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在老碼頭廣場外頭一側停好共享單車，沿著樓梯小跑上去，一路朝著檸茶店鋪而去。
檸茶這家飲茶店開在老碼頭商業街區靠近江畔的位置，分為內外兩大休閑區，其中靠近漫步道的位置最好，既能享受涼爽江風、更能飽瞰濱江優美秀色。
王澈居然占得到這麽好的位置。
他眼睛很尖地立刻發現小跑而來的她，當即站了起來，朗聲和她打著招呼：“青唯姐，這裏！”
青唯終於可以放緩腳步，直至走到他麵前時，她還仍然微喘著氣。
“怎麽這麽急？”王澈笑道，“我又沒催你。”
“不是。”青唯擺了擺手，伸手扶住桌麵，微喘著解釋，“我知道這幾個位置人氣很旺，就想著快點過來占位，沒想到……”
“沒想到我早就占好了位置嗎？”王澈眼中噙著笑意，“對了，青唯姐要喝些什麽？”
“該是我來問你才對。”青唯終於緩過氣來，“你想喝什麽？我去點單。”
“拜托，是我約的你，好不好？”王澈輕嚷起來，馬上站了起來，“說吧，你想喝什麽？”
“不好吧……”青唯有些踟躕。
眼前的年輕男孩畢竟是弟弟發小，兩人還間隔了九歲的年齡差距，像這種相約出來散心聊天的事，她總覺得自己該是買單付錢的那個。
“有什麽好不好的？”王澈看穿她的心思，顯然不怎麽樂意領情，“就算照海口的社交規矩，也該是把人約出來的那個買單吧。”
他搬出來的確實是海口的社交常識，青唯難以辯駁，更無法推辭。
“行……吧。”她妥協地坐了下來，“我要一杯檸檬茶，麻煩和店員交待要常溫無糖的。”
“好咧！一杯常溫無糖的檸檬茶！”王澈利索答道，衝她笑了笑，迅速轉身向店鋪走去。
年輕男孩的步伐輕快、矯健，對於熱愛且經常運動的王澈來說，動作快得就像自由的江風。
他很快帶著兩杯檸檬茶回到座位。
“這是青唯姐的。”他將杯子和吸管放到她麵前，再愉快地用吸管插進自己的杯子，“我這杯是照常做的，這夏夜得喝些清涼的才舒服。”
“羨慕啊。”青唯應道，端起杯子淺啜了一口。
“羨慕？這有什麽好羨慕的？”
“我腸胃不好，就算想喝也喝不了冰涼的東西。”
“怎麽這樣？有去醫院看過嗎？”
“看過呀，大概是以前工作壓力過大，導致腸胃功能紊亂，所以現在還得好好養著。”
她很隨性聊著，卻意外瞥見對麵的他一下子露出擔心的神色，連眼神也帶了那麽一些憐惜。
這促使青唯慌忙擺手解釋：“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以前忙著打拚賺錢透支身體的債，到了這個時間節點終於要還罷了。”
看著她極力展示出一副“我現在好得很呢”的姿態，王澈心領神會地收起擔心的表情，換上一副輕散隨興的架勢。
“那麽不喝糖呢？”
“這個嘛，純粹是因為年紀大了。對保養來說，戒糖會讓我這個年紀的人盡可能保持年輕。”
“好可惜，不能吃甜食的話，人生會不會少了很多樂趣？”
“你還年輕，而且又那麽帥氣，當然理解不了、也體會不到我這個年紀的感受和心情。”
青唯倚向椅背，江風拂起她的長發，她偏過頭看向對岸璀璨夜景，心中不免思緒浮移。
“不管怎樣努力保持，我畢竟也三十五歲了，在現今這個社會，通常都以這個年齡作為職場換血的衡量門檻。”
“可是你……”王澈話才剛出口，就被青唯爽直打斷。
“安慰的話就免了，我知道我在工作或創作方麵很優秀出色，我自己也承認這點。”
她坦然說出這句話時，那種不動聲色的自信，還有在時代大潮之下的淡淡惆悵與茫然，一下子就吸引住了王澈的視線。
