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鑰在問蟒花最近讀什麽書,一副小先生的模樣。胡子在教雅雅和秦箏爬繩網,雅雅的膽子就這麽給撐大的。顏輝通宵喝餞行酒,這會兒在艙房裏補眠。雪清雨清桃枝正裏外轉悠,熟悉了地方好泡茶做點心。杏枝和丁小站在采蘩身後,一小一大,一矮一高,一瘦一壯,一靜一動,但出奇融洽。

“小姐,有人往這兒來了。”杏枝說道。

丁小居然拿著一竹箍,手上穿針引線正繡青山,聞言抬頭一看,“小丫頭個子矮,眼睛還真尖。有馬八匹,馬上的人穿著官服,應該是皇帝派來的。”

杏枝鼓腮幫吐氣。采蘩以為她會忍耐,卻聽她開了口。

“我矮,因為我是小姑娘,將來不會太高太壯,一定苗條好看。你這樣的大塊頭,再怎麽手巧會繡花,穿上裙子別人也不當你是女的。”

采蘩覺得來人不如身後的兩個有意思,回頭去看。杏枝要麽不開口,要麽嚇死人啊。她這番話可是戳中了丁小的死穴,丁小要抽削刀了吧?

丁小果然眉毛豎眼睛鬥雞,將針往絲帛上一釘,左手就往腰上摸去,誰知掏出一封紙,嘩啦抖開,“你這個小姑娘怎麽這樣?才跟我說女子重在氣質不在外貌,我還特地請大哥寫下來隨身帶著,以茲鼓勵,這麽快就反口了?”

杏枝冷瞥,“是你先說我矮。你就是渾身貼滿我說過的話,不以身作則有什麽用?”

采蘩轉過身去,背著兩人笑。這叫忘年交麽?如此想著,目光已銳利,隨那八匹快馬而動。頭馬上的人穿七品官服,年紀二十五六,相貌堂堂。跟在他後麵的一個,灰衣小冠,似是雜事小吏。其餘六人皆著一身緊,紅灰兩色。采蘩在宮裏見過,是禁衛所穿。

“七品外官帶宮中禁衛,看來有人能借你提升了。”顏輝仿佛笑著,走過來。

“既然在外地當官,皇帝特意找他來,莫非他很能幹?”采蘩也不問他怎麽不睡了。

“他回都城探母,正好趕上了而已。雖然也挺能幹,但他當官不傍不靠勢力,一直得不到提拔。是皇帝還不算糊塗,還是你運氣不錯,這是個不會趨炎附勢的家夥。”顏輝嘴一咧,露出牙。這是真笑。

“舅姥爺認識他?”稱之為家夥,卻是友善的語氣。

“你看我這人交遊廣闊,其實還真沒幾個知交好友。”顏輝手一指那下了馬的七品官,“他,算一個。”

“看來不是皇帝英明,也不是我運氣好,而是舅姥爺的神通。”這下,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不必擔心讓人背地暗算。

“跟我有何關係?”顏輝一聳肩,調轉視線,對船下的人招呼,“雲朝老弟,這麽快又見麵了。”

一開始采蘩不以為意,和雲朝身後正卸行囊的小吏對上眼的刹那,腦中閃火花。原來是那個雲。以為那件事過後再也碰不上,時隔大半年,還有緣。

雲朝笑聲確如朝陽,“顏兄,此次與你同行,我二人可共著一本長安遊散記了,小弟也借借你的光。”

“誰借誰的光還不一定呢。你所著壩口夜話已被築工奉為必讀之書,皇上將其收入宮中書庫珍藏,我那點隨感偶想不能與你的重大貢獻相提並論。”顏輝下舢板,同他把臂言歡,臉上是采蘩從未見過的真悅表情。

“隻是這幾年督壩治水的一些心得,談不上貢獻。”雲朝與顏輝上得船來,見到采蘩之後,立刻看身後灰衣一眼,得那人點頭,連忙對她施長躬。

采蘩自然知道這般正禮是什麽緣故,覺得還算受得起,便不謙讓。

顏輝卻不解其中奧妙,直把雲朝的肩往上扒拉,“平時就看你沒有官樣子,想著兄弟之間這麽隨意也好,今日可要說你了。我這外甥孫女但受皇命是不錯,可她無官無權,就是個湊熱鬧的丫頭。七品再小,也不是普通老百姓,你又奉旨辦差,是督官,戴著官帽的腦袋不能向她低了。就算你以我朋友的身份來見,她矮我兩輩,你與我兄弟相稱,照禮數叫她給你磕頭喊爺爺都行。”

采蘩挑眉,磕頭喊爺爺?他說得出來,她可是絕對不會遵從的。他這個舅姥爺又何時真把她當親人了?

雲朝卻沒讓顏輝誇張的說話唬弄,堅持行完禮,對采蘩說道,“雲朝多謝童大姑娘。”

顏輝反應也快,馬上鬆開他的肩頭,“她做了要你如此大禮感謝的事嗎?”

