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忙完一輪配菜試練,趁著此時店裏客人不多,青唯給自己泡了杯路易金雀茶,拿著杯子走到店外。
外頭就是慕家的小院子,她順手拉了院中小圓椅坐下,喝了口茶後便呆呆捧著杯子發愣。
“你這算偷得浮生半日閑嗎?”衛東聲音從身後響起。
青唯戚了戚眉,並沒回答,隻是繼續捧著杯子發呆。
然而衛東卻沒因為受到冷落而不悅,他用腳靈活勾過一把小圓椅,在青唯身邊坐了下來。
“你最近都在喝這個啊。”衛東顯然在沒話找話地製造話題,“這是什麽茶?”
“路易金雀茶。”青唯淡淡回答,壓根就不打算問他要不要嚐嚐。
“第一次聽說。”衛東倒也識趣,順著這個話題聊了下去,“這茶是不是有什麽功效啊?我看你喜歡得很。”
“安神啊。”青唯捧起杯子又嚐了一口,“總覺得喝了這個,就不容易想得太多。”
“……”衛東這下倒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了。
他偏過頭去看青唯,剛好看到她表情平淡的側顏,風拂起她的裙擺,衛東在斟酌用詞時,她也沒半點主動尋找話題的意願。
其實衛東很想對她說些安慰的話,可礙於青唯性子及父女間的隔閡,使那些浮於喉嚨間的體恤話語,也變得不是那麽容易出口。
“向陽那家夥,有時候說話能把人氣得半死,挺招人嫌的,對吧?”衛東還是努力開了口。
青唯總算斜眼瞥了他一下,淡淡道:“何止挺招人嫌,簡直讓人討厭得要命。”
“是吧?”仿佛終於找到共通的看法和話題,衛東套近乎地嘿嘿笑了起來,“我也這麽想。”
青唯看出他很明顯想和她多聊聊,也感受到他小心翼翼拉近距離的謹慎,然而她卻沒有任何親近他的想法和意願。
所以她沒再接過話題。
衛東就這樣被直接晾在一旁,等了半天沒見她再開口,他總算確定了一點——那就是這個女兒,看起來真的是沒半點想搭理他的意思。
受到冷落的衛東,好幾度都忍不住想直起身體就走,然而屁股卻不聽使喚地牢牢固定在小圓椅上,愣是站不起來。
女兒已經在喝安神、緩解情緒的茶了,他怎麽可能還在計較她的態度?!
算了,她傲氣端著,那他就厚著臉皮主動搭話,反正橫豎是父女倆,怎麽都不丟人。
衛東心裏有了打算,再度主動開口道:“可你大哥那家夥,就是這樣嘴硬心軟的人,他對自己老子有時候更不客氣呢!”
青唯沒有答話。
“對了,就算庭祖升了主管,向陽那家夥還是沒收他生活費,庭祖好幾次硬塞了半天,向陽最後隻同意讓他付了水電和燃氣費。”
“怎麽說呢?那家夥太有責任感,總想著要照顧別人。”
“你想,身上責任感太重,要負擔的東西就更多了。那家夥從小滿腦子考慮的就是整個家庭的事,哪有心思說什麽好話呢?”
青唯聽著聽著,淡漠的表情逐漸發生微妙變化,指尖隨即驛動地摩挲起杯子來。
“你在替他說好話麽?”她終於開了口。
“切!誰會幫那壞脾氣的家夥說話!”衛東立刻否認,“我也覺得那家夥討厭,但……”
他猶豫了一下,觀察著青唯的臉色,還是決定說下去:“那家夥也是真的辛苦,所以有時候他一些言行,你別太往心裏去。”
青唯總算弄明白他套近乎的動機,立即直接予以拆穿:“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我……”衛東欲言又止,眨巴了好幾下眼睛,很難為情地歪著頭吞吞吐吐道,“算是吧。”
青唯“撲哧”一聲冷笑起來,顯然要將這份關心給拒之門外。
“得了吧!我都三十五了,你這個時候再來關心,是不是太晚了?”
