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窗前有一盆綠蘿,它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又極其脆弱。可是,人的生命不是這樣的,有時候賤如草芥,有時候貴如珍寶。我不知道什麽才是最重要的,直到有一天,我看見少女裙袂上濺起來的血,我才漸漸感到害怕。
01
淩皓辰回到學校後,沒有再發生任何讓人操心的事情。他安安靜靜地學習,偶爾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遇見,他都會晃著手上的書,對我咧嘴一笑。
三月底有一場考試,考試之前,駱七七給我發短信,說在學校門口的榕樹下等我,考完了一起去逛街放鬆放鬆。
我剛交卷,就火急火燎地奔向學校門口,駱七七穿著棕色的百褶短裙,靠在榕樹邊上。
“嗨,念子。”駱七七遠遠地朝我揮手。
我跑過去,無奈地看著她,問道:“逃了考試?”
駱七七朝我揚眉,桀驁一笑:“無聊嘛。少女,要不要去吃烤串?火鍋?買衣服?”
我笑著說道:“什麽時候學淩皓辰說話了?”
駱七七扔給我一個白眼,伸手挽住我的胳膊,跟我一起走:“你心裏想著誰,就看誰像誰,我不怪你。”
我轉移話題道:“那我們先去逛商場,再去吃火鍋?”
“沒問題。”駱七七打了個響指,朗聲應道。
我跟著駱七七去了新世界百貨,從樓底逛到樓頂,手裏提著的購物袋已經超出了我們能提的重量範圍。
我在路邊找了張長椅坐下,然後脫了鞋,揉著自己的腳。
“累死我了。”駱七七哀號著坐在我旁邊,腦袋靠在我的肩上。
“應該先吃了再買,我們還要提這麽多東西去找火鍋店。”我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四下張望,並沒有發現火鍋店。
駱七七拿著手機,很快就搜到了附近的火鍋店。她起身拽起我,說道:“吃火鍋就要去地道的店吃,那才夠味!走!”
我有氣無力地拎著購物袋,佝僂著背,就像一個老太婆一樣被駱七七牽著走。
到一個紅綠燈的時候,我跟駱七七正準備過馬路。旁邊一個大叔說著一口我聽不懂的話,還拍了拍我的肩膀,問著我什麽。
“啊?我聽不懂……”我尷尬地看著他,“怎麽了?”
那位大叔手腳並用,用生硬的普通話問我:“請問到動物園怎麽走?”
“坐604路,再轉622路,坐三站就到了。”身邊的駱七七忽然拉緊我的手,頭也不轉,冷冷地說道。
我也不知道怎麽走,隻好尷尬地對著大叔笑。
大叔疑惑地問道:“可我不知道在哪裏坐604路公交車,小姑娘,你能帶我去嗎?第一次來這裏旅遊,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剛想回答,駱七七卻一把拽住我,往人行道上走。
“這麽大個人了,誰信?哼!”駱七七冷哼道。
身後的大叔小跑幾步,在人行道上拽住我的手腕:“小姑娘,你就幫幫我吧。”
“你要幹什麽?”駱七七一把打開大叔的手,惡狠狠地盯著他。
大叔做投降狀,說道:“你怎麽這麽凶?”
“你管得著嗎?”駱七七叉著腰,狠狠地瞪著他。
一束在白天都能感覺到的強烈光芒投在我的身上,我下意識地偏過頭。右方行駛過來一輛汽車,越來越快,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光芒落進我的眼中,我緊閉著雙眼,頓時分不清方向,也看不清駕駛座上人的模樣。
刹車聲穿透我的耳膜,我被一個人推開,手掌擦過柏油路的疼痛感讓我緩過神來,身後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
“砰——”
我的心跟著懸了起來。
我回過頭,馬路上出現了一條黑色的刹車印。駱七七棕色的裙擺擋住了我的視線,在空中畫出了一道弧線。
“七七……”我伸出手,無力地抓向近在眼前的駱七七,她沉重地跌落在地上的聲音把我從幻覺中拉了出來。
四下一片尖叫,我怔怔地爬起來,慢慢地走到人群圍成的圈子裏。駱七七躺在地上,身下是一片刺目的鮮血。
“快打120!”身邊的圍觀者叫道。
我的視線一片模糊,仿佛看見血泊裏的駱七七虛弱地睜開雙眼,正對著我微笑。
“念子,你別怕,我駱七七福大命大,不會那麽容易掛掉的。”
內心深處忽然有個人這麽對我說,她的聲音很遙遠,仿若來自夢境,來自天外。
我安靜地蹲在駱七七身邊,拉著她沾滿鮮血的手,輕聲說道:“七七,聽說吃火鍋要去老店才好吃。”
說完,我笑盈盈地看著緊閉雙目的駱七七,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我這才感到害怕起來。
救護車趕到的時候,我已經麻木了。跟著他們一起上了救護車,駱七七被送進了緊急搶救室。
我給楊言笑打了電話,楊言笑火急火燎地趕來,看著“搶救室”那三個奪目的紅色大字,抓住我的肩膀質問我:“你們不是出去逛街嗎?怎麽會發生意外?”