“嗬，沒想到青唯姐還這麽自信。”
“哈哈，一點也不符合中國人強調的謙虛價值觀，對吧？”
“我可沒這麽說。”
“沒關係，反正我也為此在職場惹了很多麻煩。隻是呢，非得時刻裝出謙虛禮讓的模樣來太累了，我想自己也不適合這樣。”
青唯重新迎上王澈視線，燈光將他一雙烏黑眸子映得清亮，裏麵似乎掛著很多小星星。
他穿著一件無袖黑色背心，搭配一條淺紫色五分褲，是典型海島的健身型男打扮，身上煥發著即使刻意也壓製不住的青春氣息。
而這股鮮明的青春氣息衝她拂麵而來，他的年輕飛揚，恰恰映襯著她的失意與落寞。
“所以我決定至少在外表讓自己看起來年輕，至少麵試新職位時不會讓公司覺得是個中年婦女在爭取工作。”
王澈沒有插話。
他靜靜聆聽著，神情認真而專注，儼然是個非常稱職的聽眾。
他的態度讓青唯感覺受到重視，但也讓她驚察自己把話題導向了一個沉重且乏味的方向。
無論如何，這都不該是和二十六歲年輕男子談到的話題，她懊惱地責備著自己。
“抱歉。”青唯及時轉換話題，“我剛剛都說了些什麽啊？像個大媽一樣在碎碎念，是不是覺得很無聊呀？抱歉、抱歉！”
王澈沒有馬上接過她的話。
他安靜地直視著她，片刻之後，方笑著搖了搖頭。
“我可一點都沒覺得無聊。”
“真的嗎？”
“在我印象裏，青唯姐一直是個倔強、不喜歡服輸，又帶著那麽點敏感的人，這次重逢之後，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
王澈抬起杯子，輕輕搖晃了下，杯中的檸檬因此和紅茶更綿密地混合在一起了。
然後他在青唯的注視下，低頭長長啜了口檸檬茶，整個身體都倚在椅背上，輕鬆舒展著肢體。
“這樣我就明白了。”
“哈？明白什麽？”青唯忍不住問道。
“明白你為什麽看起來總是這麽年輕，要是你不說，誰會知道你三十五歲啊？”
“別逗我開心了。”
“我可沒逗你開心。”王澈正色道，“你看起來基本沒怎麽變過，和我記憶中那個青唯姐根本沒什麽差別。”
“……”青唯啞然，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裏此刻居然湧起一絲竊喜。
對於一個三十五歲、職場生涯已經進入加時賽的前廣告創意人來說，這確實是很到位的恭維。
畢竟擁有欺騙性的逆齡外表，就可能在麵試時多贏得一些認可，即使她當前在家裏的餐館幫忙，對日後有機會重返職場時也是一份助力。
“好吧。”她盡量維持著從容不迫的表象，“就算是恭維，我也姑且把它當成真的接受吧。”
“我可沒任何要恭維你的意思。”王澈緊接著澄清，“再說，我也沒那個刻意恭維你的必要，不是嗎？”
“你這話說的，真讓我不知道該怎麽接了。”
“那就別費心思想著該怎麽接話，隻要坦然接受就好。”
“……”
“事情本來就特別簡單，為什麽非得把它弄得複雜呢？”
毗鄰檸茶的幾家酒吧，尤其最接近的一家成都風格酒館駐唱歌手的歌聲就這樣隨風飄了過來，縈繞在青唯耳畔。
“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
盡管歌裏唱著成都的風物人，此刻青唯聽來居然沒怎麽覺得惆悵與惘然，就著海口夏夜江風，口中的檸檬茶居然依稀泛著那麽一絲回甘。
這可能和眼前年輕男子對她外表的肯定有關，青唯心裏揣測著。
有那麽一刻，她忘卻了年齡，眯著眼睛看向對麵的王澈，甚為舒暢地聊起了另一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