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什麽都還沒說好吧？”向陽插話道，繼而不著痕跡地看向庭祖，“庭祖，對這件事你是怎麽看的？當真像她想的那樣嗎？”
青唯立刻意識到了向陽在對庭祖施加壓力。
他曉得她的性子，所以用了另一種更迥回的方式暗示庭祖和父兄統一立場，庭祖當然也察覺到了向陽的意圖。
原本在和青唯輕鬆談笑打趣的庭祖，神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他向來很尊敬和崇拜向陽、幾乎沒反對過大哥做出的任何家庭決策，自然會受到很大影響。
還不待庭祖回應，衛東又適時補充了一句：“當然，庭祖向來都最懂得為家人考慮，相信他心裏會有很明確的答案。”
兩人一唱一和聯手得恰到好處。
這種默契程度在讓青唯為之訝然的同時，也使她掂量到自己在父兄心裏的位置和分量，以至於居然能瞬間消彌他們的隔閡、助力他們統一立場地走到一起。
她不動聲色地望向庭祖，知道他承受的壓力已經足夠大了，所以她並不準備再為此說些什麽。
庭祖表情略顯僵硬與踟躕，他先看了看衛東、隨後又顧慮重重地朝向陽望去，在向陽的目光催促下，他露出了進退兩難的眼神。
覺得這樣的庭祖實在有些可憐，青唯忍不住開口安撫道：“庭祖，隻管說你想說的話吧，我這邊沒關係的。”
“姐……”庭祖內心劇烈掙紮著垂下了頭，“說起來，我真的覺得爸爸和大哥的話很有道理，也的的確確是在為你的未來著想和考慮。”
衛東鬆了口氣，坐姿頃刻也顯得放鬆不少。
向陽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神色，心裏慶幸著家裏三個男人總算為這件事統一了立場。
然而一切似乎還未塵埃落定，庭祖稍微停頓了一下，忽地重新抬起頭，鼓起勇氣再度開了口。
“可就算再有道理、再為姐姐的將來考慮，你們都不是她本人。她想和誰在一起、想過怎樣的人生，隻有她自己知道和清楚，不是嗎？”
“庭祖？”衛東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你曉得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曉得，老爸。”盡管庭祖看起來非常為難，但他語氣卻異常堅定，“姐姐是受了很大的傷才回到海口，能讓她這樣義無反顧奔赴的愛情，一定有它的原因和道理。”
衛東嘴角向下撇著，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反對的痕跡非常明顯：“我相信她和小澈交往，一定會有非常愉快美好的時候，可是幾年、十年以後呢？”
“還有更現實的一點是，王家父母對這場戀情的態度又是如何？倘若他們不認同呢？”
“老實說，我覺得還是和世楷在一起更靠譜些。他從心態到處世都更成熟，這種男人一旦下定決心安穩下來，就鐵定會用心經營好一個家的！”
庭祖表情十分糾結，他好幾次才剛張開嘴唇，下一秒就又舉棋不定地立刻合上。
直到深吸了一口氣以後，他才毅然挺起胸膛，直視著衛東道：“爸，我不同意你的話。作為發小，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小澈的為人，我相信那小子一定會好好對待姐的。”
“當然我並不是說世楷哥不好，隻是在世楷哥和小澈之間，姐現在選擇了小澈，這就代表她更想和小澈在一起！”
“身為家人，難道我們不是最該第一時間站到她身邊的那群人嗎？”他終於將視線移向青唯，“姐做出這個決定想必也經曆了一番煎熬與掙紮，至少我相信她！”
向陽嘴唇緊抿，非常罕有地保持沉默。
他似乎在思索和斟酌些什麽，眉頭輕輕皺起，形成幾道淺淺紋路，一隻手下意識地摩挲著下巴，指尖在下巴來回移動，仿佛在觸碰那隱藏在思緒深處的答案。
青唯就在衛東與庭祖爭執不下的時候，毅然作出再度表態的決定。
“能不能請你們再聽一下，身為當事人的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和感受？”她提高音量問道。
衛東和庭祖相互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鮮明的堅持和倔強，然而還是安靜了下來。
“嗯，你說。”衛東勉強應道。
“我剛剛一直沒有開口，是我想認真記下大家今晚說的每一句話。支持也好、反對也罷，我知道那全是因為你們在很認真為我著想和考量。”