我一想到當時的情景,心裏就湧起巨大的悲痛,我哭著說道:“我不知道……七七是為了保護我才被車撞的,我也不知道那個看起來不像壞人的大叔會害我,我……”
“你蠢嗎?”楊言笑一把推開我,我撞在牆上,四肢開始顫抖。
打我吧,罵我吧,這樣我心裏會好受很多。
楊言笑緊盯著搶救室的門,目光冷得可怕。他握著拳頭,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若是被我知道是誰,我一定要他的命!”
搶救室的燈暗了下來,醫生打開門出來了。
“醫生。”楊言笑跑過去,抓住醫生的胳膊,問道,“怎麽樣?她怎麽樣?”
醫生皺眉問道:“你們誰是傷者的家屬?”
醫生說是傷者,不是死者,還好。
“我,我是。”楊言笑說道,“我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不行。”醫生說道,“讓她爸媽過來簽字吧,傷者的小腿需要馬上截肢。”
“轟——”仿佛有一個炸彈在我頭頂炸開。
“截……截肢?”楊言笑也被嚇住了。
醫生點點頭:“病人的右小腿完全壞了,需要截肢。”
我走過去,問楊言笑:“七七的爸媽在國外,趕回來還需要一段時間,你知道七七還有什麽家人嗎?”
“我知道。”楊言笑想了想,讓我照顧好駱七七,就急忙跑出了醫院。
一個小時後,楊言笑帶來了一個男人,說是駱七七的大舅。
他簽完字後,有些遺憾地說道:“我給她媽媽打過電話了,她媽媽正在買機票回來。她說,無論怎樣,請先保住七七的性命。隻可惜啊,這丫頭,這丫頭以後……”
我沒有聽他說完,我等在手術室門外等了整整三個小時。
“你先回去吧。”楊言笑坐在一旁,聲音冷靜得讓人害怕。
“不行,我要等七七醒來。”
“你害她害得還不夠嗎?”楊言笑責備道,“你看看,從你認識我們之後,皓辰被退學,七七出車禍,你不覺得都是因為你嗎?”
我無言以對。
他說得沒錯,如果不是認識了我,他們現在還是一群快活的夥伴吧,就不會有這麽多煩心事了,也不會出現這麽多意外了。
我茫然地點頭,挪動步子。
走出醫院後,我有些喘不過氣來。駱七七小腿被截肢,都是我害的。她都是為了保護我,我這個害人精沒有任何地方幫到他們,卻讓他們個個為我深陷意外。
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我已經忘記了要怎樣去呼吸。
02
放學後,我心係駱七七,跑到醫院去偷偷看她。
我不敢進病房,不敢麵對她,不敢麵對楊言笑。
我走進病房的時候,裏麵傳來了駱七七的大喊大叫。
我透過窗戶往裏張望,駱七七哭著把楊言笑給她買的水果、食物、鮮花,通通扔到地上。
她暴躁極了,像一頭失去孩子的母獅子一樣:“你出去行嗎?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樣,你走吧!滾啊!”
