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書院,沒有門聯,沒有門匾,沒有望山書院這四個字。山長說,能來到門口的人當然知道這是哪裏,無需多餘的點綴。

望山屬於向氏,但山長不姓向,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不說,人們就幹脆稱他為望山長。望山書院已三十多年,學生越來越多,多數平凡著,少數發跡著。望山長是從這裏出去的第一批學生,他去了北周,再出現就已經過去很多年。和向家當時的家主暢談一夜,從此便在書院裏安了家,第一個學生就是向琚。

雖然向琚後來上了太學,但他和望山長的師生情誼一直十分深厚,甚至在書院後麵的山坡上建了一處別院,與恩師比鄰而居。隻要回到都城,他住在這裏的時間比向府還多。兩人一起為書院增加了算學理學水利農牧等非主流科目,接收各種各樣的學生,讓他們能在不同的領域中發揮所長。

因此,今日望山書院門前來的一位女客說來求見向五公子,並不引起接待人的奇怪。但這位才進學的年輕人看到那張妖嬈桃花麵時,臉紅了好半晌,手腳擺哪兒都覺得自己笨拙。

這位女客正是采蘩。要是以前,她會故意逗逗他,誰知道呢,這個長相斯文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會否來自一個富裕的家族,成為一個不遜色於東葛青雲的男子?現在,她不再貪圖捷徑,對陌生人神情淡漠,目不斜視。

她麵容豔美,氣質卻清冷。年輕人手心盜汗,但也絕不敢唐突,“姑娘可有名帖?對不住,並非小生為難。實是五公子平日不隨意見客。”

“我明白的。”采蘩早準備好了,拿出一張帖子,“我沒有名帖。可有五公子的名帖,今日特來送請柬。”

年輕人接過,見帖封上一樹墨白玉蘭花,隻有一朵水藍色,是向五公子的名帖不錯,於是連忙說道,“姑娘請稍等。我去找頂小轎來,因五公子的居所要穿過整個書院,又得到半山坡。路雖不遠,卻是上山,對你可能辛苦。”

“不用了。我挺能走路的。”她憑這雙腳,行走千裏去流放。

年輕人聽了這話,不由看向她的腳,卻隻見層層裙濤邊,“姑娘真要走嗎?”自己看錯了,難道她不是那些嬌弱的千金小姐?

“請你帶路,不然我大概走到天黑也找不到地方。”她不分東南西北。

年輕人靦腆一笑,走到前麵。怕采蘩覺著悶,就為她說些書院的事。經過一座小橋。他指著溪流源頭,告訴她那邊就是新開的算學館。正說著,就有人從算學館的山間小路走下來。

看清來人後,年輕人笑道,“獨孤兄下課了?”

采蘩立刻聯想到獨孤棠,抬眼一看。聲音微揚,“這城裏不會隻有你一個姓獨孤的吧,棠掌櫃?”

與她前幾回所見的不太一樣。青鼎紋字書生袍,罩在娟白描銀花的寬腰衣外,戴一枝蛇形銅簪束高髻。儒雅衣裝配高大身形,用斯文二字很難來形容這人,但就是十分出挑。

“采蘩姑娘?”獨孤棠有點驚訝,隨後就笑。大概穿得這身書卷氣,沒有一點圓滑油臉。

“棠掌櫃還是望山書院的學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采蘩明眸一轉,“原來你是看著老相,其實——多大?”

年輕人表情僵了,脖子有點轉不過去。

獨孤棠卻繼續笑著,好似全然聽不出她的諷刺,“我今年二十有三,因算學館新開,學生有些少,所以四公子讓我過來湊個人頭。”

年輕人張著嘴,合不上。

“給四公子幹活,還能進書院讀書?這麽體貼人的東家,我得學著點。”采蘩抿嘴回笑,“不過,該不會棠掌櫃算盤打得不精,四公子才送你來的?”

“我原本也和姑娘抱有相同的想法,還以為四公子不好意思說我不會管帳,用這個借口讓我來學一學。”獨孤棠眼睛亮著,好像采蘩的話正中下懷,“可是說句我這外行人不該說的話,算學博大精深,如何打算盤跟它還真沒多深的關聯。”

他眼睛亮,她眼睛眯,“這不是說我更外行了嗎?小女子淺薄,莫怪。”

獨孤棠聰明地不再提,“姑娘來找五公子,難道是燕窩吃完了?”

