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國公府大公子的院落卻寂靜無聲。雖然平時也是死氣沉沉的,此時此刻卻不但沉悶,還有劍拔弩張的緊肅氣氛。起因就在於兩日前,多年不住家裏的大公子突然留宿,而且點名胡黎服侍。
誰都知道,胡黎和姬蓮都是國公爺做主為大公子抬進來的。胡黎比姬蓮雖然早進門,可她對大公子討厭的董瑛惟命是從,自然也從不受大公子待見,幾乎沒人以為她會有獲得青睞的一日。反觀姬蓮,身為南陳大氏族的長女,即便是庶出,也比無父無母無根的胡黎好了太多,以貴妾身份來到府中,一上來便取代胡黎掌管了這院子裏的大小事,且善於打點人事,待底下人大方和善,十分討喜。論長相,也是姬蓮更上得了大雅之堂,將來就算當主母也不輸給任何一家千金。
大公子回府,還住下了,一院子首先想到的是他衝新人回來的,於是都鉚勁幫著姬蓮。有不動聲色把大公子往姬蓮的屋子引的,也有三言不離兩句暗示姬蓮能幹的。結果,卻讓人凸了眼珠子。大公子隻回自己小時候的住屋,並把胡黎叫了進去。那一進去,到第二日正午都沒出來。一個丈夫一個妾,獨處一室還待了那麽久,腳趾頭想都會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這下子,在本已一邊倒的眾人心裏砸下一塊千斤石,笨一點的就懵了,聰明一點的冷觀望。
姬蓮雖在居瀾園顏麵掃地,讓獨孤棠冷嘲熱諷地嫌棄了一番,但回到國公府就緩過氣來了。心想在娘家大夫人那裏打小就不受待見,最終還不是靠自己闖出來。如今手中有幾間賺大錢的鋪子,隻要稍微使點勁,還怕這府裏上下不幫著自己?這麽想著,心情便好了許多。獨孤棠對采蘩的好,她也看得清楚。不過,她不擔心。童采蘩就算攀上了童氏,說到底隻是認親,對於定國公而言,是當不得正經兒媳婦的,到最後恐怕也就是個妾。即便獨孤棠許貴妾,那和她一樣,她也不怕與之鬥。因為這裏是夫家,不是娘家,童采蘩靠不到姬氏和童氏的力量。
到此時,姬蓮仍拒絕相信采蘩能有今日,是比自己用光明正大得多的本事得來,而一昧以為對方光憑運氣和勾魂的容貌。不過,童采蘩這會兒不在她眼裏,釘子變成了胡黎,已經和她在同一屋簷下,刻不容緩要解決的人。
她坐在案前,提筆半晌,墨都凝了卻還沒下筆。窗竿將窗子撐高了,能看到對麵獨孤棠的屋,屋門仍緊閉。她為自己爭取到這排廂房,就圖近水樓台,卻料不到如今成了難耐的煎熬。她告訴自己必須忍,但心裏翻著大浪,恨不得將那個狐狸精毒死才能痛快。
“什麽時辰了?”語絲兒冒酸氣,因屋裏隻有芬兒和劉婆子,能容許自己流露真心意。
“剛才小丫頭來問奴婢中午您想吃什麽,應該快到正午了。”芬兒也瞥著對麵,確實是為了主子,但有點缺心眼,“奴婢就想不明白了,到底能怎麽折騰,這會兒都起不了身?”
啪!姬蓮把筆掰斷了。她不是黃花閨女,哪怕之前嫁得不舒坦,和南平總要做夫妻那檔子事兒,並非懵懂無知。而越往深了想,就越不能平息嫉妒。
“劉婆,絹姨不是早該到長安了麽?你還沒見過她?”用過毒的人就知道那是多便利的東西,輕者收服了心,重者悄去了命,施毒者卻可隨心所欲。她如今動不動就起殺人之念,因為毒心也上癮。
劉婆子垂著眼,心思輾轉。她一直是大護法畢絹的手下,多年前就離開教中,從來隻和畢絹,還有畢絹的兩三個親信聯係,現在卻突然摸不著頭緒了。循畢絹留的記號找到一所普通民宅,但裏麵空無一人。這幾日她天天去,可是連個鬼影都不見。心生不祥,又覺得不可能。天衣教近年勢大,大護法又是下代教主的娘親,是近半教眾效忠的人,即便出了什麽事,也能聽到風聲。
“劉媽媽,您老這兩日吃撐了,話那麽少?”芬兒催她開口。
不能告訴姬蓮這件事。劉婆子清楚她對畢絹這個阿姨並不真心依靠,若知道畢絹可能出事,她必定朝著自己頤指氣使。離教雖久,用毒的功夫也馬馬虎虎,但比起一般人那可是精通多了。所以,得讓她繼續顧忌著。
