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裏的水在咕嚕咕嚕地冒泡,我們生活在大陸上,換一個環境就會死亡。所以,我寧願就在自己的世界,守著自己的朋友和喜歡的人,這就足夠了。可是不行啊,許多的天災人禍預料不及,天地開始崩塌,我無處為家。

01

學校跟家裏的情況是一樣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剛收完作業,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忽然看到前麵圍了一個圈。我隱約聽見了淩皓辰在跟校主任爭執著什麽,我跑過去,撥開人群,看見淩皓辰怒目圓睜地撲上去給了校主任一拳。

我嚇了一大跳:“淩皓辰!”

其他同學也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校主任捂著眼睛跌在地上,指著淩皓辰:“你滾!學校已經開除你了!滾!”

“你以為我稀罕待在這破學校?”淩皓辰罵罵咧咧地把校服脫下來扔在了地上,然後大步離去。

“淩皓辰!”我叫著他的名字,但他沒有停下來。

我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可我真的很擔心他。我也沒顧得上校主任,追了上去。在操場上,我追上了淩皓辰。

“淩皓辰,你等等我,發生什麽事了?”

“別跟著我!”淩皓辰停下來,側過頭怒吼道。

我不知所措地開口:“我……我擔心……”

“沒完沒了。”淩皓辰冷言相向。

我哽咽道:“我擔心你。”

“你別跟著我,別問了!你煩不煩啊?”淩皓辰轉過身惱怒地吼道。

我看著他,不作聲,眼淚在眼眶裏強忍著不掉下來。

淩皓辰見我這副模樣,沒有再說下去,直接轉身離開。

我沒有追上去。是的,淩皓辰,你叫我閉嘴我就閉嘴,你叫我不追我就可以不追,我什麽都可以聽你的,但是在你不生氣的時候,你回來好不好?

我可以等你。

此後的一段時間,我都在等著淩皓辰來找我。但是我似乎想錯了,淩皓辰打了校主任,在學校裏沒聽到他受懲罰,這是多麽不正常的一件事。

我尋思著想去淩皓辰的教室看看,但是又怕他的心情還沒恢複。

我懊惱地抱著頭捶桌子,老師在講台上對我無比關切:“紀同學,你要是頭痛的話,就去外麵吹吹風好嗎?”

“好啊。”我很快答道。

老師臉色一沉,說道:“出去。”

我立即起身走出去,渾然不在意身後滿教室奇異的目光。

出來罰站正好可以偷偷去淩皓辰的教室看看情況。我躡手躡腳地上樓,尋找到淩皓辰的班級,偷偷從窗戶外麵觀察裏麵的情況。

淩皓辰根本不在教室。他怎麽會不在教室呢?難道真的被退學了?

我心急如焚,趁著中午吃飯的時間,我打電話約了穆少白,可他不接我的電話。直覺告訴我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跑到食堂,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正在吃飯的穆少白和楊言笑。

我端著飯走到他們麵前,然後坐下。

楊言笑看著穆少白,打趣道:“小姑娘有點兒陰魂不散。”

我開門見山地問道:“淩皓辰呢?”

楊言笑說道:“被退學了啊,啊——”緊接著,他痛呼了一聲,瞪著穆少白,“你踩我的腳幹什麽?”

“多吃飯,少說話。”穆少白冷冷地說道。

楊言笑隻能乖乖閉嘴。

我問穆少白:“你什麽意思?”

穆少白自然地吃飯,淡淡地答道:“沒什麽意思,你就不要問那麽多了。”

“這件事情跟我有關嗎?”我好笑地問道。

穆少白沒有回答我,楊言笑對我搖了搖頭。

我從穆少白手裏抽過筷子,“啪”的拍在桌上:“那就告訴我,我很擔心淩皓辰。你們到底是不是朋友?還是說從一開始你們四個就在一起,我這個臨時加進去的人根本算不上你們的朋友?”

