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小超市，青唯目標明確地直奔飲品專櫃，打算從中挑瓶檸檬口味的蘇打水。
隻是她沒發覺，打從她走進來後，收款台的曉彤隻是不經意地朝她瞥上一眼，就不斷投來反複打量與觀察的視線。
青唯挑了瓶蘇打水，快步朝收款台走去，隨著兩人距離的拉近，曉彤神情亦越發若有所思。
“老板，買單。”
“好的，三塊。”曉彤拿起掃碼槍，掃了青唯付款碼後一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那個，你是青唯……慕青唯對嗎？”
“我是。”青唯有些訝然，開始認真端詳起曉彤來，“你是？”
眼前的超市老板娘麵容娟秀，一頭打理得當的波浪卷披散而下，碎花及膝裙顯得整個人文雅知性，正衝著青唯友善微笑著。
還不待對方回應，青唯就驚喜地嚷了起來：“你是曉彤、張曉彤對不對？”
“你終於想起來了。”曉彤笑道，“打從高中畢業就沒再見麵了，沒想到我們會在我的店裏頭重逢呀。”
“是啊，一轉眼都十多年了。”青唯感慨，“不過你看起來幾乎都沒怎麽變化，真羨慕啊。”
“怎麽可能沒怎麽變化？”曉彤失笑，拉過一旁的萱萱介紹道，“這是我女兒萱萱，今年都八歲了，在讀小學二年級。”
“哇，好可愛啊！”青唯由衷稱讚道，“你剛才說在你店裏頭重逢，這家小超市是你開的嗎？”
“嗯。”曉彤點點頭，“用職場的積蓄開了這家小超市，還夠維持家用，目前已經開了兩年。”
“自己做生意了呀，了不起！”青唯話題很自然朝著對方丈夫的方向轉去，“對了，特別忙的時候，你老公會幫忙顧店嗎？”
“他從沒介入過這家店的運營，因為我們已經在五年前離了婚。”曉彤輕聲回應道，“他在兩年前生了一場重病，如今已經過世了。”
“啊！”青唯有些錯愕，接著慌忙道歉，“對不起曉彤，我不知道……”
“你是擔心提到這個話題，會引起我不好的回憶嗎？”曉彤輕笑著擺了擺手，“放心，從離婚那刻開始，他對我來說就已經是陌路人了。”
看著她落落大方、毫不避忌的從容，青唯反倒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應對才好。
發覺她的窘迫，曉彤並沒多說什麽，將視線往收款櫃台下方一掃，拉開一個抽屜，從中取出一盒春光牌椰香簿餅。
“難得久別重逢，要不要坐下聊聊？”曉彤衝她揚了揚手中的簿餅，“我這裏有好吃的簿餅，也有泡好的玫瑰花茶。”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青唯拉開收款台邊的一張椅子坐下。
椰香簿餅很脆，甜味恰到好處，是那種剛好讓舌尖享受到愉悅感、卻又不會過量的甜度，玫瑰花茶的清香對青唯而言也很受用。
兩名昔年的高中同窗吃著簿餅，都在尋找著適合的話題。
“老實說，我還真沒想到曉彤你會出來開店。”青唯慨歎，“印象中你就該是坐在辦公室裏，將工作打理得井然有序的類型。”
“這應該是大多數人對我的印象。”曉彤笑道，“高中時期我給大家的印象應該比較乖巧、文靜，連自己都沒想到有天會辭職出來開小超市。”
“是在什麽情況下作出決定的呢？”青唯好奇道。
“應該是和前夫離婚後吧。”曉彤端起杯子，輕啜了一口花茶，“那段時間簡直是我人生的最低潮期，真的是什麽不好的事都發生了。”
青唯明白自己現在越表現得雲淡風輕，對方就越能平和地講述下去，於是她再咬了一口簿餅。
“我和他離婚的原因是他移情別戀了。”曉彤摸了摸萱萱腦袋，在女兒麵前並沒怎麽避諱這個話題，“當然也有過爭吵，不過最後也算是和平分手。”
“不過無論多少恩怨糾葛，也在他生病後漸漸消失了。”
“他病入膏肓的那段期間，我還帶萱萱一塊去病房探望過他，他當時真的是既意外又高興。”
“我也和萱萱說，雖然她爸爸如今已經不在了，但確實曾經非常深愛著她。所以她同時擁有著父母全部的愛，在這點上和其它孩子並沒任何不同。”
青唯略微有些擔心地瞄了萱萱一眼，她表情平靜地在收款台另一端寫著作業，似乎壓根就沒受到這場談話的任何影響。
看來曉彤將女兒教得很好呀。
青唯心想，又喝了口玫瑰花茶。
“和前夫離婚那年，我媽因病過世了。”
