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偷看。她光明正大地看。

就在風華居對門的綢緞鋪子,采蘩坐在裏頭喝茶吃點心,眼睛隻要稍拐,便能將風華居裏出來的人看個一清二楚。今日疤眼是給對方看貨,應該不用等太久。果然,約摸三刻,就見疤眼和丫頭走出門。

“矮冬瓜。”鄰座還沒消氣的姬鑰撇嘴斜睨看上去就很鬼精的小姑娘,“姐姐,她多大?”

“不知道,改天我幫你問問。”采蘩笑他也是傲性子,讓人說了兩句就記恨,還是被寵壞的世家子弟,“這丫頭十分伶俐,雖然跟她兄長學了五分狡猾精明,卻不是壞人。再者,是你先躲簾子後麵偷看,怪不得她那麽說。下次跟她說你不是故意的,小事化無,說不定你倆還能做個朋友。”

“我沒偷看她,不過是好奇姐姐跟誰說話,正要掀起簾子,誰知她就瞪眼珠子。這麽不講道理的人,我才不跟她做朋友,而且她如此算計,肯定小心眼。”哼了一聲,瞥開眼,卻又禁不住看回去。

采蘩對紙的眼力了得,當然也沒漏過弟弟羨慕的視線。她不會以為他羨慕丫頭,那麽是什麽?她順他的目光望過,心中便有數了,暗自記下。

然而,疤眼兄妹走後好一會兒,風華居門口卻再無人出來。采蘩已讓丁二丁三看過,風華居隻有大門,後麵是大片民宅,以高牆分立。

“小姐,我進去看看。”丁三的路人相貌不引注意,且他說走就走。

“真像雨清說的,丁氏四兄弟很是我行我素。姐姐還沒說行,丁三怎麽就走了?”姬鑰有些無聊了,隨便找話。

“江湖事,江湖人去解決。而且我不會用劍使刀,也不會飛簷走壁,查探是他們內行,何必指手畫腳。鑰弟,你讀書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話肯定很明白了。丁氏兄弟非尋常人,更不是家裏的仆人,是重金禮聘來保護我們的高手。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的能力遠在我期望之上,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四人心裏一清二楚,我覺得他們十分可靠,不要拘小節失人心。你將來長大了也一樣,別做不懂裝懂高高在上的人。世上行當各種各樣,人也有各種各樣,有所長有所短,不要避諱自己的不懂,反而要虛心請教懂的人,並給他們自主的尊重。”采蘩再教姬鑰。很多道理,真要經曆還能體會得到。重生前的,加上重生後的,兩世為人,頭腦無比清晰。

姬鑰聽了進去。他喜歡跟著采蘩,也是因為在她身邊總能看到學到很多的東西。

丁三還沒從風華居出來,綢緞鋪子裏卻來了客人。一個穿著富貴麵貌姣美的中年婦人,還有兩個婷婷玉立的丫環,一個和姬鑰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婦人叫去夥計,看似隨手點,卻都是鋪中最好的衣料。兩個丫頭則緊跟著少年,要糖給糖,要小玩意兒就給小玩意兒,總之要什麽給什麽。那胖乎乎的少年也沒停過,不是吃就是玩,一會兒要丫頭抱,一會兒要丫頭背,花樣多得不得了。開始沒意思的時候,他叫聲娘親,然後目光就拐到姬鑰身上。

“喂,你過來陪我玩。”圓滾滾的手指直對著姬鑰。

姬鑰聽他對自己無來由得頤指氣使,隻覺好笑,怎麽可能理會,還特意拿了桌上的梅花酥吃,吧唧著嘴。

少年看別人手裏的嘴饞,不管丫頭們帶著多少零嘴,大聲指使她們,“我要吃那個,你們把那盤子端過來。”

這下采蘩都覺好笑,心道他娘應該說些什麽了吧。然而,那婦人連看都沒看她兒子這邊一眼,正把一片江南雪絲綢往身上比,問夥計鋪子裏有沒有製衣師傅。不僅如此,其中一個丫頭竟徑直走了過來,扔塊銀子在桌上,一句話不說就要端盤子。

“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姬鑰哈笑一聲,袖尾掃過,銀子就滾落到地麵,“不問自取,你們是強盜嗎?”

那丫頭青麵冷眸,“不是給了你們銀子?怎麽,嫌不夠?看你們穿得人模人樣,不像叫花子啊。”

姬鑰瞠目,“你!”

少年在另一邊催,“蠢丫,拿盤點心還磨磨蹭蹭,想找打是不是?”