楊言笑站在一旁不說話,任由駱七七把東西往他身上砸。
砸累了,罵夠了,駱七七就抱著自己哭了起來。
楊言笑走過去,輕輕地摟著駱七七的肩膀。駱七七鑽進他的懷裏,放聲痛哭起來。
“七七……”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揪著,十分疼痛。
駱七七在醫院裏待了三天,她的爸爸媽媽才從國外趕回來。駱七七說,無論如何,請讓爸爸媽媽帶她出院。她爸媽怕影響女兒的心情,征得醫生同意,將駱七七帶回了家。
我在駱七七回家之後,帶著水果到她家去看望她。
駱七七坐在輪椅上,抬頭癡癡地看著天空。
“七七……”我將水果放進冰箱,輕輕呼喚著她。
駱七七沒有回答我,望著天空,眼角不經意淌下了一滴眼淚。
我走過去,雙手撐著膝蓋,輕聲問道:“七七,我帶來了你最喜歡吃的水果,我切給你吃好不好?”
“不要……”駱七七說道。
我搬了張凳子,坐到駱七七麵前,說道:“那我講笑話給你聽吧?”
駱七七眼眶紅紅的,說道:“念子,我成了這個樣子,是我的命,我不怪你。”
我的身體顫抖起來,眼裏迅速蒙上一層水霧,我隱忍著,說道:“說什麽不怪我,明明就是我害了你啊!駱七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自責?隻要能讓你站起來,讓你高興起來,你讓我失去一切,我都願意啊。”
駱七七輕輕一笑,顫聲道:“站不起來了,這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七七。”我低頭說道,“我知道自己問這句話很不要臉,但我還是想問,我們是不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駱七七終於偏過頭看我,她微笑著,笑得很酸澀:“在我心裏,永遠都是。”
“那好。”我靠著駱七七的肩膀,伸手握住她的手,說道:“這樣的話,我就可以陪你一輩子了……”
一輩子的時間不長也不短。
當晚回到家的時候,我在小區樓下遇見了穆少白。
他一見我,就急急忙忙跑了過來,開口就問:“你去哪裏了?我打你電話都關機。”
我掏出手機一看,屏幕一片漆黑:“沒電了。”
穆少白說道:“不管那麽多,我是想告訴你,我知道害駱七七的幕後黑手是誰了。”
我一聽,急忙問道:“是誰?”
“白淺。”穆少白肯定地說道。
我聯想到上次去醫院看淩皓辰時遇見了白淺,皺眉分析道:“你的意思是,白淺要害的人是我,卻陰錯陽差地害了七七?”
“沒錯。”穆少白點點頭,“白淺很喜歡皓辰,但是皓辰肯為了你低聲下氣跟校主任道歉,返回學校,這就說明了你對皓辰的重要性。白淺得不到皓辰,自然把怒氣撒在了你的身上。”
我說道:“如果是這樣,要是楊言笑知道了是因為……”
“這就是我擔心的地方……”穆少白說道,“所以,我們不能把這件事告訴皓辰和楊言笑。”
“我明白了。”我問道,“那我們該怎麽做?”
穆少白雙手揣進褲兜,抬頭看著夜空,嘴角一勾:“約出白淺。”
第二天中午,穆少白帶著我去了KIC咖啡廳。中途服務員過來遞開水,不小心和從洗手間出來的我撞了個滿懷,開水灑了我一身。
“嘶——”有點兒燙。
穆少白走過來,一隻手摟住我的肩膀,另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回洗手間。
“你要小心一點兒。”穆少白話裏有話。
我有些疑惑。
穆少白一邊洗手,一邊說道:“白淺是個很聰明的人。”
收拾完狼狽的衣服,我跟穆少白重新坐回訂好的位子上,剛坐下,白淺就身著黑色連衣裙、手拿大紅色包過來了。
她優雅地在我們對麵入座,笑著問道:“約我出來做什麽?我們可不熟。”
穆少白保持著紳士的微笑,說道:“你跟我們不熟沒有關係,不知道你跟車牌號‘EA-XXXX’的奔馳熟不熟?”
白淺麵色微變,隨即笑道:“你們說什麽?我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係,我們聽得懂就好了。”我攪拌著咖啡,對白淺的裝愣充傻感到可笑。
白淺微笑著注視我,話鋒一轉:“紀青念?是叫這個名字吧?怎麽?這麽快就換了一個男朋友?”
我不懼,說道:“比起這個,我應該跟你道個歉。”
“呃?”
