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雖是有感而發，可青唯聽後卻是愣了起碼有五秒鍾以上，隨即才五味雜陳地也跟著苦笑起來：“是啊，記憶裏我真的從沒向你撒過嬌呀。”
“這麽看來，或許生病也不見得都是壞事，對吧？”衛東順勢再開了句玩笑。
“爸，別拿這個開玩笑。”青唯白了他一眼，真有些動了氣，“你會平平安安，病痛什麽都會離你遠遠的，我們都要相信這點！”
“相信、相信。”衛東難得以寵溺的口吻答道，猶豫地抬起手，最後還是下了很大決心地拍了拍女兒的手背，“我女兒說什麽，我都相信。”
“對了，呆會小澈吃完早餐後，我讓他也上來看看你，好不好？”青唯征求意見道。
“好啊，他又不是外人。”
衛東時隔多年才有機會再握女兒的手，縱然仍備受病痛困擾，內心依舊禁不住一陣激動。
“青唯，既然選了小澈交往，今後不管什麽事，你都不可以輕易鬆開他的手啊。”
“知道了。”青唯笑著點了點頭，“你就別再操這些閑心了，還是先把自己身體顧好再說。”
當衛東用溫熱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時，一股奇特且微妙的感覺迅即在她心底泛起，她曉得父親正處在一生當中最脆弱的階段，但他的溫暖依舊從掌心源源不斷傳了過來。
他對父女間的親密仍顯得有些緊張，一旦握住她的手後，甚至連稍微摩挲一下手背都顯得笨拙與不自然，這顯然是多年疏離關係導致的後果。
然而那又怎麽樣呢？
青唯用泛著笑意的雙眸迎向衛東的視線。
現在陪在他身邊的是她，無論之前有什麽隔閡、存在怎樣的心結、有過哪些無法諒解，都隨著這場大病而成為被留在昨天的過去。
“對了，青唯。”
“嗯？”
“以前……沒能當個稱職的好爸爸，我很抱歉。”衛東望著她的眸子，真摯誠懇地說出了心裏話，“沒能在你成長過程裏給你留下愉快的記憶，真的很對不起。”
“說什麽呢？爸！”她不假思索連忙阻止，“還是灑脫自在的形象更適合你，要是你再這麽矯情的話，那我可就真的生氣了。”
她邊溫情恐嚇衛東，邊佯裝動怒地鼓起腮幫，看上去活像一隻膨脹的河豚，逗得衛東“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好、好、好。”他連聲應道，妥協地揚起眉眼，“我還真不知道原來在你心裏，我這個老爸是這種形象呀，這下我總算清楚了。”
“看，笑笑多好。”她柔聲說，“我們慕家的小老頭笑起來多帥，難怪會迷倒那麽多阿姨。”
“別！算我求你了，別提這個！”衛東對這份稱讚避之唯恐不及，“你爸這幾年過得真算一個循規蹈矩，你可千萬別再這樣稱讚我，拜托！”
青唯沒舍得再繼續逗他。
她察覺到衛東其實比他們這些兒女更介意自己的過往，涉及兩性玩笑時尤其表現得更加敏感，想必他內心對過去的失職一定始終耿耿於懷。
有些過往確實該被放下了，不隻是對她和向陽而言，對這個老父親來說亦如是。
——迎著衛東的目光，她這樣對自己說。
她沉浸在這份難得的父女溫馨氛圍中時，庭祖和王澈正在樓下大快朵頤，向陽特地為他們準備了大分量的海鮮燜麵，引得兩個年輕小夥子食欲大開。
他們吃早餐時，向陽就坐在旁邊看著，偶爾會感慨道：“不愧是年輕人，早餐都吃得這麽香。”
“不是！主要得歸功於陽哥手藝好！”王澈嘴很甜地回應道，“光是這湯汁的味道就不是其它餐館可以比較的，麵也燜得恰到好處，讓人一吃就停不下來了。”
“切！你真敢說。”庭祖毫不客氣地拆台，“停不下來？你這不就停下來說話了嗎？”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停下來了？”王澈利索反駁，“我這不邊吃邊說嗎？我們陽哥這手藝，哪怕停個一、兩秒用來說話，都是對他的不尊重！”
“‘我們’？他不是我哥嗎？怎麽在你嘴裏又變成‘我們’了？搞得他也是你大哥似的。”庭祖回擊得也很伶俐。