“不是,不是這樣。”楊言笑打著圓場。

穆少白將餐盤推開,終於直視我:“青念,你放棄吧。”

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放棄?那天晚上穆少白在電話裏可不是這麽說的。

“出爾反爾,你有意思嗎?”我冷靜地看著穆少白。

穆少白神色微變,說道:“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你因為我們成績已經下滑很多了,而且老師跟你爸爸都……”

“我樂意。”我打斷穆少白的話,一字一句地說道。

說完,我站起來,飯還沒來得及吃就離開了。

操場的邊緣上,我的腳步極快,心像是被沉甸甸的大石頭壓住,喘不過氣來。

穆少白是好意,我為何生氣?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越發沒有心思學習,當一個人漸漸遠去的時候,你才能掂量出他在你心裏的位置。

晚上,我打開電視,調到體育頻道,音量開到最大,然後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翻閱著漫畫書。

“紀青念,電視的音量開小一點兒。”馬文娟在洗手間洗衣服。

我裝作沒聽見,放下漫畫書,玩起了手機。我一直在刷淩皓辰的朋友圈,一直在翻閱他的微博。他沒有更新任何動態,連平時喜歡曬摩托車的動態都沒有。

我歎了口氣,又不敢找他聊天。

“啪!”電視機被關了,馬文娟係著圍裙,雙手叉腰,像一隻母老虎般盯著我。

我懶得理她,翻過身,閉上眼睛。

馬文娟在我身後恨恨地說道:“等你爸回來管教你。”

話音剛落,門鎖就轉動起來。紀大海打開門,換好鞋,走過來倒了杯水,問道:“念念,你的作業做完了嗎?”

我坐起來,抹了抹亂糟糟的頭發,繼續玩手機:“沒有。”

紀大海奪過我手裏的手機,屏幕上正好是淩皓辰的照片。紀大海雖然古板,但他也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猜出了我的心思,說道:“手機我沒收了,去做作業,以後上學放學,我接送。”

“爸,我不是小孩子。”我不解地看著他。

“你先把你的成績拉上去再說,否則就別想玩手機了。”紀大海嚴厲地說道。

我懶得跟他爭執,抱著抱枕怒氣衝衝地站起來,直奔我的臥室,然後重重地將門關上。門外傳來馬文娟的聲音:“看看你養的好女兒!”

我原以為紀大海隻是說著玩,沒想到他來真的,真的每天早上開車送我去學校。

我拗不過紀大海,也不想在眾人麵前與他發生不愉快,隻能乖乖地上車,讓紀大海送我去學校。但是久而久之,我已經麻木了,我覺得打開牢籠的那個人又將我鎖進了牢籠裏,我逃不出去。我很訝異,我很想逃脫。

我好想淩皓辰,好想駱七七。

02

今天放學後,我正好在校門口遇見駱七七,正想開口喊她,卻發現紀大海在瞪著我。駱七七也發現了我和紀大海。

我說:“爸,那是我朋友。”

紀大海說道:“上車。”

我無奈,隻好慢騰騰地往車上走去,趁紀大海不注意,我回頭,用口型對駱七七說:“救我……”

然後,我就被紀大海塞進了車裏。

在車上,我問紀大海:“爸,您這麽接送我,不上班嗎?”

紀大海很聰明,說道:“送你回家後再上班,你別想著溜走。今天我加班,但是我會讓你媽看著你,不讓你踏出房門半步。”

我懶洋洋地躺在後座上,說道:“我不走,我困死了。”

紀大海沒有再說話,專心地開車。他把我送到家後,就去公司加班了,我沒有給馬文娟好臉色,飯也不想吃,直接跑進自己的臥室:“我困了,要休息。”

馬文娟不管我,也樂得清閑,她才不會善意地來敲門,說:“寶貝啊,出來吃飯啦。”我又不是紀明。

不知道駱七七有沒有察覺到我在說什麽,我無聊地按著台燈上的開關,開始幻想駱七七能駕著七彩祥雲來營救我,到時候我一定得封她一個“彩雲巾幗”的稱號。

好俗氣,我不禁笑起來。

天色漸黑的時候,困意緩緩襲來了。我時不時地打個哈欠,時不時地看一下時鍾,終於堅持不了的時候,我打算去**休息一下。

“咚……”有什麽在敲我的窗戶。

我好奇地走過去,掀開了窗簾。

“啊……”我驚呼道,窗戶外的穆少白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天啊,這是三樓,他怎麽上來的?