我笑道:“真的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現在這麽健康,還沒死呢。下次麻煩你找一個靠得住的人。”
白淺的臉色變得格外難看,她抓起包,狠狠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莫名其妙!”
說完,她起身從包裏掏出幾張人民幣,拍在桌上:“咖啡我請。”
說完,她就離開了。
“我要將她送進警局。”白淺剛走,我立刻說道。
穆少白抿了口咖啡,說道:“現在證據還不夠,我們得去搜集更多的證據。”
“你有什麽辦法嗎?”我皺眉問道。
穆少白點點頭。
“那一切聽你的。”我說。
緊接著,我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我接了電話,說道:“淩皓辰。”
淩皓辰那邊很吵:“青念,你在幹什麽?”
“哦,我跟穆少……”
“噓!”穆少白在旁邊示意,我才回過神來。
“你跟穆少白……你們在一起?”淩皓辰好像往人少的地方跑了幾步,問道。
“呃……嗯。”我無奈地答道。
“你們在一起幹什麽?”聽淩皓辰的聲音,他顯然是不高興了。
“我們……”我的大腦飛速運轉著,“我們在半路遇到,打算一起去看駱七七。”
淩皓辰不滿道:“去看駱七七,你不叫我?我不是駱七七的朋友嗎?”
“我……”我有些心虛,“你不是很忙嗎?”
“讓穆少白接電話。”
我點頭,聽話地把電話給了穆少白。穆少白接了電話,隻說了一個“可以”。
“怎麽了?”我問道。
穆少白偏過頭,將手機遞給我:“讓我到了駱七七家後,讓駱七七聽電話。”
“淩皓辰有毛病吧?”我心裏略有不滿。
穆少白收拾東西,起身說道:“現在還是快點兒趕到七七家吧。”
我頗為無奈,隻好跟著穆少白去了一趟駱七七家。
從駱七七出事之後,我的確很少關心淩皓辰,因為我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思。駱七七為了我,差點兒連命都沒有了,我不揪出凶手不甘心。
在學校上課的時候,我也心不在焉,老師好幾次講到什麽地方我都不知道。
中午,我還在食堂吃飯,淩皓辰打電話過來了。他約我去學校後麵的廢棄體育場,能約在這種地方,我能料想到不會有好的事情發生,於是我事先給穆少白發了短信,才慢慢地往學校後麵走去。
那一角曬不到太陽,比較陰冷。淩皓辰坐在觀眾席上,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沉默不語。
我走過去,站在比他低一階的地方,正好可以跟他平視。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了?”
淩皓辰抬起頭,目光有些凜冽,他說:“坐。”
我搖搖頭,說道:“不坐。”
“行。”淩皓辰的遷就讓我的心髒跳得比平時更快,他重重地呼了口氣,問我,“你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沒有啊。”我否認道。
淩皓辰笑道:“對不起,我問錯了,應該是,你跟穆少白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我們之間沒什麽事情啊。”我疑惑道。
淩皓辰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然後站起來,左右徘徊,低頭俯視我:“紀青念,為什麽我不問的時候你要瞞著我,我問了,你還是要瞞著我?我們之間能不能坦誠一點兒?”
“你想知道什麽?”我預料事情不對勁。
淩皓辰從褲兜裏掏出一個信封給我,我將信封裏的東西倒出來一看,是我和穆少白在KIC咖啡廳的照片。
有我和穆少白坐在一起低頭討論事情的畫麵,有我跟服務員相撞之後,穆少白摟住我的肩膀帶我去洗手間的畫麵。
我看完照片後,忍不住佩服白淺的手段,這簡直就是跟演電視劇一樣。穆少白說得沒錯,白淺是個很聰明的人,但是手法太過拙劣了。
我問淩皓辰:“這些照片是誰給你的?”
淩皓辰說道:“有人塞到我抽屜裏的。”
我笑道:“我料想白淺也不敢親自把照片給你。”
“白淺?”淩皓辰一臉疑惑,“關白淺什麽事?”
