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海口天氣漸滲冷意,穿著拖鞋和短褲的人群在街上已近絕跡,大衣和各色卸寒衣物大行其道,而到了當月中旬,最低氣溫通常會保持在十度左右。

慕家菜館倒是越發紅火,於是店裏又多了位叫趙衛紅的服務員,她是個零零後的二十二歲姑娘,年輕俏麗卻很能吃苦耐勞,也願意跟在青唯身後學經驗。

青唯把從向陽和衛東身上學到的全教給了衛紅,這小姑娘上手很快,對著客人尤其嘴巴很甜,於是很快就和老客們混成了一團。

德標偶爾會在衛紅進廚房端菜時和她開幾句玩笑,衛紅應對得倒也得體從容。

都說男女搭檔幹活不累,看著店裏這對年輕人認真工作之餘也不忘調笑幾番,倒讓向陽和青唯的心情隨著熱鬧的氛圍越發輕鬆愉悅。

紫尋有空時也會到店裏幫忙。

“怎麽,現在到店裏不點菜了?”青唯拿她打趣,“你轉變風格當服務員,和我們搶飯碗了?”

“餐館生意這麽紅火,缺我貢獻的那點菜錢嗎?”紫尋撇嘴道,“現在店裏最缺的就是人手,我義務勞動你還不高興了?”

“當然高興,有人願意分攤工作我怎麽會不高興呢?”青唯伸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話是說得冠冕堂皇,終歸還不是在給你自己的生意在幫忙?”

“你這話說得可不太準確。”她湊近青唯笑嘻嘻地揚起眉頭,“確切地說,我是在給自己將來的生意在幫忙,不過……”

她稍微停頓片刻,目光移向廚房方向:“那也得等我嫁進你們慕家,讓你能改口順理成章地喊我聲嫂子才行。”

“說什麽呢你!”青唯輕輕撞向她的肩膀,“你和我大哥感情那麽好,我改口叫你嫂子的那天還不是指日可待?你要喜歡,我現在就可以喊你嫂子。”

“別!”紫尋慌忙阻止,“我不想給陽哥壓力。”

她瞳孔裏轉瞬又噙滿如陽光般明媚的笑意:“現在這樣好好享受戀愛的過程就挺好的,等陽哥覺得時機到了,或許我就是你真正意義上的嫂子了。”

“那我先學著喊一聲吧。”青唯刻意討她歡心道,“嫂子!大嫂!”

“噯!”紫尋很高興地應道,眼睛都笑成了兩輪彎月,甚是可愛俏麗。

在三名子女的勸說下,衛東終於在市人民醫院海甸總院辦理了入院手續,在十四天住院時間裏把所有該進行的檢查統統都做了一遍。

慕家菜館的營業時間仍然是截至中午時段,因此下午或晚上的時段,青唯和向陽常去看他。

每次兄妹倆一進病房,同房的病人就拿衛東開玩笑:“東叔啊,你這兒女多孝順呀!”

每當這時,衛東就會樂嗬嗬回應:“那是!我福氣好,有了這三個兒女,我已經很惜福了。”

彼此曾有過隔閡與疏離的漫長時光,因此衛東比其它海南父親更不吝於給兒女們讚美和肯定,他像是要通過這一次次的情感表達,把過去拖欠他們的用餘生來償還一樣。

庭祖工作更加忙碌。

他籌備策劃多時的海口灣畔世紀公園“花灣節活動”終於定下在十二月下旬正式舉辦,龍華區政府對此活動大力支持,決意將之打造成“椰城冬季的一道文藝饗宴”。

這也就意味著,向陽所負責的這項活動無論從環節到流程都必須得具有更精確的執行性,對二十六歲的他來說,確實是職場生涯裏的一項挑戰。

“庭祖,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凡事盡力就好。”

有時在他加班晚歸時,青唯會到他臥室小坐一會,姐弟倆喝喝啤酒、順帶談談心。

“我現在其實不太會去考慮成果這種事,隻打算去享受這個過程就好。”庭祖坐在地上抱住雙膝,將下頷支在膝蓋上,“姐,我要把它做成你們去了都能玩得開心的活動。”

“到時候爸出院,你們就到活動現場去找我,別忘了叫上紫尋和清姨,我抽空陪你們轉轉,再給你們爭取些活動禮物。”