“別區分得這麽明顯嘛。”王澈佯裝受傷地捂住胸口，“我可是接到電話就半夜三更地趕過來陪你，你這樣做可是太傷兄弟的心了。”
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相互拌嘴，向陽越發覺得會心，緊繃的嘴角非但隨之變得鬆弛，甚至還微翹著含了一絲笑意。
“大哥，你笑什麽？”
“沒有，我隻是覺得開心。”向陽欣慰道，“你都不知道我和你姐昨晚有多擔心呢，躺上床後還用微信聊了好半天你的事。你看，現在這樣多好。”
“說到這個，大哥抱歉！我昨晚真是失態了。”庭祖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你們別介意那些胡言亂語，都是情緒上頭後隨口胡謅的。”
“得了。”向陽套用長兄威嚴朝他豎起眼睛一瞪，“好好吃你的早餐去！自家兄弟還用得著澄清和解釋這個嗎？”
他話音剛落，王澈就委屈巴巴道：“自家兄弟？我怎麽聽出了自己是外人的感覺呢？明明我從小也拿陽哥當成自家大哥來看待的。”
“得了吧你！”庭祖嚷道，伸手就給了他一拳，“你已經把我姐姐給搶走了，甚至還想把我大哥也給搶走嗎？”
向陽被他們逗得笑出聲來。
這一笑，被衛東病情和餐館運營問題等重重煩擾占據的心，刹時就變得明朗了不少，雖然一樣很難輕鬆下來，但至少往他憂思滿腹的心裏投下了一抹明亮的光。
“你們看上去聊得很開心啊。”青唯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了過來，“小澈，吃完早餐了嗎？上去看看我爸爸吧。”
“好，我正想去看看東叔呢。”王澈應道，接著忙不迭地加快了進餐的速度，坐在一旁的庭祖和向陽都清楚地聽見了他的大口咀嚼聲。
青唯拉了張椅子在旁邊坐下，緩聲道：“慢點吃，不急。”
初冬的海口上午陽光仍舊明媚，晴朗天氣原本足以給這個周末帶來明快的好心情，青唯坐在桌邊，看著她最愛的兩個年輕男子胃口很好地吃著大份燜麵。
“小確幸”這個詞，用來形容和描述的應該就是這種場麵吧。
她默默地想。
在忙碌緊張的餐館工作節奏下，難能偷得浮生半日閑，光是和哥哥弟弟、還有戀人這樣聚在一起坐著聊聊，對她這個年紀來說就已經足夠幸福。
可惜這份寧馨氛圍隻是他們努力試圖讓一切如常的表象，在各自心裏分別都有需要解決的難關，比如怎樣對待衛東堅決不肯手術的問題、餐館在少了衛東後該如何運作……
青唯知道在他們這一代三人當中，向陽肯定考慮得更長遠、也更周全一些，畢竟他一直都在把重擔毫不遲疑地往自己肩膀上攬。
這次他也必當如此。
所以她想讓這段溫情時光能延續得更久一些，讓自己這個為家庭操勞費心多年的大哥，至少能在這些陪伴下稍微鬆弛一些。
王澈一定從她看向陽的眼神裏察覺到了些什麽，因此不再急著一口氣迅速吃完燜麵，非但不時尋找話題和向陽搭話，還懂得在適當時候把話題拋給庭祖。
於是青唯靜靜坐在一旁，看著他們越聊越歡，她內心就越發平和寧靜。
這份融洽氛圍像是一劑良藥，治愈了她內心的疲憊與不安，讓她的心境變得開闊而釋然。
向陽和衛東曾一度反對她和王澈交往，他們難得立場一致地更希望她選擇成穩的世楷，可一場大病打破並改變了很多事情。
父親的病倒消弭了延續多年的隔閡，也讓那些堵塞已久的心結全都消散無蹤，在血濃於水的親情麵前，這些她和向陽一直很介意的東西，突然就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
青唯想向陽對她和王澈的態度轉變，應該也來自類似的緣由，而她也因此從阻力中被解放了出來，至少不用再頑強去捍衛和堅持些什麽。
這場病痛，確實為這個家、以及它的四名成員都帶來了很大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