她冷冰冰說出這番話時,甚至都不願意看他一眼,從話語到肢體語言無不表示著希望能對他敬而遠之的意圖。
懷揣一番好意的衛東等於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雖然有點小受傷,還得裝出一副無所謂模樣。
“這要我該怎麽回答才好?”他自嘲地笑了笑,無措地摸了摸後腦勺,“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這句話。”
“那就讓我好好呆上一會,可以嗎?”青唯不準備再和他繼續互動下去,索性直起身體。
“別、別!”衛東急忙伸手勸阻,急忙站了起來,“你就自己好好在這裏放鬆一下,我先進去看有什麽需要幫忙。”
怕呆下去會更招她煩心,衛東慌忙就往屋裏走,由於動作太過匆忙急促,甚至落下了右腳拖鞋,他忙迅速伸腳重新套了回去。
這個細節恰好被青唯看在眼裏。
衛東重新穿好鞋邁步那刻,竟被青唯看出了幾分蒼涼與無奈。
她心頭“咯噔”了那麽一下,又刻意錯開視線,下意識阻止自己去看他那落寞的背影。
僅從外表看,衛東確實不像六十二歲的年齡,頂多也就五十出頭。
他肌肉依舊勻稱,身體線條依舊保持得很好,甚至浪**半生當中那張吸引無數女人的臉,也仍然有著鮮明棱角。
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那麽短暫瞬間,青唯竟覺得他不經意流露出了些許老態。
是自己過於無情了麽?她禁不住捫心自問,但又很快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我才不需要他來關心。”她輕聲向自己強調,又仿佛在籍此安撫內心的歉疚。
回到屋內的衛東,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青唯一眼,猶豫片刻,最後毅然朝著廚房走了過去。
“喂,向陽。”
“幹嘛?忙著呢!”
“我說,你對青唯是不是也太嚴厲了一點?”
或許是話題和青唯有關,忙於午餐準備工作的向陽總算抬起眼梢,看向身旁的衛東。
“怎麽了?她有說什麽嗎?”
“她沒說什麽。”衛東苦笑,“以她那性子,就算有心事,又怎麽可能會和我說?”
“那你這是在幹嘛?”向陽不耐煩道,“沒見我忙著呢!你有空的話就把店裏再打掃一下。”
衛東沉默。
他就這樣不聲不響、卻又直挺挺地佇立原地,連向陽都覺得有些納悶,繼而停下了手中的活。
“你今天很奇怪,到底怎麽了?”
“你真看不出來麽?”
“看不出來什麽?爸,你今天怎麽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有那麽一瞬,衛東真的忍不住想衝向陽嚷嚷:“你妹狀況不對!她每天都在喝路易金雀茶調節心情,你說話做事多少也顧一點她的心情吧!”
然而話已經湧到嘴邊,他還是硬生生將它們給咽了回去。
衛東清楚這個女兒的性子、明白她倔強的自尊心,大致也了解她藏起來的焦慮和煩燥。
這些隱秘的情感一旦攤現在家人跟前,怕是隻會讓她和家人間的距離更深,深有顧忌的衛東不得不挖空心思去考量該如何提醒向陽。
“青唯隻是表麵看起來堅強,說不準她也有脆弱不安的一麵,又是才剛轉過來做餐飲,你多少也調整下和她相處的方式啊。”
“你有這個美國時間去操閑心,不如多練練怎麽做海口小吃,畢竟我準備在早餐菜單推出豬血海南粉了。”
“豬血海南粉?”
“對。在醃好的海南粉裏澆上豬血湯,讓這兩樣海口傳統小吃圓滿融匯在一起。”
“那麽青唯……”
“行了!你怎麽會認為在成都闖到總監位置的人,需要你這個在外頭戲耍大半生的人操心?”
向陽無疑急著結束這場對談,他儼然沒有耐心再和衛東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
發覺衛東似乎還有話要說,向陽幹脆徑自將衛東的肩膀一扳,伸手從背後將他推出了廚房。
“別再過來亂扯了。”向陽警告道,“半小時後進來幫忙一塊準備午餐,我現在忙得很!”
衛東沮喪地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掏出手機想轉移心情,卻愣是看不下任何東西。
“是報應嗎?兒女一個個都這麽對我。”他壓低聲音慨歎,苦笑著將手機擱在桌麵上。
縱有滿腹擔心,卻絲毫都不能表露和傳遞出來,衛東此刻體會到了無比深刻的挫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