我跟淩皓辰分析道:“能把這些照片給你的人,隻有兩種,一種是希望你看清真相的人,但是這種人告訴你需要一個條件,那就是我跟穆少白真的有什麽,但這種條件不成立,因為我跟穆少白之間關係清白。第二種人就是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故意偷拍這些照片給你。”
“你說照片是白淺偷拍的?想要挑撥你我之間的關係?”淩皓辰問道。
我點點頭。
淩皓辰說道:“那你跟穆少白到底怎麽了?你們這幾天一直都瞞著我偷偷出去。”
事已至此,我瞞著淩皓辰對每個人都不利,於是說道:“我跟穆少白在追查駱七七受傷的真相,我們懷疑是白淺想要加害於我,但是駱七七救了我,才致使她受傷。但是這件事情跟你有關,我們怕會影響你和楊言笑的友情,所以選擇不告訴你。”
淩皓辰聽聞,眉間略有怒意。他攤開手,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話來:“這麽大的事,你們居然都瞞著我?”
“我們也沒有辦法。”我無奈地說道。
這個時候,穆少白趕了過來。他一見這種情景,心裏也明白了我把一切都告訴淩皓辰了。
“皓辰。”穆少白不知從何說起。
“別叫我!”淩皓辰怒道。
我跟穆少白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沉默。
淩皓辰氣得不停地踱步,拳頭握得“咯咯”作響:“你們兩個,合起夥來瞞著我是吧?穆少白,你到底夠不夠朋友!咱倆一起長大,有什麽事不是一起承擔的?你還信不過我?害怕我衝動做出什麽事嗎?還有你!”淩皓辰怒視著我,胸口一起一伏,想要開口訓斥我,又於心不忍,隻能歎道,“你也是,為什麽連我也不能說實話?”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皓辰,你冷靜點兒。我們不說都是出於好意,我知道我跟青念瞞著你讓你很不高興,對不起。”穆少白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能道歉。
“行了。”淩皓辰不耐煩地說道,“別弄得像是我對不起你們。”
他從我手裏奪過照片,撕了個粉碎,揚到空中,說道:“你們兩個,以後還當我是朋友,就不要單獨去做這些事了,帶上我,我們都是一起的。”
穆少白無奈一笑,說道:“好。”
我笑著點頭,剛要開口問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卻忽然發現淩皓辰的目光落在我身後的球場上,表情凝住了。
我和穆少白齊齊回頭,發現楊言笑站在球場上,正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們。我心裏咯噔一下,完了,楊言笑聽見了。
淩皓辰攔住我們,走下去,試探性地問道:“阿笑,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楊言笑輕笑一聲。
“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在商量怎麽去看七七呢。”淩皓辰略顯尷尬。
“怎麽去看七七?”楊言笑反問道,言語裏頗具諷刺意味,“要看七七,去看就是了啊,還用得著商量怎麽去看嗎?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七七家在哪裏。”
“阿笑,你別這樣。”淩皓辰的話還沒說完,楊言笑的拳頭已經揮了過去,狠狠地落在淩皓辰的嘴角。
淩皓辰被打倒在地,嘴角溢出了鮮血。
我一驚,連忙跑了下去。穆少白快我一步擋在淩皓辰的麵前,楊言笑卻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顧,揮起一拳就落在了穆少白的臉上。
楊言笑紅了眼,對著淩皓辰拳打腳踢,淩皓辰護著頭,也不反抗,也不說話,默默地承受著。
“夠了!”我跑過去拉住楊言笑的手,他一把揮開我的手,指著我的鼻子,不懷好意,“我告訴你,紀青念,我不打女人,你哪裏涼快上哪裏去,掃把星!”
我冷靜地看著楊言笑,問道:“罵完了?”
“怎麽,你還想找罵是吧?”楊言笑冷笑道。
我扶起淩皓辰,對楊言笑說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長腦子。事情發展成這樣,我們每個人都被別人用槍口指著腦袋前進,你不用心揪出幕後操作者,還在這裏打自家人。”
“誰跟你是自家人?”楊言笑湊近我,好笑地說道,“紀青念,你這個罪魁禍首還好意思在這裏充當正義使者?我告訴你,在我心裏,沒有人比駱七七重要,比起她,你們算得了什麽?”
我的眼眶紅紅的,笑道:“是啊,在我心裏,比起駱七七,你又算得了什麽?”
