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是慕家第二個察覺青唯狀態不太對勁的人。

與向陽在一樓推心置腹的私聊,非但沒讓青唯從進退兩難裏解脫,反倒加重了她的焦慮心緒,失眠情況因此越發嚴重。

有時候她會將抖音刷到午夜兩點,將手機擱在床頭櫃上後,就仰躺著醞釀試圖進入睡眠,然而即使戴上入耳式耳機聽著各種助眠音樂,最後卻仍舊以失敗告終。

於是她迫不得已爬起來打開電腦,在刷了一整集劇集仍無睡意後,又不得不再服了安眠藥才得以正式入睡。

再加上又要早起工作,很快她整個人就顯得越發疲憊憔悴。

衛東沒有選擇沉默,他在晚飯期間很直白地問了出來:“青唯,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嗎?”

“啊?沒有。”青唯一驚,慌忙竭力穩住心緒,佯裝泰然自若地往嘴裏塞了塊肉沫茄子,“為什麽這樣問?”

“你又失眠了吧?”庭祖快言快語道。

“就你話多!”青唯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他連忙把嘴巴閉上。

於是她又將目光轉向衛東:“爸,我隻是最近睡眠狀態不怎麽好,調理一陣估計就沒問題了。”

“又失眠了嗎?”衛東卻沒被這句解釋搪塞過去,眸子裏的擔心之色反而越發濃重,“青唯,你到底遇到了什麽事,能讓你又再度被失眠困擾?”

“我又不是第一次失眠。”青唯故作灑脫地將手一揮,“總不能因為睡不著,就被隨便推斷吧?”

“我記得中醫說過,你的失眠和情緒、還有壓力有關。”衛東嚴肅地盯著她道,“目前來說,你和小澈正處於熱戀中,餐館的推廣工作做得也很順利、薪資和獎金都提上去了。”

“所以呢?”盡管外表仍舊偽裝得無懈可擊,但青唯語氣裏卻不自覺地平添了幾份心虛。

“現在應該是你回到海口以來最順遂的階段,照理說不應該會受失眠困擾才對。除非……你又遇到了什麽新的煩心事。”

衛東的推斷越深入,青唯的心緒就越發複雜交錯。

她甚至下意識地錯開視線,用筷子去夾肉丸,以此躲避與衛東對視的壓力。

“果然,我猜得沒錯。”在她移開目光那一刻,衛東篤定地說,“青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能讓你這樣瞞著家裏人,煩到失眠也不肯說出來?”

知女莫如父。

雖然被衛東看穿心事讓她不由得一陣慌亂,可同時心裏又覺得很暖,為這份來自老父親的關注與留意,也為他對她的擔心和在乎。

“青唯,告訴他們吧。”一直緘默不語的向陽,此時竟也加入了衛東的陣營,向她勸說道。

“告訴我們?”庭祖馬上反應過來,“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麽?”

向陽沒有否認,隻是繼續看向青唯:“這是她的事情,更應該由她來說。”

“姐,到底什麽事情?!”庭祖濃密的劍眉緊緊擰在一起,目光急切地望向青唯,“你要有什麽就說出來啊!我們是一家人,再繼續瞞著隻會讓我和爸更擔心而已!”

“……”青唯緊緊咬著嘴唇。

上次內心陷入如此天人交戰的狀態,還是決定從成都回海口之際。

當時身心都疲憊到極限的她,必須與生活並奮鬥了十七年的城市告別,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

而當下她所難以抉擇的,是這片海天相連、椰風怡人的故土,是她仍在頑強地與病魔抗爭的父親、是與她相互守護彼此的兩個兄弟,以及,她英俊且明朗的戀人。

盡管送走了曉彤,但在海口她還有紫尋,相信隨著慕家菜館推廣的持續進階,她能遇見的同頻之人會越來越多,朋友圈子也會越來越廣。

這時候重返成都,意味著放棄好不容易總算習慣了的海口生活,以離開親友和戀人為代價,去奔赴另一場心中始終意難平的夢想征途。

值當嗎?