“可今晚無論你們的態度與立場如何，都影響和改變不了我的決定。”
“我已經三十五歲了，剛好是很多大廠職人被勸退的年齡。可能在很多人眼裏，我的人生也已經進入了加時賽，所以爸和大哥才會希望我有個更安穩可靠的選擇。”
她雙手交握著擱在桌麵，將身體微微朝前探去，目光堅定地分別從衛東與向陽臉上掠過。
“我也想過要不要選擇世楷的。”
“我們高中時代就相處過，我和他非但文化口味相近，對彼此的個性和喜好都很了解，每次和他見麵都很放鬆，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比起小澈，他的確更懂得我的逆鱗在哪裏、會為之歡欣雀躍的點又在哪裏。而且他還開了間牙醫診所，也半開玩笑說過讓我嫁過去幫忙的話。”
聽到這裏，衛東忍不住問：“那為什麽不幹脆選擇他呢？既然你也明白個中利弊的話。”
不存在任何遲疑，青唯甚至連想都沒想，一連串內心的真實自白就隨之脫口而出：
“因為我和他在一起時，還是會不由自主就想到小澈；而我和小澈相處時，不光眼裏、就連滿腦子裏都裝著小澈，連一次都沒有想到他啊！”
“我的心會由於小澈發生各種各樣的情緒變化，隻要見到小澈就會覺得開心，才剛分開又會馬上期待下一次的見麵。”
“而這些心情和感受，和世楷見麵時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她苦笑著迎向衛東的視線，沒有受幹涉的抵觸、亦不見被反對的不悅，隻是目光閃爍地直視著眼前滿腹擔憂的父親。
“爸，我到底真正愛的是誰，難道還不明顯嗎？”
“我真的不想去考慮小澈爸媽的態度、也不想去思考我和他的將來，我隻想好好抓緊眼下這每一刻、隻想好好和我喜歡的男人呆在一起！”
“這有什麽錯呢？又有什麽需要被反對和擔心的呢？就算以後我和他會分手、也會錯過世楷這麽好的對象，那我也認了這個後果。”
“所以站在我這邊吧，拜托。”
這是她頭一回以懇求的語氣如此鄭重地拜托衛東。
“對我來說，這大概是餘生當中為數不多的戀愛了，至少在這麽關鍵的時候支持一下我吧！”
這讓衛東很是為難地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他一方麵被女兒**的真摯情感和心聲所打動，另一方麵卻又牢牢牽掛著女兒那更長久的將來，於是便陷入越發難以抉擇的境地當中。
反倒是沉默很久的向陽，開口打破了這微妙且凝重的氛圍：“那就讓她按意願去做吧，爸。”
衛東吃驚地瞪著他，完全不敢相信原先還是最堅定盟友的大兒子，怎麽突然就倒戈相向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向陽。”
“爸，我和你的想法一樣，迄今也沒有絲毫改變。”
“那為什麽……”
“青唯都毫無保留地說出來了呀！無論將來如何、結果如何，她都做好了承擔一切的心理準備，即使如此，她還是想要和小澈交往，不是嗎？”
“可是……”
“爸，我懂你的意思！我們的本意都是害怕她會為此跌倒受傷，不過如果她連受傷都不怕了，那我們到底還一個勁地阻止和反對些什麽呢？”
向陽很不甘心地直視著衛東的眸子，卻還是硬逼自己繼續勸慰道：“她自己篤定要走這條路的，哪怕下一步就會摔倒，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就讓她好好愛一次吧，無論結果如何！這大概也是我們身為家人，唯一能做的事了。”
大兒子每句話都在劇烈撞擊著衛東心房。
從向陽的表情和眼神裏，衛東意識到其實大兒子的顧慮和擔憂一直未曾改變過，隻是相較於個人的想法和考量，最後大兒子選擇了尊重女兒的意願。
這當中的心路轉折曆程，想必不會比一味反對輕鬆。
他無力地往後一倒，將後背牢牢抵住靠背，目光複雜地盯著青唯道：“你真這麽想和小澈在一起麽？哪怕會錯失世楷如此理想的男人？”
“我很想和他在一起。”青唯坦承得沒有一絲遲疑，“就算以後會分手、會單身很久，也還是想和他談次戀愛看看。”
“你啊！”衛東歎了口長氣，終於無奈做了妥協，“既然這麽喜歡他，那就去試試吧！隻是希望遭受挫折時，你別太後悔難過就好。”
他並非不願意衷心祝福，隻是站在父親角度和立場，他依然忍不住要進行最後的提醒，這是身為父親的責任與義務。
這種劇烈爭辯的場景，在慕家已經多年未出現過。
然而衛東卻覺得，這是他從情感到距離上，離子女最近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