楊言笑一步步後退,像一個失去理智的人,邊後退邊指著我們,他說:“紀青念,淩皓辰,穆少白……很好,你們很好!你們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們做什麽都是對的,都是為了七七好,你們簡直太可笑了!你們能賠七七一條腿嗎?能嗎?能賠上,我給你們擦十年的鞋!你們不能,你們賠不起!”
我低下頭,眼淚順著鼻尖滴落而下。
楊言笑說道:“我沒有你們這群朋友,我們之間完了!”
楊言笑的背影消失在樹蔭下,樹上有小鳥飛過,帶起了幾片樹葉,被風卷走。
我回過頭,淩皓辰和穆少白垂著頭,各自轉身,背道而馳。
春末夏初的天,怎麽忽然就涼了起來?
我伸手抱著胳膊,抬頭透過樹葉罅隙尋找天空的一絲光亮和溫暖,可感覺不到,太冷了。
但是,讓人感到冷的又豈止是這些事情?
03
我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顧及家裏的事情了,每天晚上回家,我都累得直接進臥室睡覺了,突然覺得紀大海好久沒有管我了,馬文娟好久沒有嘮叨我了,紀明好久沒有來煩擾我了。
我回到家裏,家裏也一片冷清,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酒味。灰黑色的沙發上,紀大海躺在上麵,滿麵通紅,迷迷糊糊地喊著什麽。
“爸。”我走過去,腳撞到兩個酒瓶。
“您怎麽喝這麽多啊?”我俯下身,伸手探了探紀大海的額頭,然後去廚房給他打水擦臉。
可一到廚房,我就驚呆了。吃完飯沒洗的盤子堆積在水池裏,上麵還飛著幾隻蒼蠅。我堵住鼻孔,轉身閃了出來。
我的心裏莫名其妙地慌張起來,我趕緊跑到紀大海的房間,裏麵都是零食袋。我打開衣櫃,發現馬文娟的衣服全部不見了,不僅僅是衣服,所有跟馬文娟有關的東西都不見了。
我的頭皮有些發麻,一開口,聲音就變得顫抖:“紀明!”
我跑到紀明的房間,裏麵空空如也。
“爸爸……”我小跑到紀大海身邊,哭著問道,“馬文娟和紀明呢?”
不要告訴我不好的消息,我求求您了。
我在心裏默念著,祈禱著。
紀大海閉著眼睛,疲憊地說道:“離了……走了……”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抽空,慢慢地轉身,機械地走進紀明的房間。
裏麵真的什麽都沒有了。紀明的笑容不停地在我的腦海裏盤旋,就像放電影一樣,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了。我坐到紀明的書桌邊,打開他的抽屜,看見裏麵躺著一個相框。
照片裏的紀明戴著帽子,胳肢窩下夾著一個籃球,正痞痞地對著我笑。
我把相框拿起來,手指碰到相框後麵夾著的字條。我打開來看,眼淚頓時湧了出來。
“姐姐,我們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麵了?爸爸媽媽老是吵架,他們離婚了。我看見你每天回來都直接進了房間,我以為你很累,不敢打擾你。姐姐,媽媽帶我走了,可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舍不得爸爸,舍不得這個家。你知道我有多不想長大嗎?大人的心思真難懂。姐姐,你要慢點兒長大,你要照顧好爸爸,媽媽說我們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我還想著能有一天跟你見麵。姐姐,我留了張照片給你,不管是5年還是10年,你要記住我的樣子,記住我是你的弟弟,再見了。”
我終於失聲痛哭起來,將紀明的照片緊緊地貼在胸口。
我的心好痛,像是被鐵鉤串起來了一樣。
天知道我即使不喜歡馬文娟,也希望他們不要走,還有紀明,這個平時調皮乖戾但內心格外細膩的小兔崽子。
竟然不知道攔下馬文娟嗎?明明不想走的。
我趴在桌上,月光透過窗欞落在我的身上,真的好蒼涼。不完整的家,最終還是回歸到了不完整,紀明、馬文娟,這些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扮演著或輕或重的角色的家人,仿佛一夜之間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一絲一毫的消息都不肯給我留下。
我不想承受這麽多不該承受的。
我一個人靜待多時,走出門,隻見紀大海躺在沙發上抹眼淚。
我走過去,把紀大海垂在沙發下的雙腿搬上沙發,重新打來了涼水,給他擦臉降溫。我將地上的酒瓶子全部裝進垃圾袋,然後守在紀大海身邊。
客廳的燈沒有打開,我坐在黑暗中,一夜無眠。
早上6點的時候,打瞌睡的我猛地驚醒,連忙俯下身,探了探紀大海的額頭,已經不燙了,看來燒已經退了。
我去廚房將沒有洗掉的碗盤全部收拾好,給紀大海泡了杯醒酒茶,再將屋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番,就已經7點多了。我洗漱完後,走到紀大海身邊,低聲說道:“爸,我去學校了。”
紀大海低聲說了一句,轉過頭繼續睡。我突然瞧見他的頭上多了好多白發,忍不住哽咽起來。
他曾經可是這個家的一座大山啊。
我歎了口氣,關上門走了。
因為一夜未睡,我抵不住倦意,在課堂上打了瞌睡。莫豔豔推了我的胳膊好幾下,我清醒過來,又在10秒之內趴在了桌上。
“紀青念。”
我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在喊我,便貼著桌子囈語道:“呃?”