就連她也無法對此給出答案,但在此時此景,她決定將隱瞞了好幾天的秘密公布出來。

他們是她的家人,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真切的羈絆與依靠,或許庭祖說得對,她其實沒必要非得什麽都硬往自己肩膀上扛的。

向來不喜歡讓家人操心的青唯,終是改變了個人風格,說出了讓她飽受困擾的秘密。

“實際上,我談到了成都廣告公司的策略總監職位,老板在催我盡快過去入職。”

她話語異常簡短,卻不吝在飯桌周圍投下一片石塊,立即泛起陣陣漣漪。

“也就是說……你終於爭取到重返成都的機會嗎?”庭祖欣喜地叫了起來,“你失眠是為了這個嗎?姐,這不是你一直以來都想實現的心願嗎?”

“看,大家都知道你心裏最遺憾的是什麽、最想實現的又是什麽吧?”向陽和聲地接話道。

青唯眉梢低垂,黯然擱下筷子,幾度欲言又止,到最後連一句話都沒能出口。

衛東看出了她的顧慮與為難:“如果是在意我的話,那真的大可不必。”

“爸……”她想解釋。

“別擔心,我有兩個非常靠得住的兒子。”衛東灑脫地截斷了她的話,“大兒子在照顧人這方麵沒得說,小兒子又孝順,還有一個談得來、處得愉快的準大兒媳婦。”

“我還想提醒你:你爸現在並不是麵如菜色的狀態,我自認這陣子恢複得還不錯,也能到小公園那邊和老朋友們聚聚了,怎麽著都不至於需要女兒貼身照料。”

“可是……”青唯還想說些什麽,然而衛東又一次打斷了她。

“你為這個家付出的已經足夠多了,青唯。”他溫柔又明確地說,“餐館是我們一塊齊心協力做起來的,這個家也是因為你的歸來才有了重新修補的機會。”

“現在,你隻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倘若那是你想要的人生,現在不馬上去爭取,難道要留到變成老太婆以後不斷後悔嗎?”

青唯迅速抹去眼角溢出的淚水。

坐在身旁的庭祖,就在這個時候伸手攬住她的肩膀,一如孩童時期那般將臉貼在她的肩上。

“姐,聽爸的,沒錯。”他隻說了這麽簡短的一句話。

可青唯明白,這是他給她的最大支撐。

他通過這句話告訴她盡管從心而為,因為家裏有他們兄弟倆在,她完全不用為此去擔憂和顧慮些什麽。

“爸和庭祖的態度都很明確了,所以真的別再折磨自己了,青唯。”向陽探過身子,將那雙被擱在碗上的筷子重新遞給青唯,“飯還是要吃,覺還是得睡,夢也要繼續去追。”

青唯右手微顫地接過筷子,在向陽的安撫與鼓勵下,又重新挾了片冬瓜往嘴裏送去。

他目光緊隨著她的每個舉動,直到她往嘴裏扒了口飯,他的眉眼亦終於緩緩舒展開來,嘴角更在不留神間勾勒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去試試另一種不同於海南島的人生吧!有些長著翅膀的人,並不一定非得被局限在這片島嶼的天空飛翔的。”

“我們海南人祖祖輩輩都守在這座島嶼上,好在時代的發展和觀念的更迭,讓更多年輕一代有勇氣走出去看更廣闊、更多元化的天地。”

“我和庭祖都有典型的島民情結,在熟悉的生活環境裏就覺得安心,隻要喝頓老爸茶也感到幸福,所以拜托你,隻管去過我和庭祖沒體驗過的人生。”

“海南人絕不應該隻有一種活法。深愛這座海島的人,更應該將島嶼的印記散播在不同城市,讓大家知道海南人的勇敢、堅毅,還有對夢想的執著追求。”

“回成都吧,青唯。”向陽眼神越發柔和與明亮,“去當我和庭祖的另一雙眼睛,帶我們去看海南人的另一種人生,拜托你。”

青唯手中的筷子霍然掉落。

迎著向陽的深邃眼神,她終於緩緩且慎重地作出回應,所有心結在這一刻終於被徹底解開。

“我知道了。”

縱然內心波瀾萬千,最後卻隻化為了這樣一句極其簡短的話語。

她表情持續浮**變幻,卻依舊很堅定地衝著向陽拚命點頭。

從成都到海口,當身心已全然融入這片熱土之際,她又再打破常規作出了人生裏的重大抉擇。

在三十五歲的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