我走過去,把窗戶打開,往下麵張望。駱七七和楊言笑在下麵抬頭望著我,下麵靠牆的地方緊貼著一架扶梯。

“走吧,帶你去見淩皓辰。”穆少白說道。

我點點頭,隨即又想到了什麽:“等等。”

我跑到衣櫥前,將那隻一米多高的玩具熊塞進被子裏,然後爬上窗台,穆少白先下了扶梯,我踩在空調外機上,先將窗簾放好,再將窗戶關上。

我小心翼翼地踩著空調機,在穆少白的保護下,翻過陽台、空調機以及水管,踩到隻有兩層樓高的扶梯,跳了下去。

太刺激了,竟然有一種越獄的感覺。

駱七七拉著我說道:“快走。”

我跟著駱七七他們上了公交車,車上隻有我們幾個人,剛坐下,我們幾個就忍不住大笑起來。

駱七七邊笑邊說:“念子被她爸爸管著的時候好可愛,哈哈哈,跟我說救命……還以為我沒反應過來,真逗!”

“別笑啦!”我拍著駱七七的大腿,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你不是想見淩皓辰嗎?他就在八庫村的河邊。”駱七七回答道。

公交車到達八庫村的時候,駱七七他們沒有下車。

駱七七趴在車窗上看著我:“念子,一定要好好的。”

我朝她揮手,公交車啟動。

我往前走了幾步,看見淩皓辰靠在他的摩托車上,神色哀傷。

“淩皓辰。”我走上前,不敢靠他太近,我怕他身上的傷未痊愈,一見到我,又得撕裂開來。

淩皓辰緩緩地將目光移到我身上,聲音嘶啞地說道:“你過來。”

我慢慢地走過去,站在他麵前。我沒發現淩皓辰已經這麽高了,他輕歎了一口氣,慢慢地垂下頭,最後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的心一直怦怦直跳,我能感覺到淩皓辰的氣息落在我的脖子上,癢癢的,有些曖昧。

我伸出手,輕輕地拍著淩皓辰的肩膀。兩個人沉默至此,誰都沒有說一句話。

許久,淩皓辰抬起頭,問道:“你想去哪裏?我騎車帶你兜風吧。”

我微笑著說道:“上立交橋,沿著三環線大道一直往前。”

淩皓辰取下頭盔,扔給我一個,然後翻身騎上摩托車,說道:“坐後麵,抱著我。”

我乖乖地坐在淩皓辰的後麵,心裏有種異樣的情愫。我慢慢地伸出手,思索了幾秒鍾,輕輕地扶著淩皓辰的腰。

淩皓辰開車開得很穩,一點兒也不急躁。上了立交橋後,晚風變得有些刺骨,這是秋天了啊。我慢慢靠前,雙手環住淩皓辰的腰,抱著他,然後輕輕地貼在他的後背上。

淩皓辰的後背很溫暖,溫暖到讓人想要入眠。

兩側的燈光一直往後退,我輕輕地蹭著淩皓辰的後背,感覺就像是與時間賽跑一樣。

“淩皓辰,我們回去跟主任道個歉,回學校好不好?”我靠著他的後背,喃喃自語。

淩皓辰將車停靠在路邊,沒有說話。

我從車上下來,取下頭盔,看著淩皓辰,問道:“好嗎?我……我習慣了有你。”

淩皓辰緩緩側過頭,怔怔地看著我。

我淚眼婆娑,說道:“我想我離不開你了。若是你不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我們回去好不好?”