“可能路上有耽擱,再等等吧。”劉婆子不動聲色,“小姐其實不必心急,大公子如今既然能寵黎姬,自然也得進你的屋。他要是真使性子,長輩們也不會應允。不回來就罷了,回來了便是想明白了。放寬心,你若顯得大方優雅,大公子會喜歡的。再怎麽說,黎姬比你先進門。凡事講個先來後到,恐怕這也是大公子的想法。”
“即便大公子有這個想法,萬一那個狐狸精使卑鄙手段,不讓大公子寵小姐怎麽辦?”芬兒卻學了姬蓮三分,要先下手為強。
“大公子不是那麽容易被控製的人,況且小姐是貴妾,黎姬是侍妾,沒道理專寵。現在就是圖她新鮮,這會兒折騰得越瘋,膩得也越快。過日子就是細水長流。狐媚子能有幾個得意長遠的?”劉婆子老精怪。她雖忠心畢絹,也給自己留著後路,對姬蓮也有真心。
姬蓮聽了果真舒坦,“你說的是。我都等了這麽些年了,不該這時急亂了方寸。已然進了這個門,今後讓他喜歡上我的機會就多呢。”
“小姐能這麽想就對了。”劉婆子說著話,眼尖瞧見對門開了,“您瞧,這不遲早得完事嗎?又不是真的狐狸精,吸了男人的骨髓,吃了男人的心。隻要大公子喜歡女人,小姐就不用擔心。男人啊,都朝三暮四。小姐也別太癡情,為自己打算才是正理。”
這話姬蓮聽進去一半,“不求他隻對我專心一意,能在意著,一直在他心裏有個位置,就行了。”吃醋,嫉妒,那都是隻能自己吞進肚裏的。
還是對男人抱著幻想啊。劉婆子卻不再多說了,看姬蓮走出去非要湊人黑麵。各人命各人造化,要她看,童采蘩就是個明白人。明白了,反而信手拈來。
“夫君,妾身服侍你用膳吧。”湊上去,但還知道不往屋裏探看,姬蓮笑容柔美。
“不必,我要出門。”獨孤棠反身合上門,動作十分小心,好似怕吵了誰,“黎姬累極了,正睡得香,任何人不許打擾。我會交待廚房送飯,你不用管。還有,即便是貴妾,稱呼也是要講規矩的。夫君是妻獨有的稱謂,你不肯離府,那就得以公子爺來稱。記住了?”
姬蓮神情委屈地看著獨孤棠,卻得不到一點憐惜的饋贈,隻得弱弱答道,“記住了,公子爺。”往好處想,至少這回他沒趕她走。“公子這麽早出門,可是去軍司?”
“不是,去煙雨閣。餘相認幹女兒,定在大年初五。我想著送東西不如送心意,讓煙雨閣的媽媽準備一台歌舞。”雖然並沒有特別的表情,獨孤棠竟對姬蓮多說了幾句話,“聽說你與東葛夫人已經相識,若有機會見到她,代我恭賀一聲吧。”
姬蓮受寵若驚,“是,夫…...公子爺,我一定幫您轉達,想必東葛夫人會十分高興的。”
獨孤棠突然一笑,邪氣外露,抬手,隔著袖滑過她的下顎,“聽話的姑娘才討人喜歡。”
姬蓮騰一下臉紅了,立刻表明心跡,“隻要公子爺喜歡,妾身什麽都願意為你做。”
“是嗎?你對我如此用心的話,我就等著看了。”獨孤棠斂目卻仍微笑。冷棱的冰石融化的時候,誰能抵擋他的華麗?
即便獨孤棠甩袖,姬蓮也沒看不出來,滿心春波搖曳,隻覺自己要化成了水去。
獨孤棠走出院門,身後就多出了一條影子。
“老大,剛才是我眼花嗎?怎麽看到了當年情場無敵的某人無情拿捏美人心的模樣?采蘩姑娘才不見三日,未必遭遇不測,你可別想不開,找別人撒氣。”影子姓蘇,蘇徊是也。他爹是定國公的門下,他出入並不會引起注目。
“說什麽呢?”聲音很冷,獨孤棠嘴角勾起,無比佞魅,“我不過防備著,若有人不長眼惹火了我,隨時能拿來祭,省得我禍害無辜。”
蘇徊苦臉。慘了,一個轉性的央已經影響四周空氣,害得他這個不會說話的要來調劑輕鬆。現在,又來一個本性蘇醒的老大,如果再找不到采蘩姑娘,長安要有一場血祭了。
獨孤棠見他不走,“聽說煙雨閣換了媽媽這幾年多了不少養眼的美人,跟我捧場去。”
“啊?”蘇徊腦袋立大,“你剛才不說是送餘相的禮嗎?”
“是啊,順便找禮。”語氣邪肆不羈,獨孤棠笑中無溫,“這話怎麽能跟自己的小妾說?豈不是惹美人空歡喜?難得看她心情那麽好,我們有時也要給別人留點餘地,哪怕對方不是良善之輩。你說對不對?”
誰敢說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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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