以為已經徹底放下這座傷心地了,沒想到原來它一直在我心裏,從來沒被真正放下過。”
向陽仔細端詳著青唯,從她懷戀盡顯的眉眼、到惆悵迷惘的表情,從中看到了“愛”的迷思。
“你這表情和語氣像在談論愛情似的。”他寵溺地笑道,頓了一下,露出忽地想到了什麽的神色,“或許你就是在戀愛,隻不過是在和一座城市戀愛而已。”
“你是說我愛上了成都麽?”青唯眯起眼睛。
她本想以調侃語氣輕鬆應對,未曾想淚水卻溢出眼眶,連她自己都嚇了一大跳,連忙抬手拭去臉頰淌落的淚珠。
“討厭,我這是怎麽了?怎麽莫名其妙就掉了眼淚?”她試圖解釋,然而淚水卻不聽使喚地持續滴落,“今晚這淚水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沒事,你隻是感到迷惑和茫然罷了。”向陽並沒急著起身安慰,也沒急著為她擦去眼淚,“你隻是對離開成都這個選擇的正確與否,感到迷惑或茫然罷了。”
真是一語中的。
他的話完全戳中青唯內心最脆弱的部分,徑直剖開用其它理由和借口遮掩的外殼,讓她直接看到那些刺痛自己淚腺的原因。
千言萬語,其實不過一句:她還愛著成都。
就如同向陽所言——
無論她再怎麽努力朝著當下的人生新征程邁步,主業始終不是第一誌向的創意或創作工作,每天忙碌於柴米油鹽或鍋碗瓢盆,那並不是她曾竭力追逐的人生。
意識到這一點後,青唯終於明白自己潸然淚下的原因,一旦清楚看到自己的心跡,曾不聽使喚競相湧出的淚水反而停了下來。
“青唯,你是一個島民。”向陽和聲道,“然而這個時代並沒任何限製,規定島民必須要過怎樣的生活、選擇怎樣的人生。”
“或許接下來你該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走的是怎樣的一條道路?弄清楚這條路的前方究竟是島嶼的明媚風景、還是成都的廣闊天地?”
“即使親人也無法為你確定方向,這是你的人生,隻能由你自己決定接下來要走哪一條路。一旦明確了心意,就隻管拚盡全力沿著那條路走下去吧!”
“因為這是隻有一次、錯過就無法再重來的人生,所以你可得考慮清楚再做選擇,明白嗎?”
這是完全超乎青唯預料的話。
一點都不像向陽會說的話,可他卻實實在在地這麽說了,還不帶半點幹涉與限製。
麵對這份選擇與決定權,她卻猶豫和遲疑了。
畢竟這是人生的重大轉折點,由於貿然行事而在內心反複折騰的後悔滋味,她已經不想再經曆第二遍了。
於是迎著向陽的殷切目光,青唯並沒直接給出回應,隻是非常慎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