淩皓辰沉默良久,忽然伸出手,將哭訴的我攬入懷中,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失去我。他摟著我,溫柔地拍著我的腦袋,不說話。

我心裏更難過了,撲進他的懷裏。

我不要離開,我不想離開。

時光啊,你別走得太快,我想好好地陪著這個少年,這個身上有著我不知道的故事的少年。

淩皓辰終於開口,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他笑著說:“傻瓜,從在廁所外麵碰見你的尷尬之後,我就想到了小時候遇見的小姑娘,我親眼看見她去偷摘河邊橘子樹上的橘子,然後掉了下去。我當時不顧自己的危險,撲下去將她撈了起來,她嚇得哇哇大哭,真是一個膽小鬼。”說到這裏,淩皓辰還笑了兩聲,是對歲月溫柔和現實殘酷的無奈。

我抽泣著,委屈不已:“所以,你早就認出我來了嗎?”

淩皓辰笑道:“當然了,就你傻,都忘了我。”

“我才沒有。”我糾正道。

“好好好,沒有,我們沒有。”淩皓辰寵溺地拍著我的頭。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到家,淩皓辰把我送上屋子,在窗戶下麵跟我揮手,他說:“再見。”

可是,說了再見,就一定會再見的啊。

不是說好了再見嗎?

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去教室找淩皓辰,還是沒看到他的人影。我給他打電話,停機;我幫他交了話費,不接。

“騙子!”我握著手機,狠狠地罵道。

不是說好了再見的嗎?

說話不算話的都是騙子!

我再打電話給穆少白,穆少白有意無意地躲著我。我氣憤之下,直奔穆少白的教室找到了他。

穆少白見我來勢洶洶,先安撫我一番,然後將我拉到樓梯下,問道:“你怎麽了?我是真的不知道淩皓辰在哪裏。”

“那你告訴我,淩皓辰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要在學校打校主任?”我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就算你知道了,也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穆少白還不想告訴我。

我冷哼了一聲,說道:“好,你不告訴我,我就自己去找校主任。”說完,我轉身就走,穆少白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歎了口氣。

他走了幾步,雙手放在欄杆上,問道:“還記得華叔嗎?”

“我知道。”我說道。

穆少白繼續說道:“華叔在當警官的時候,校主任的兒子犯了錯誤蹲大牢,他曾帶著禮物和紅包上門求過華叔,但是當時華叔不受賄,拒絕了校主任。後來,淩皓辰每次請家長的時候,都是華叔去的,華叔多次低聲下氣求校主任不要讓淩皓辰退學,但是校主任不但不答應,反而還羞辱華叔。淩皓辰就是知道了這些事情,才去找校主任理論,情急之下動手打了人。”

“可這件事明明就是校主任的不是,他憑什麽公報私仇?”

我憤憤不平。

穆少白譏笑道:“你這樣認為,他可不這樣認為,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報複華叔,他能不把握住嗎?”

我聽聞,心情久久不能平複,決定去找校主任。

“青念,你去哪裏?”穆少白在我身後喊道。

我沒有回答他,徑直往教導處走去。我明白事情的輕重,不會傻到沒有禮貌地闖進去。

我敲門進去的時候,校主任的眼角還貼著創可貼。

一見是我,他大概明白了我的來意,也不等我說話就開口了:“是你啊,怎麽?想為淩皓辰求情?”

“是。”我規規矩矩地站在校主任麵前,“我想替淩皓辰求情,校主任,您一直對我們特別好,一定不會忍心就這樣開除一個學生吧?”

校主任停下手裏的工作,說道:“別天真了,淩皓辰在外麵和社會上的人打交道,在學校又不好好學習,還毆打老師,你認為學校還會留他嗎?”