雲朝點頭,“說來話長,顏兄容我稍候再解釋,因為出發之前有些行程上的事要跟你和童大姑娘確認一下,還有皇上給我傳達的旨意。對了,聽說姬府也有一位要同行,最好請他一道聽聽,畢竟都是護送童大姑娘的人。”

“那位還沒來呢。雲大人或者等一等,或者就不必算上他了。”采蘩邊說邊看垂頭藏麵的灰衣小冠,“這位是大人的隨行小吏?”

雲朝沒想采蘩這麽快就問,“是……不是!他是我的隨從。”答得有點著急,讓很了解他性子的顏輝也開始留意了。

他與雲朝的家裏人很熟,不過幾眼,就吃了一驚,“這……這是……”驚訝過後,就是玩味的眼神,用力拍雲朝的背,壓低聲音道,“你沒轍了吧?”

看似文氣的雲朝居然朝天翻眼,無可奈何苦笑,“顏兄是我知音,言我所不能言,正中心中所想。”

灰衣小冠忍不住,“大人——”突然想到要掩蓋真聲,但不小心裝過了頭,高低突兀,“船上江風大,還是進艙中說話吧。”

顏輝笑大了嘴,推著雲朝,“對,對,風大,吹壞了如雪肌膚,快快進去說話。”

灰衣小冠猛抬頭,凶巴巴瞪過去,不想前方的人已經換成了采蘩,回她一個似笑非笑的無聲表情。小冠立刻回歸原位,緊垂首。

六個禁衛正搬行李,離他們挺遠,采蘩故意慢下腳步,等灰衣走到身邊時,輕聲道,“雲小姐,你扮男子實在不像。不如學我一個好友,她極愛穿男子袍衣,卻從不掩蓋女兒身的嬌態,任君欣賞。”

小冠翻後,露出一張俏麗的容顏,大眼泛光,“你的朋友真了不起。我在家穿,娘要說,在外麵穿,兄長要說。煩不勝煩。”正是雲夕姑娘。

“若有機會,為你引見。”采蘩還記得她在姬府拍桌,說不嫁豬頭為妾,隻有哭起來才像大家閨秀的樣子。

“好啊。”雲夕曾得采蘩解難,又聽到坊間那麽多她的精彩事,一直希望深交,如今終有機會,“其實,我就是聽說你要到北周去,才求兄長讓我跟來的。當過女令,從齊營逃出來,還那麽會造紙,如今又能出使北周,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女子也能有成就。”

“你把它們稱為成就,我把它們說成倒黴和曆練。”采蘩又糾正她,“我不是出使北周,而是遊山玩水。出使這種大事,讓心中有天下的人去做吧。”

雲夕定定看了采蘩好一會兒,突然笑道,“我其實也不喜歡正正經經的,就是不喜歡老呆在家裏,放著外麵大好山水不去走走看看,一輩子就這麽拘束過了。”

“我以為上次的事之後,你母親會趕緊幫你找戶好人家嫁了,免得惡人還要窺覷。”采蘩雖然認出人來,但心裏還是驚訝的。

“姓張的放話出去,誰還敢要我?我娘著急,可我無所謂,大不了以後出家當尼姑,比配給阿豬阿狗強萬分,好歹自由自在吧。不過,我還得感謝一下那位豬頭爹,要不是城裏沒人娶我,我娘也不會讓我跟兄長出來。她指望張大人的手伸不了北周那麽遠,有翩翩佳公子對我一見鍾情,不顧我家道中落也非我不娶。”雲夕大方自嘲。

“那我得幫忙留意了,爭取讓你遇到北周佳公子。”采蘩調侃雲夕的自嘲。

兩人說著話走進船艙,讓顏輝和雲朝後知後覺發現,原來雲夕的女兒身早就讓采蘩識穿,已經成為無話不說的閨蜜了。

“雲夕也不用隱瞞身份跟著。我帶著弟弟妹妹,還有舅姥爺——”采蘩斜睨顏輝一眼,覺著這位其實多餘,“名義上我是自家出行,帶家人無妨,帶朋友又有何妨。皇上不會管這樣的小事,若有多嘴人非要問出個名堂,說我邀請來的就是。”

“那就這麽辦吧,多一個人不多。”顏輝讚同。

“又得謝童大姑娘一次。”雲朝本來頭疼怎樣能瞞天過海,這下解決了。

雲夕雀躍不已。

雲朝攤開地圖,再說正事,“此行多為水路,從巴陵郡走漢水入北周,再到洛州轉旱路抵達長安。行期預估為兩個月,在河水冰封前到就行,時間充裕,所以一路會多停,也可能坐半個月的船,再換七八日的車,最終行進的路線由正使大人決定。我們每五日與使團碰一次,以便知道最新的行程計劃。且皇上有旨,若正副使決定我們必須跟緊的話,必須遵從。但我以為除非突然有險峻的路線,這種事不會發生。總體而言,我們還是單獨行進的。”

“我倒覺得這個總體而言不容易保持到底。”有人走進來,“不好意思,路上耽擱了點工夫,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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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還是會晚的,鼻子堵住啦,唏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