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坐著不動,眼中立刻起了看客的興味,她是真不喜歡跟姬蓮囉嗦,正主兒回來就好。
獨孤棠也不看別人,走向采蘩,坐在她旁邊的主位上,說道,“聽說你們到西市逛去了,比康城如何?南地的店鋪琳琅,貨物千種百類,要精致得多,但我們北人待客爽氣,貨真價實,不用怕上當受騙。不過西市和東市也就是個名氣,真正的好店和老字號不在那兒。明日我有空,帶你逛去。”
采蘩淡笑說好,“最好找間做江南菜的酒樓,雲夕和雅雅今天光吃菜葉子了,白花我一兩多銀子。”
“那有何難?東郊有個叫望江南的園子,老板本是禦廚,生在江南長在江南,在宮裏專做江南菜,年紀大了想出宮養老,皇上舍不得,不允。老板說他不走遠,會在長安開間鋪子,皇上想吃他做的菜,隨時傳喚他入宮就是。皇上這才放人,而且送他這處園子。開張五年多,園子從沒冷清的時候。”
姬蓮出神地望著獨孤棠,他穿一身嶄新的朝服,麵龐棱角分明,五官俊氣魅力。他是她的夫君了,盡管經曆那麽多曲折和痛苦,她終究如願以償。她癡迷了心神,以至於沒有發現獨孤棠和采蘩之間已沒有任何人插足的餘地了。
“有這麽好的地方,自然要去的。”采蘩自己不講究吃的,但想帶兩隻小的去開開眼界,“雲夕,聽見沒?明天咱們早飯都別吃了,就等著有人請客。”
采蘩滿不在乎,雲夕卻憋不住氣,“大公子是不是該先解決了家裏的麻煩,再來請客吃飯?不然算怎麽回事?”
“家裏的麻煩?”獨孤棠的視線這才落在姬蓮身上。
姬蓮與心上人的目光相碰,立刻嬌羞了一張芙蓉麵,艾艾盈福,甜絲絲兒喊聲夫君。身後芬兒劉婆子也趁勢恭稱一聲姑爺。
獨孤棠坐著不動,神情卻與之前截然不似,氣息冷凝,“今日下朝後,聽姐夫說起這事,我還想國公大人這回又害了哪家女兒,想不到是姬三小姐。”
這麽說他爹啊?采蘩心想,父子關係僵得似乎沒有轉圜的餘地。不過不由她擔心,自有賢良淑德的從中斡旋。
姬蓮柔聲柔語,“夫君別這麽說,這樁婚事本就是我自己願意的,沒有人強迫我嫁。”
采蘩到這時了解到一件事,姬蓮是真喜歡獨孤棠的,這回並非盲婚啞嫁。
“姬三小姐,你願意,我卻連願不願意都沒人問過一聲,完全是國公大人自作主張。你不是第一個這麽抬進國公府的女子,相信你已經十分清楚。你們與其說是我的妾室,不如說是國公府裏的管事和國公夫人的幫手,國公大人找你們打理他兒子曾經住過的院子罷了。我隻是不明白,一塊巴掌大的地方,有那麽難照料嗎?一個胡黎還不夠,竟讓姬三小姐跋山涉水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住宮殿呢。”不但語氣都結了冰,字字無情,還有忤逆不孝。
姬蓮一直愛慕獨孤棠,但跟他見麵的次數十個手指頭數得過來,說話的次數就更少了,加上今天可能不超過五根手指。如今他這番冷削刻薄,讓她傻了眼。他是君子,不該對女子憐惜麽?
“夫君,我怎麽會……會……”管事?幫手?照料院子的?每一個都如同晴天霹靂,劈得她眼冒金星,心肝亂顫。“雖非正室平妻,但國公大人有給我父親的親筆書函,許我貴妾,一旦我為你生子,我就為你的側夫人,上宗祠族譜。”
獨孤棠眯眼,又失笑道,“姬三小姐從南陳過來,可能不知道國公府裏的事。全長安的人卻都知道,我是庶出的長子,迄今還未記上族譜。我都不在上麵,姬三小姐覺得你能上去嗎?多半國公大人許諾的是,等我死了,你以寡婦的身份記名。至於說到生子,那就更是無稽之談了。我多年前已經搬離了國公府,迄今為止不曾回去過,短期內也沒有回去的打算。所以,你和胡黎生誰的兒子都不會是我的兒子。”
姬蓮臉色慘白,跌坐在椅子裏。
事關天衣教的利益,劉婆子說了一句,“這事可能並非出自姑爺所願,但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不由你們說了算。”
“這句話在別家行得通,在我這兒行不通。我是我,國公府是國公府,各過各的日子。”獨孤棠最不怕別人拿父母之命壓他,“姬三小姐,我可以幫你的,隻有一樣。”
姬蓮眼中閃現希望的微光,“夫君請說。”
“你以妾的身份剛進國公府,要出去連休書都不必,一封家書告知你父親,請他接你回南陳,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那意思是,趁早走,人不知鬼不覺,名聲無損。
雲夕噗哧笑一聲,連忙捂住嘴。
姬蓮也沒工夫跟她去計較,隻顧瞪著眼前的獨孤棠,不敢相信他竟無情到如此地步。她喜歡了他那麽多年,他怎能,怎麽能這般待她?