“好期待啊,我想老爸到時候一定也會非常開心。”青唯笑著灌下一大口啤酒,“約清姨一塊去這件事,我會和老爸溝通好的。”

遇到工作特別順遂的日子,庭祖會在晚上九點關上電腦,向堅守在崗位加班的同伴道聲“辛苦”,然後騎上電動車直奔海甸島的市人民醫院。

抵達住院部時已屆晚上十點十分了,庭祖每次都會拎著不同水果走進病房,衛東總會念叨說買上這麽多水果自己也吃不下、純屬浪費。

這時庭祖就會洗幹淨水果,並用衛東床頭櫃裏的刀削好,然後送給同一病房裏的病友品嚐。

“唉呀,老弟,你福氣怎麽這麽好?”同病房的東北大媽羨慕地感歎道,“連小兒子都這麽貼心,加班工作本來就很辛苦了,下班後還要趕過來看看爸爸才放心,太孝順了吧!”

“我這小兒子啊,從小就特別懂事。”衛東邊吃著庭祖削好的水果,邊對著病友大加讚揚,“雖然是老幺,卻一點都不嬌縱,還特別會讓著哥哥姐姐。”

“是嗎?”病友們大為吃驚,“老幺不往往都是最嬌氣任性的那個嗎?”

“我家老幺不是。”衛東驕傲地大聲道,“他就像家裏的情感粘合劑,誰和誰吵架了,他都是想方設法幫著和好、最操心的那個,我們家裏還真是不能沒了他。”

他是如此自豪地向病友們炫耀著庭祖,以致庭祖都不好意思地按著他的腿阻止道:“爸,別說了,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什麽?”衛東將眉毛一橫,斬釘截鐵道,“我有這麽好的兒子,當然得拿出來和大家說說,不然哪來的聊天話題?”

“哈哈哈,果然是年輕男孩子,臉皮簿。”病友們笑道,“被誇還會不好意思,挺可愛的。”

“……爸,我真受不了你。”庭祖嘴上雖在埋怨著,心頭卻禁不住一陣舒坦和歡喜。

作為極為懂事、顧全大局又甚有眼力見的老幺,庭祖在三個子女裏向來是衛東最少操心的那個,或許也正因此,他也是最受衛東忽略的孩子。

然而自打庭祖當著家人麵前痛哭失聲的那晚之後,衛東就深切反省了自己這些年來對老幺的忽視和不上心。

他從未想過:看上去最明朗豁達的老幺,居然是最委屈和最受忽略的孩子。

一旦意識到這點以後,他就一點一點地在日常生活裏作出修正,不太擅長稱讚孩子的衛東,把少有的讚美與肯定都給了庭祖。

衛東希望通過這一件件小事的積累和疊加,能讓庭祖明白——

他這一路來的付出和承擔,自己這個做父親的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雖說一個父親對孩子們的愛都是對等且公平的,但若要稍微偏心那麽幾下,自己會把這些偏心全用到他身上。

雖然遲到了很多年,但這就是“父母對老幺的偏寵”,衛東現在正在笨拙但很用心地去踐行。

懷清經常會來病房探望。

好幾次她來到以後都會湊巧碰上青唯和向陽,他們就像遇見熟悉的長輩一樣上前和懷清問好,還會和她分享餐館近來的情況、以及家裏的生活瑣事。

懷清幾乎從不對此發表意見。

不過她聽得倒是非常用心專注,絲毫沒擺長輩架子,反而像同輩般和他們說說笑笑,因此相處氛圍亦是一派融洽。

每當這時衛東就不怎麽說話。

他坐在病**,臉上笑意淺淺地聽著他們聊天。

因此衛東會看到——

向陽聊到紫尋時略顯害羞地摸了摸後腦勺,青唯追著他調侃時的滿臉惡趣味,以及懷清望著他們的那縱容和寵溺的眼神。

因著這些時常上演的小插曲,他住院的日子從不單調無聊,即使病痛加身,但在治療過程裏,他反而時常會忽略掉自己本身的病情,隻管安心感受這段特殊時光。

對慕家來說,這些蘊含在瑣碎細節裏的幸福縱然微小卻很明確,每個人對當下都足夠珍惜。

這種小確幸的氛圍,一直延續到青唯從直聘APP裏收到一位成都廣告公司老板發來的迅息。

正是這條詢問式的溝通迅息,很快將迅速釀成一場大風波,將所有人都不可例外地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