“你不說,我還忘了。等會兒見著他,我得再要一斤半斤的。”和這個人說話不用裝高貴,常覺得說著說著心情就好。可能因為他是掌事,而她是掌事的女兒,真實的地位相當。

“姑娘也是,這等小事直接找我就行了。明日一早,我讓夥計送兩斤去府上。”獨孤棠大方允諾。

“這如何使得?要是五公子不肯送我,你卻自作主張,這銀子就得你自己掏了。”采蘩嗆他的小氣,“先說好,要我付銀子的話,燕窩就別送來。”

“五公子待姑娘大方,要是連這點我都沒看明白,能幫四公子做事麽?姑娘放心,這銀子絕對不用你我掏。”獨孤棠嘴角一勾,自信飽滿。“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我如今在東城茗林坊做事,管著七八間鋪子的總帳,姑娘若要買首飾補品這些大價錢的東西,開張單子讓人送過來給我,我給你最好的貨最好的價格。”

“真會做生意,可惜我成不了你的大客。”采蘩說到這兒,從袖中取出一封紅金柬,“正好遇到你,不用五公子轉交了。三月十五,新杭會明月樓晚宴,恭候大駕光臨。”

獨孤棠接過,還沒打開,就擺出一張震驚的臉,“采蘩姑娘要成親了?”

采蘩眉毛跳了跳,要笑不笑,“誰家新娘子親自送喜帖?你媳婦麽?”

“玩笑,玩笑。”獨孤棠翻開帖子,眼睛飛快拐一遍,麵露喜色,“采蘩姑娘要成童姑娘,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童向兩家雖然營生不同,但有往來,今後還請您多照應了。”

“雖說要冠童姓,但童家的生意我是不管的,我會與義弟妹同住,仍在姬府。不過是姬氏門檻高,姓不隨便給我這樣的孤女,而童老爺童夫人看在我義母的心願上為我補上一個正式的儀式,能讓我名正言順照顧義弟妹。”采蘩淡淡笑著。

“要我看,還是姓童好。”不多說,就一句,“姑娘邀我與宴倒有些意外。”

“這有什麽意外的。我初來乍到,都城也不認識幾個人,童夫人給了我十張帖子,我怎麽數都沒那麽多人可送,結果就想,但凡能說上兩句話的,就當了我的好友算了。”向四向五他們不算在她的名單裏,而由童氏列入。

“好友?”獨孤棠垂眸,轉瞬抬眼,“承蒙姑娘看得起,獨孤棠一定到。”

“你就當我也在湊人頭吧,記得送禮。”采蘩說完,不再看獨孤棠的表情,走了過去。跟在年輕人身後,沿彎彎繞繞的山路而上,眼角餘光中,橋頭已無人影。

“想不到姑娘和獨孤兄是知交好友。”年輕人又開始閑說。

“好友都勉強。”童夫人說專為她好友放一桌,她怕空桌沒麵子。

“那——”為何送請柬呢?

“實話跟你說,但你可千萬別說出去,這位獨孤兄舍不得花錢,喜歡吃免費的飯,所以我可憐他。”采蘩已經望見前方的烏瓦白牆,“那就是五公子住的別院?”

年輕人讓她轉移了心神,回道,“正是,姑娘果然能走遠路。我聽學兄們說,蘇姬夫人和苑夫人頭回來時也走著上山,結果差點暈了過去,後來書院才備下小轎給女眷女客。”

“聽起來,來訪五公子的女客很多啊。”備轎就得備轎夫,要不是經常用到,豈非燒錢?

“那倒也不是,而是因為兩位夫人起了女子詩社,每兩月要在青枝園聚一回。”年輕學生有問必應。

“五公子別院叫青枝園?”突然想起三小姐的那首詩中有一句踏青枝上。

“是,應是取青青春枝欣欣向榮之意。”年輕人看向采蘩,卻發現她回身從坡上眺望了出去,又道,“這裏風景獨好,不但能看到書院,還有半個蝶尾湖。”

還有蓮園書房那扇窗,采蘩桃花眼眯如狐,“果真如詩如畫,會令人流連忘返。”

年輕學生再想說什麽,青枝園的門卻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十一二歲的小書童,清亮的童音,“誰在門外?”

年輕人立刻送上名帖,“這位——”想起來,“采蘩姑娘持五公子的名帖來送請柬。”

小書童歪頭看看采蘩,抿出一個大大的笑,“姑娘稍等,小的就去通報。”

過了一會兒,小書童快步跑出來,有些喘,“姑娘請跟我來。”

采蘩走進去,又回頭對年輕學生微福,“多謝你為我領路。”

年輕人怔忡在那張妖美的麵容裏,半晌才自拔出來,搖頭晃腦往山下走,輕誦著,“官官雎鳩,載河之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唉——五公子在,我們一個都沒得逑啊。”

青枝園並不大,穿過前廳就到花園,一眼看到底,廂房六七間,由廊而連。花園小巧卻精致,五角亭,觀魚塘,白橋沙地,一角竹格架。三月有青藤,帶著毛絨絨的五爪小葉悄悄攀爬。

那裏曾經有一道瀟灑又落寞的背影。

“采蘩姑娘。”

向琚來了……今天第二更。

麽,感謝!(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