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是在打烊的時間段和盧靜一塊離開餐館的,他們離開沒多久,紫尋亦起身告辭,這多少有些出乎青唯意料,她曾以為紫尋一定會留下等向東回來。

“紫尋,你不留下來等大哥回來嗎?”

“還是不了。”紫尋勉強笑了笑,“我以什麽身份留在這裏幹涉大叔的私生活呢?對他來說我什麽都不是,不過是個常到餐館吃飯的迷妹而已。”

“為什麽要到關鍵時刻打退堂鼓呢?你明明一直都那麽勇敢積極的。”

“大叔和那個女人談完回來,青唯姐是不是會對大叔發難?”

“我不覺得那是發難,但我會和大哥說我認為該說的事。”

“所以我必須要趁現在離開。”紫尋笑容越顯蒼白無奈,“如果你們吵起來的話,隻有我一個外人在場是很不適合的,大叔他也會覺得不自在。”

“……也是。”青唯一愣,她沒想到對方會考慮得如此周全,“你放心吧,我不會坐視大哥再受到第二次傷害的。”

紫尋離開時,仍舊很明朗親切地和衛東告別,但藏慝於眉眼間的失落與不甘,卻被青唯和衛東看得清清楚楚。

青唯太了解這種愛而不得的不甘。

上一場單戀裏,她就被這種不甘幾度折磨得寢食難安,而今她目睹紫尋經受和自己一樣的痛苦,可卻愛莫能助。

“紫尋是個好姑娘。”衛東緩緩選了處離他最近的桌位坐下,順手倒了杯茶,“你大哥就該找這種能夠互補的姑娘過日子。”

“大哥他到底在想什麽?”青唯忿然拍了拍桌麵,“對一個既單純又愛他的姑娘愛搭不理,卻乖乖被那個勢利的負心女帶了出去!”

“可但凡能被輕易摸透的話,那就不算感情了,不是麽?”衛東感慨。

他沒料到這樣一句簡單的內心抒發,卻勾起青唯不好的記憶,讓方才同仇敵愾的聯盟立場刹時土崩瓦解。

“是啊,以你的情感經曆來說,確實有資格說這番話。”她冷冷道,隨即又補了一槍,“誰叫你這一生談過那麽多場戀愛呢?愛到連自己家庭都不管不顧的男人,也算舉世罕見。”

衛東苦笑:“這個家還真是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最後責任都會由我來扛啊!”

青唯還來不及回應,向陽就回來了,他看到父親和妹妹就坐在一樓飯桌旁等候時,不禁微微戚起眉頭,兩條眉毛仿佛帶著煩擾情緒般地擰在了一起。

“你們這是在幹嘛?”

“等你啊!大哥,你和盧靜談了什麽?”

“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向陽淡淡道,“那就不要隨便插手自己大哥的私事,我也沒責任和義務把她說的話告訴你。”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我不記得有做過任何讓你擔心的事,你隻要把自己顧好、少讓我操心,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向陽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先後經過她和衛東身邊,明顯打算避開煩人的他們。

青唯被懟得說不出話來,向來都很少插手兒女們事情的衛東,這次卻一反常態在向陽經過他身邊時,非常罕見地開了口。

“向陽。”

聽衛東輕聲喚起自己名字,向陽卻沒為此停下腳步,反倒保持著既定步伐繼續向樓梯走去。

遭到大兒子忽略與無視的衛東,對此似乎早就作好心理準備,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注視著大兒子的背影繼續說了下去。

“你要和任何人交往、或喜歡什麽人,我都不會說三道四,隻有這個盧靜例外。”

“我知道她很愛你,但對這個女人來說,在她的人生裏絕對有比愛情重要得多的東西,而且還不隻一件!”

向陽剛走到樓梯前,抬腳便邁了上去,衛東既沒阻止、也不在意,繼續神色如常地說了下去。

“我知道自己是個差勁的父親,但再差勁的父親也有在乎孩子的時候……向陽,我真的不希望看著你被同一個坑再絆倒第二次。”

向陽沿著樓梯往房間走去,他的身影消失在衛東和青唯的視線範圍,然而衛東的建言卻沒就此停止,隻是稍微提高了聲量而已。

“這點你要相信老爹我!”

“我就是個混跡過花花叢叢的男人,太懂鑒別那些擅長操縱人心的家夥!在這方麵你絕對不是那個女人的對手!”

