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馬踏蹄,金戈泛冷,整裝待發的兵士站列。遠望,攢動著仿佛急要奔江的河流。

城樓之上,二皇子正給四皇子敬酒送行,“四弟,先祖同你一般年紀就率兵立赫赫戰功,二哥信你一定能將父皇平安接回來。滿飲此杯,祝君凱旋。”

“謝二哥,我必不負眾望。”四皇子氣勢不弱,一飲而盡,“請二哥為我在母後跟前盡孝。”

“母後待我如親生,四弟隻管放心。”二皇子也飲了酒,喝一聲,“馬將軍。”

馬傑上前,“在。”

“四皇子的安全可就交給你了。四皇子雖為大將軍,但畢竟年紀還輕,你久經沙場,經驗老到,當以他安危為重,竭力輔佐。”二皇子說完,就聽旁邊鼓樓傳出陣陣鼓聲。

“二皇子放心,馬傑誓死保衛四皇子,若有閃失,甘奉我這顆人頭。”馬傑抱拳,口立軍令狀。

“那就好。”二皇子笑著拉四皇子一起下城樓,“吉時已到,二哥再送你一程。”

“二哥國事繁忙,就請在此止步,四弟走了。”四皇子上馬,手中韁繩一拽,馬抬雙蹄嘶鳴。他拍馬脖而穩坐,雙腿振馬腹,騎術相當了得。

二皇子看他和馬傑出了城門,目光才陰鶩起來,但露一絲他人難以察覺的冷笑,瞬間又收起,上車輦回宮。

“大軍出發了。”語姑娘一直在往窗外看。

“早知挑時辰才能走,師父為何讓我這麽早就到署裏呢?”昨晚雅雅有點鬧,不得已帶了她睡,結果後半夜就得起,這會兒困得采蘩直打嗬欠。

語姑娘看她自己拿茶壺倒水,連忙去搶,“小姐,你若想喝茶,跟我說就是。”

采蘩卻已送茶入口。“語姑娘,我雖不知道行軍會是怎樣的情形,但卻清楚絕不會讓人舒適方便,所以凡事最好自己多動手。不是不信賴你。而是出門在外不能講究那麽多。倒茶這種小事如果都要讓你做,不用到南淮你就累趴下了。”

語姑娘呐呐道,“小姐你真是好人。”

采蘩聽到這話一怔,然後嗬嗬笑出來,“語姑娘,不是我好,而是你太容易感動了。我不過嘴上說了幾句好話而已。如果這就算好人,天下還有惡人嗎?”同樣經曆家破人亡,語姑娘居然還能保持著純良的品性,她看著好不神奇。

車外突然響馬蹄,有人喚語兒妹妹。

采蘩拉開窗簾,看到了西騁。眉一挑,給語姑娘讓出位子。

西騁顯然疾馳而來,說話有些急氣。“我剛知道你也要隨軍去南淮,為何沒跟我說呢?”

“大公子,姐姐已經不在人世。我說過請你以後過自己的日子,別再惦念我們了。”語姑娘語調平冷。

西騁目光緊斂,“無論別人怎麽看,我視你姐姐為結發之妻,我也會照顧你和你娘親一輩子。”遞進一個包袱,“拿著,以備不時之需。如果遇到難事,一定送信來,我會想辦法幫忙的。”

語姑娘不接,垂頭縮身。

“語兒!”西騁不知她究竟為何如此冷淡。

“西大公子。多謝。”皓腕一抬,采蘩不客氣接過包袱。

西騁攏起眉頭,“你又湊什麽熱鬧?”

采蘩雙眸晶亮,嘴角淡淡勾起,“語姑娘不收,我代她收。你該感激才是。我此去數月,與大公子比試也推遲了數月。若大公子還以為能輕易勝出,那可得重新考慮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六七十日又當如何?”

西騁輕哼,“依我看來,比試之事並非姑娘此刻該擔心的。”見鬼的比試!北周北齊邊境混戰,此去凶險,能平安返回已要老天保佑。

采蘩歎口氣,隻能把話說白,“大公子,我的意思是,我也好,語姑娘也好,一定會回來的。”

西騁這才恍然大悟,定定看了車裏的語姑娘一會兒,轉向采蘩說道,“拜托你。”

采蘩微微頷首。

車駛了過去,西騁的身影留後。

采蘩將包袱往語姑娘手裏一塞,“你姐姐雖然不在了,但你與他也有小時候同長起來的兄妹情份,何必如此決絕?”