“公子,我就來。”丫頭說完,便從袖子裏再掏塊銀子拋出來,“夠了吧。再說,這點心是鋪子裏的,你們白拿銀子還想怎的?”伸手去拿盤子。

不料,那盤子飛快滑出桌邊,掉在地上碎成幾片,梅花酥也不成形,且沾了土。

采蘩淡淡縮手回袖,蹙緊黛眉,“唉呀,我想幫你端的,誰知盤底滑膩,不小心失了手。對不住,你隻能空手跟你家公子交待去了,別忘了把銀子拿回去,地上還有一塊。”

那丫頭目光凶狠,“你分明是故意的。”

“沒有啊。白得銀子這麽好的事,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故意摔了呢?我看地上挺幹淨,要不你趕緊撿起來,拍掉點塵土小公子就能吃了。孩子嘛,成天玩得髒兮兮,手上可能還沒地上幹淨,吃不壞的。”說誰叫花子?采蘩勾一抹冷笑。

胖少年一看吃不著梅花酥,立刻哇哇大哭起來,邊哭邊跑到他娘那兒,拉著她的裙邊猛勁拽,“娘,娘,我要吃梅花酥,我要吃梅花酥……”

婦人終於看了過來。她雖為中年女子,麵容十分嬌媚,水眸含帶風情,膚細膩還富有光澤,不用遙想當年,似乎仍受相當的眷寵。她的目光落在梅花酥上,再緩緩提起,對上采蘩的視線,半晌後也勾起笑意。

“夥計,鋪子裏若還有梅花酥,煩請你再拿一盤出來。”語氣很柔很慢,聽不出有火氣,但好似鐵犁耕過心田,刺人得很。

夥計看看婦人,又看看采蘩,為難道,“這位夫人,梅花酥不是我們鋪子裏的,而是大小姐和公子從梅蜜齋買來的。”

“大小姐?”婦人挑起修得細長的雙眉。

“那兩位是這間鋪子的東家。”夥計苦笑。

胖小子可不管誰是誰,隻顧大哭要吃梅花酥,到最後竟道,“娘,殺——”他娘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低低說句話,他居然就不哭了,“娘,你要給我買十二個麵人,不可以哄我。”

婦人摸摸兒子的頭,說聲當然,轉過身來對采蘩笑,“不好意思,這孩子是家中獨子,讓他爹寵得無法無天。”

寵他的,不是還有她這個當娘的嗎?但采蘩神色不動,隻道無妨了。

“春芽,快給這位大小姐陪不是,剛才你太無禮,還出口傷人。我平時怎麽教你們的?在外別拿出急脾氣,凡事要好聲好氣商量。要不是你霸道,不過幾塊點心,你若好好說,這位小姐也不會硬摔了盤子也不肯給了。”婦人上前來,擰那囂張的丫頭一把。

春芽一邊揉手臂,一邊隨便行個禮,“對不住。”

她不真心,采蘩也沒當回事,連敷衍都懶,但對婦人說道,“夫人說得是,本可以好好開口問一聲的事。偏我脾氣也不太好,見不得莫名其妙來惹麻煩的人,心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早知夫人通情達理,我絕不會那麽做。”忽聞紙藥香,心中一怔,語氣卻不驚,“這麽吧,我再讓人去買些來,大家一起吃。”

“小姐不用客氣,這孩子我最清楚,未必真想吃梅花酥,不過是看你弟弟不跟他玩,因此耍小性子罷了。說起來,令弟內向得很。兩人年紀差不多,應該能玩到一塊兒。”婦人交待夥計把布料包好,付了銀子,讓丫頭出去叫馬車來,又道,“今日便到這兒,有緣再見吧。”

婦人牽著兒子的手往外走,胖小子卻對姬鑰吐舌頭翻白眼。

姬鑰看他們上車走了,不由哼道,“皇親國戚不成?這般蠻橫不講理。什麽叫我內向?明明是她兒子外向得像小霸王一樣。”

采蘩卻走到鋪子門邊,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立刻將丁二叫來,“你跟那馬車去,看車上的人住哪兒。”

丁二點頭就跟了上去。

姬鑰奇怪,“姐姐為何對這些人好奇?”

“我用來包珍珠的帕子曾在特製的紙藥中浸過,洗淨後香味雖淡,那婦人近身時,我仍能聞得出來。如果無意外,她應該就是珍珠的買家。”采蘩轉身回桌旁,有些失望的表情,“我本以為這回買珍珠的可能是原來的主人,如此一來說不定能查出姬蓮的秘密,不過看那個婦人帶著兒子一道出來,似乎對奢侈的東西極為喜好,可能隻是普通買家。”

“既然如此,姐姐還讓丁二跟去?”姬鑰不懂。

“嗯,我有時看不準,而且沒見這四人從風華居出來,不知怎麽始終介懷。”當初在文北村出事,她感覺有異,但看著村子的人又挺正常,結果忽略了過去。

這時丁三從對麵回來了,說道,“包間裏已經沒人了。夥計說他進去倒茶,看見裏麵就三個人,兩個男子一個小丫頭。”

男子?越發撲朔迷離起來。采蘩正想著,忽見丁三以袖隔手,彎身撿起地上的銀子。

那個叫春芽的丫頭忘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