“可校訓不是說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嗎?淩皓辰家裏的情況,您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吧?”我急了,略顯激動。

“你什麽意思?”校主任的目光變得犀利起來。

“主任。”穆少白出現在門口。

“什麽事?”校主任的態度有些不好。

穆少白走過去,手裏捧著一疊文件:“關於學生去生態農業公司實踐的文件,需要您簽個字。”說完,穆少白把文件放在桌上,手背在後麵,示意我快走。

趁校主任看文件簽字的時候,我轉身離開了教導處。

回到教室之後,穆少白給我發來了短信:“有我在,你放心吧。”

有他在,放心……

我不知道該相信誰,穆少白確實能讓人安心。罷了,能與淩皓辰再見,自然就會再見吧。

我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淩皓辰的事情,渴望某天老天爺把他安排在我身邊和我重逢,這樣也好。

下午最後一節課,紀明跑到教室門口,大喊道:“姐!”

我放下筆,跟老師說明情況,老師讓我出去說話。

我一出去,紀明就抓住我的手,焦急地說道:“媽媽被車撞傷了腿,現在在醫院。給爸爸打了電話,爸爸來看了一眼,付了錢就又去上班了。”

我心裏一陣煩悶,真是事事都紮堆了。

我跟老師請了假,讓紀明先去醫院等我。我跑去飯店買了有營養的湯,往醫院趕過去。

馬文娟躺在病**,右腿上打著石膏。她見我來,有些意外。

我把湯放下,招呼著紀明:“過來給你媽媽盛湯。”

“好。”紀明乖巧地按我說的做。

我走到病床邊,幫馬文娟把病床搖起來,問道:“怎麽弄的?”

馬文娟有些不習慣我對她這樣,略顯別扭地說道:“還不是出去買菜,回家的時候被一輛奧迪撞倒。你說那人有錢買奧迪,怎麽就沒本事下車送我來醫院呢?灰溜溜地就開車走人了。”

我給馬文娟掖好被子,說道:“自己也不當心,是不是邊走路邊和阿姨們嘮嗑,約打麻將的時間?”

像是被說中了一般,馬文娟急眼了:“不是,你怎麽胳膊肘老往外拐?我雖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我好歹也是你爸的老婆吧?我受重傷在醫院躺著,行動不便,你還說風涼話?”

“行,你是傷者,你是老大。”我看了一眼紀明,說道,“喂老大喝湯。”

紀明舀起一勺湯,說道:“媽,來。”

馬文娟喝了一口,誇道:“乖。”然後她又側過頭問我,“沒下毒吧?”

我說:“砒霜三兩。”

馬文娟一邊喝著紀明喂給她的湯,一邊指著我,抽個空隙說道:“白眼狼。”

馬文娟是個病人,我倒是不介意她的話。我看著小腿上打著石膏的馬文娟,提議道:“我幫你捏捏大腿吧,促進一下血液循環。”

馬文娟點了點頭。

我捏著她的大腿,輕輕地揉著,問道:“我爸是不是交完錢就走了啊?”

一說到這裏,馬文娟就極為不高興,打開我的手,說道:“你那老爸,還指望他來看我?得了吧,天天公司加班,除了你平時有點兒什麽事才管你,他管過我和紀明嗎?我的腳都傷成這個樣子了,他都不請個假來看我,怎麽當丈夫的啊。”

我沉默,沒有爭辯,馬文娟說得也沒錯,這件事情上,紀大海做得的確欠妥。

我招呼著紀明:“你好好照顧你媽,我去給爸爸打個電話。”

說完,我就往醫院外麵走去,馬文娟還在指責著紀大海的各種不是。

我走到醫院的樓道上,撥通了紀大海的電話,提示已關機。

我想了想,進病房通知了一聲:“紀明,你先在這裏待著,我去一趟爸爸的公司。”

馬文娟冷笑道:“去公司找也沒用。”

我沒有回答,叮囑了紀明之後,出了醫院,攔了輛車。

“師傅,去恒星天安。”

15分鍾後,出租車在恒星天安門口停下。我付了錢下車,直接走向保安室:“請問紀經理在嗎?”