“紀青念!”那人還在喊我。
我被某個人一推,立即站起來答道:“我在!”
班上一陣哄笑,計算機老師站在講台上,鏡框後麵的眼睛射出了犀利的光芒:“沒睡好?”
我老實回答道:“沒有。”
“那就站出去醒醒覺吧。”計算機老師說完,轉身繼續在黑板上寫寫畫畫。好溫柔又有力的命令,我迷迷糊糊的,有點兒看不清路,自覺地站了出去。
今天天氣比較涼爽,站出去也確實挺醒覺的。可是不過10分鍾,我站著都打瞌睡了,沒有意識地打瞌睡。
我很快就又見到周公了,他給我準備了一份香噴噴的烤翅,還有冰可樂。
“啪——”我的腦袋被猛地一敲,到手的可樂、雞翅立馬不見了,我有些惱怒,抬頭瞪著眼前這個人,發現是淩皓辰,才嘟囔著繼續睡,“你幹嗎?”
“你怎麽了?怎麽這麽疲倦啊?昨天沒睡覺嗎?”淩皓辰站在我旁邊,將手裏的書卷成了筒狀。
“昨天照顧我爸,照顧了一宿,一宿沒合眼,早上還沒吃飯。”我垂頭喪氣地說道。
馬文娟跟紀明走了,離婚離得悄無聲息——這句話我沒說出口。
淩皓辰靜靜地聽著,然後像變魔術一樣從衣兜裏拿出了一個小麵包:“給。”
我一看,立馬接過來就吃。
淩皓辰問道:“你要不要先睡一覺?”
“哪有時間睡啊。”我狼吞虎咽著。
“我可以給你製造時間。”淩皓辰看著我,勾唇一笑。
“怎麽製造?”我問。
淩皓辰湊近我耳邊低語了兩句,然後將我推到門口。
“幹什麽?”計算機老師側過頭問我。
“我想……”我說道,“上廁所。”
班上的同學再次竊笑,計算機老師吼道:“去!”
“是!”我連忙答應道,逃也似的趕到樓梯口。
淩皓辰拽緊我的手腕,將我帶到了廢棄的體育場,然後把校服脫下來鋪在地上,說道:“睡吧,你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著,免得著涼。”
我聽話地脫下外套,躺在了地上。
淩皓辰給我蓋好衣服,然後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哄著我睡覺。這種殊榮,隻有小時候媽媽給過我。
過了一會兒,淩皓辰低聲問我:“念,你睡著了嗎?”
我沒有睡著,但是我很累,沒有回答他。
我感覺一個黑影漸漸靠近我,溫熱的氣息在我的臉上盤旋。最後,氣息撲打在我的唇邊,我的嘴唇印上了淩皓辰溫軟的嘴唇。
我猛地睜開雙眼,淩皓辰嚇得立即移開,迅速轉過身背對著我,看著書,口中振振有詞:“dangerous(危險),dangerous……”
我的臉燒紅,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
那個時候是我所能記起的最溫柔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