語姑娘咬唇不說話,打開包袱卻怔住。裏麵是兩套幹淨的舊男裝,還有一袋重甸甸的荷包,裝著金稞子金豆子和寶石。

“看他總是冷彬彬的模樣,其實挺細心的。”戰亂時男裝易行走,而這些金子寶石都是容易攜帶和藏匿的大小,采蘩再次對西騁改觀。

“他本來性子不冷的。”語姑娘摸了摸那兩套舊衣,“這是以前他帶我和姐姐逛夜市,怕引人注目,幫我們準備的男裝,沒想到還保留著。”明明都是重情的人,也都是為了對方好,卻不能同行一路,隻能歎息造化弄人。

采蘩看得分明也奈何不得,拿過身旁的竹簾來,開始練抄紙動作。若說這次遠行的好處,大概就是能多些時間打造紙的基本功。

語姑娘不吵采蘩,久久看著窗外,風景由繁華的街景移為望不到邊的田野,才收回視線。平時在紙官署總不停幹活,突然閑下來,有點不知做什麽好。

“語姑娘,箱子裏有些書,你能幫我拿兩本出來麽?”麵前仿佛有一槽紙漿,簾與漿麵成規定斜角,簾子入漿,夾角逐漸變小,最後簾麵持平,慢慢浮起,紙絮成膜,附於簾麵,一抄便成。她的臂勁小,簾起不穩。突然想到可以在簾上加重,反複練習直到習慣重量,或許能克服。

聽到語姑娘開箱,要的書卻遲遲未來,采蘩往後看去,見她翻著一頁樂府出了神,便道,“語姑娘,你隨便拿兩本給我就行。”

語姑娘回神,趕緊把書遞來,很不好意思,“小姐,我——”

“這些書都是我二弟硬裝進箱子裏的,他自己愛看史書詩詞,就以為我也跟他一樣,偏我翻過一遍的書是不會看第二遍的。本想過幾天找個書肆全送掉,不過如果有人喜歡看的話,我就不費神了。”采蘩將書平鋪在簾子上,掂了掂,還不錯。

“我喜歡看的。”語姑娘急急一聲,發現自己失態,忙補上恭順的禮數,“小姐若不介意。”

“那就留著,不過墊在箱子底下的那幾本書是我的,你不看就讓它們繼續墊著。”她新買的鬼怪誌異,打算鎮邪壓惡,實在不行還能打發時間。

語姑娘點著頭,難掩喜悅之心,“謝謝小姐。”

接下來,一個看書出神,一個練紙聚神,馬車走到哪兒,又什麽時候停也不知道。直到於良在窗外張望,問她們要不要下車休息,兩人才發現已經晌午了。

接過於良遞來的幹糧,采蘩遠遠看見師父在樹下跟幾個將領模樣的人說話,“中午就吃這個?”

於良說道,“隻是原地休息半個時辰,馬上還要繼續趕路,所以隻有幹糧。馬小將軍說一天隻造早晚兩頓飯,而且要盡快趕去南淮與皇上會合,所以三天才紮營一次。”

“馬小將軍?”為何聽到這個稱呼,她心中就升起不好的感覺。

就在這時,左拐掉頭往這邊走來,身旁還跟著一個人。不用於良再說,采蘩認出這位就是馬小將軍,而且他也是姬三的死黨好友——馬龍。

“將軍原來這麽容易當啊?”她自言自語。

“蘩妹,剛才從左大人那兒聽到你的名字,還不敢相信是真的,想不到你居然封了女令隨軍。那可好,這一路不愁寂寞了。哈哈!”馬龍笑道。

聽聽這是不是色鬼的話?什麽叫不愁寂寞?她來是二皇子勒令的,退一步說也是跟師父學藝,跟他的寂寞壓根沒有半點關係。

左拐好像一點不良反應也沒有,還拉起兩人的淵源,“馬小將,你姑母是采繁的伯母,你倆也算一家人,路上就拜托你多照應我們了。”

“左大人把心放到肚子裏,由我所掌的三千騎兵專門保護你們,不會有差池的。話說回去,如果蘩妹出事,我以後還怎麽麵對她三哥?”馬龍這回負責押送物資車馬,和采蘩要共處一路。

“不知馬傑馬將軍是你哪位長輩?”采蘩心裏嘀咕,麵上挺客套。

“他是我爹啊。”虎父無犬子,他可是真正的將門之後。

“都說上陣父子兵,今日我也算親眼見著了。”將軍容易當,因為有個老爹是大將軍。采蘩微施禮,“請馬龍大哥看在三哥的麵上,照顧著些了。”

馬龍正要伸手攙扶,一匹快馬由遠而近。他眯眼看去,沒注意采蘩已經退開。

“蘩妹妹。”馬還未停穩,一人跳下,雙足輕巧落地。

來人正是花和尚秋路。同馬龍一樣,一身藍黑翻江鯉魚袍,裏麵可能穿了護心軟甲,將袍子撐得鼓鼓囊囊,身材好不結實。

秋路和馬龍並肩而站,竟不輸彼此的氣宇軒昂。原本對馬龍頗為不屑的采蘩也不得不承認,男子一當兵,劣性就全被蓋在這身戰袍之下,看上去沒一個不是頂天立地的好漢。

采蘩心想,無論如何,這一路確實是不會寂寞了……今天第一更。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