“小姐雖為妾,卻也是貴妾,有媒有聘。國公府送來財禮,還派了迎親的人,風風光光從康城進了長安,瞧見的人多呢,而且也拜了堂才算成得親,國公爺和夫人都喝過這杯媳婦茶,哪能叫娘家人接回去這事就不算數的?”劉婆子據理力爭,因她清楚,此刻服了輸,今後就沒臉在國公府待了。
獨孤棠一聽自己老爹這回竟然做到這個地步,不由冷哼,“既然你們這麽說,那就隻有一個法子了。”
膽子這東西是越撐越大的,劉婆子今日不吐不快,“姑爺如果說是給休書讓我家小姐走,那也不是容易的。休書得有理,我家小姐犯了哪條?你要說的不對,就算對薄公堂,我們也奉陪到底。小姐雖為再嫁之身,但她是姬氏長小姐,與你為妾並不委屈了你。進門半個月,她孝順長輩,家務勤勉,方方麵麵周到。要挑錯,卻是大公子疏於照顧家人,違長輩心意而在外荒——”唐字咽了下去,劉婆子讓獨孤棠一眼看得全身涼,驚覺自己命短的刹那懼意。
“我說過,與國公府無瓜葛。到皇上麵前,我也敢這麽說。姬三小姐要是不肯自己走,又不收我休書,那我就無能為力了。來人!”聽采蘩說過這個劉婆子可能是天衣教的人,恐怕還不知靠山已倒,才用這麽大的口氣說話,獨孤棠等著看她驚慌失措。
跑進來兩個管事,大管事不在其中。
這下輪到獨孤棠舉茶送客,“姬三小姐,請回吧,居瀾園不是你來的地方。”不過,姬蓮被選中的原因著實可疑。
姬蓮的目光有些渙散,坐著不動,可憐楚楚的慌神模樣,“你是我夫君,自然是你在哪兒,我在哪兒,你讓我回哪裏去呢?”
雲夕看著姬蓮,敵對情緒迅速退潮,但再看采蘩和獨孤棠無動於衷的表情,不由提振精神,暗道這三小姐可不是她能同情的人物。
“我獨孤棠此生隻娶一人,她尚未點頭答應嫁我,我便仍是單身。姬三小姐,向你求親的不是我,派人迎親的不是我,和你拜堂的更不是我,一切都是國公大人騙婚,你該找娘家長輩為你討回公道。千萬別再喚夫君,實在不能令我愉快。”獨孤棠直言不諱,說他爹騙婚都眼睛不眨。
他又轉而對堂下的管事們說道,“找幾個丫頭來,扶姬三小姐出園子。”不動,他就找人架她出去。
姬蓮猛抬頭,淚光隱現,“夫君你——不用找丫頭,我自己會走。隻不過我既得你父親的認定,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就算寡居在國公府裏一輩子,也無怨無悔。”說罷起身,搖搖欲墜的虛弱身子如風中擺柳,由劉婆子和芬兒扶了,往堂外走去。
采蘩料定她還會回一次頭。
果然,姬蓮緩緩轉過來。側麵無限美好,給人以驚豔的弱。隻是深深看了獨孤棠一眼,卻什麽都沒說。
美人走了,留下香風,那兩個年輕的管事怔怔地衝門站著。
“真是見識了。”雲夕目瞪口呆,“若非我知道她原本的性子,簡直難以想象這位嬌弱的美人和清高孤傲的女子是同一個人。”
“因她明白哪一種更吸引——”采蘩挑眉看獨孤棠,“男子。”
獨孤棠卻對那兩個管事皺眉,“也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吃她那套的。裝腔作勢過了頭,把人當傻瓜。但凡知道她一些事的,誰會以為她柔弱可憐?我這會兒想的是,國公爺為何把她娶回來給我為妾。”
“獨孤棠。”采蘩看著他。
“采蘩姑娘,別隻是同情我。”獨孤棠左右雙指點點采蘩的太陽穴,“用你聰明的腦袋瓜兒,幫我想想。”
采蘩一彎膝,從他的雙臂間脫身出去,反環抱自己雙臂,“我怎麽想,都隻有三個字——你慘了。”
雲夕不好意思看,回過身去偷笑。姬蓮要是看到這一幅畫麵,不知道還能不能裝大方?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