也不管向陽能不能聽到這番勸誡,也沒理會青唯聽到這番內心剖白會是什麽感受,衛東依然堅持說完了自己的心裏話。

他不是不知道這樣會讓自己顯得滑稽、連半點父親的尊嚴也沒有,卻一點都不覺得後悔或惱火,反而有種終於做了自己該做之事般的釋然。

“你這是在把自己拎出來當反麵教材嗎?”

“我還用得著把自己拎出來嗎?”衛東反問,“我在你們心中,不一直是反麵教材嗎?”

“我可沒這麽說。”

“你心裏明明就是這樣想的。”

“那你現在是要捅破天窗紙嗎?”青唯視線落到他臉頰上,仔細地端詳著,“爸,發生什麽事了嗎?你今天很不對勁呀。”

衛東心頭一驚,還以為被她看出了什麽跡象,便竭力堆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調侃姿態:“我隻是偶爾想要扮演一下會為孩子擔心煩惱的父親而已。”

“畢竟平時看多了你們兄妹兩個的臉色,偶爾我也想要說說心裏話嘛,總不能一直憋著,這樣會憋出問題來的!”

神態自若地和青唯打著哈哈的同時,衛東擱下茶杯站了起來:“我今天有些累了,這個茶壺和杯子就麻煩你收拾一下,我回房間躺一會兒。”

“……”青唯拿起茶壺和杯子時,情不自禁往衛東方向看了一眼。

他背影仍舊挺拔,看著也比大部分同齡人還要年輕,若非說和平常有什麽不一樣,那就是這次青唯居然從那個背影中看出了滄桑的寂寥感。

不曉得為什麽,她竟然依稀覺得他隱約有些無助,這種感覺過去從來未曾有過。

衛東回到房間後,在床邊徐徐坐了下來,弓起雙腿後再緊緊抱住膝蓋,倚著床架自嘲道:“還真是失敗的人生啊,遭到兒子無視後還得接著被女兒吐槽。”

他苦笑著掏出手機,打開相冊後找到最近特別喜歡的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多年前的全家福,當時青唯不過十四歲,向陽才十七歲,而最小的庭祖隻有五歲。

那時當然還沒把一樓騰出來改造成餐館的營業場所,他和三個孩子就坐在實木打造的沙發上,彼此挨得還算貼近,心思單純的庭祖笑得格外燦爛明媚。

衛東用指腹懷念地撫摸著照片上的三個孩子,他將照片拉大,在每張尚算青澀的臉上都停留了很久。

作為一個相當不負責任的父親,他承認自己確實沒怎麽參與過他們的成長,和他們的關係也很難算作親密,因此現在倍受冷落與疏遠,也隻能算是自作自受。

翌日下午,衛東在街區小公園又碰到了懷清。

自打得知他肺部的磨玻璃結節出現擴散後,懷清幾乎每個下午都會到街區小公園來,但凡他過來散心,十有八九都會碰到她。

“還沒告訴孩子們嗎?”懷清關切追問,“東哥,這麽重要的事情不能老一個人憋在心裏,何況他們也該有知情權的。”

“根本就開不了口啊。”衛東握著一次性杯子,心緒複雜地低下頭。

“我沒陪他們長大,老了患癌了才懂得念著孩子們的好,這也太無恥了吧?就算是我這種曾經的浪子也拉不下臉去幹這種事啊!”

“東哥……”懷清端詳著他的表情。

他此刻渾身上下都洋溢著一種諸事看淡的毫無所謂,然而他越是不在乎,她就越能察覺到他隻是在故作從容。

他不過六十二歲而已,這個年紀就被確診肺癌,又怎麽可能會不害怕?怎麽可能會不彷徨?

懷清知道在衛東內心深處,一定隱藏著更複雜亦更不欲人知的感受,但她又不能去提,生怕會在他心頭再添上幾道新的傷口。

看他垂頭盯著地麵的模樣,她不由得為之一陣心疼,不留神間已然伸手覆在他的掌心上,繼而牢牢握住他的手。

“懷清?”向東愕然抬頭,滿臉難以置信地望向她。

“還有我在。”懷清溫柔卻堅韌地說,“心情不好或需要幫忙時都可以打我電話,想找人聊天時隨時發我微信,我不會讓東哥你獨自一個人去承受這一切。”

衛東說不出話來。

懷清掌心的觸感溫暖得近乎不真實,這是他們相識以來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曾是情場老手的衛東,居然罕有地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