曉彤語氣裏流露出淡淡憂傷，她眸子裏也掠過一絲懷戀。
“她在幫忙照顧萱萱方麵出了大力，也是我很重要的情感支柱。”
“我在同一年裏，和老公離婚、又經曆了媽媽過世，那會萱萱還小、很多事情都要操心費神，我幾乎快被壓力給弄垮了。”
這個話題並不輕鬆、甚至可說還帶了那麽一點沉痛感，可經過曉彤以輕描淡寫的語調娓娓道來，卻又巧妙規避了原本應有的沉重與悲傷。
“你能想象嗎？”她理了理鬢邊的發絲，“上一年，我還是有媽媽疼、丈夫愛的幸福小女人，可轉瞬間，這些就全都失去了。”
“曉彤……”青唯低聲喚了聲昔年同窗的名字，伸手輕輕攥住了她的手。
溫暖，就這樣透過緊握的手相互傳遞並感染著。
青唯即使不言語，關懷與理解也能籍由掌心傳遞，而曉彤顯然已經接收到了她的迅息。
她衝青唯嫣然一笑，繼續輕聲說了下去。
“不湊巧的是，那陣子工作特別繁忙、加班情況也非常嚴重，有時候忙完一天工作回到家，都快晚上一點了。”
“我和前夫剛離婚，自然不會將萱萱交給她的奶奶照顧，沒辦法我隻好請了個保姆。”
“我曾以為，日子會這樣繼續下去。”曉彤感觸地微微仰頭，“就這麽當個單親職場媽媽也好，賺來的薪水也能支撐我們母女倆走下去。”
“可有陣子萱萱經常生病，有次她咳嗽遲遲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我反複交待保姆務必要煲好中藥按時喂她喝下去。”
“但是呢，那天剛好去和客戶開會，結束後就打算順道回趟家看看萱萱再去公司，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嗎？”
曉彤重新將視線移向青唯時，一直掛在嘴角的笑意已然消散，恬淡的臉上竟添了份怒意。
“我看到保姆坐在沙發上邊打電話、邊看電視，台幾上磕了一堆瓜子，萱萱在房間裏不停咳嗽，她根本就沒去搭理照顧。”
“我隻看了一眼，就渾身都不好了。然後馬上大步衝向廚房，進去一看，藥壺都快熬幹了！”
時隔多年，提到這件事曉彤仍然怒氣難消。
從她的反應裏，青唯完全能感受到一個母親對此的憤怒與介懷，還有隱藏在更深處的、對於女兒的深深歉疚。
旁邊的萱萱感受到她的情緒，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在母女倆眼神交匯的當下，曉彤臉上的怒意一下子就消散了。
她給了萱萱一個恬淡的笑容，於是萱萱又放心地埋頭重新投入作業當中。
這些互動青唯都看在眼裏，母女倆彼此在乎又相互體諒的細節，刹時讓青唯很是觸動。
“這件事讓我意識到，想要兩全其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曉彤捏起一片簿餅送進口中，“公司不是慈善機構，想有好發展和薪水就必須要持續付出。”
“這樣根本不可能有時間顧及萱萱，我也不放心再把她交給保姆。”
“經曆了很艱難的掙紮和抉擇，還是決定離職試試做些小生意，就算不穩定和有風險，畢竟有更多時間陪在她身邊。”
“這就是我作決定的原因。”曉彤說到這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青唯。你不過問了一個問題，我就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
“哪裏的話。”青唯連忙擺手，“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不然我真不知道一個單親媽媽為了女兒可以堅強到這個程度。”
“我堅強嗎？”曉彤喃喃道，“你真的覺得我堅強嗎？”
青唯剛想回應，小超市的玻璃大門忽而被推開，有個熟悉聲音哼著《芒種》走進了店裏。
“庭祖？”
青唯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目光意外地與家中最小的弟弟碰了個正著。
“姐？”
完全沒料到會在這裏碰到她，庭祖整個人都怔住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