保安抬頭看了我一眼,說道:“找紀經理啊?他在加班,二樓的總經辦。”

“謝謝。”我道了謝,往二樓總經辦走去。

公司的其他人早就下班了,隻有紀大海的辦公室裏還亮著燈,門也是虛掩著。

我推門而入:“爸。”

紀大海見是我,揉了揉眼睛,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剛從馬文娟那裏過來,你怎麽每天加班到這麽晚?”

紀大海彎腰將腳下的電火爐轉了一下,說道:“快年底了,工作就更忙了。你放學就去醫院了嗎?作業呢?作業做了嗎?”

我說:“我最後一節課沒上,作業也還沒做。”

紀大海聞言,皺了皺眉,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說道:“那你來這裏幹什麽?回家去做作業,你的功課本來就落下不少了,還到我這裏來。我知道了,我有空就去看她,今天晚上我就留宿醫院,你回家自己做飯吃,作業明天給我檢查。”

紀大海直接將我要說的話堵住,好不容易有個時間談談心吧,可結果……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那我回去了。”

走到門口時,我回過頭,說道:“爸,元旦我回一趟老家,2號是奶奶的祭日。”

紀大海答道:“對,我都把這件事忘了。你多買點兒東西給奶奶燒去,爸爸忙,就不去了。”

我沒有再說話,離開了公司。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心裏一團亂麻,糾纏不休。這個家就是這樣,若是我想往前跨一步,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他們卻要往後退一步,避開我。

為什麽我想努力爭取,卻還給我拒絕與冷漠?

紀大海是,淩皓辰也是。

我路過一家小超市,看見他們門口的櫃台上放著一部電話機,於是走過去說道:“老板,打個電話。”

我的口袋裏一直裝著淩皓辰的電話號碼,現在攥得手心裏快要出汗了。

我仿佛能感覺到他的溫暖,他的心意,他的一切,卻無法感知到他身在何處。

電話撥通後,響了七聲,接通了。

淩皓辰那邊很吵,像是在迪廳。

“喂,哪位?”淩皓辰扯著嗓門吼道。

我沉默了一會兒,剛想開口說話,卻聽見淩皓辰低聲罵了句,然後掛了電話。

看來一切是我想得太多,他似乎過得很好。

我歎了口氣,沿著馬路一直走。耳邊的汽笛聲明明還聽得見,卻又感覺特別遙遠,是那種不真實的遙遠。

既然淩皓辰不想讓我打擾他,那我不打擾便是。

03

第二天回到家,我做好了飯菜去醫院看馬文娟。馬文娟拿著紀明的平板電腦在玩遊戲,紀大海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對著電腦,估計還在忙他未完成的工作。

“吃點兒飯吧。”我打開保溫盒,將飯菜一一拿出來。

紀大海抬起頭,問我:“你的功課做完了嗎?”

“做完了我才來的。”我給紀大海吃了一劑定心丸。

紀大海點點頭,從西裝兜裏把我的手機掏出來,遞給我,說道:“手機先拿回去吧。過兩天就是元旦了,你回老家給奶奶燒點兒紙。”

我點頭,接過手機。

馬文娟看著我們,又看向紀大海,提議道:“大海,元旦放假陪兒子去遊樂園吧。”

紀大海不耐煩地說道:“這麽大個人了,去什麽遊樂園啊?”

在旁邊玩手機的紀明忙說道:“那老爸,我不去遊樂園了,我去遊戲廳好不好?”

“不許去!”紀大海嚴厲道,“每天就知道玩遊戲,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玩遊戲,所以沒考上好的學校?”

馬文娟放下平板電腦,說道:“紀大海,你莫名其妙發什麽火啊?孩子放個假,玩個遊戲怎麽了?學習的時候你不允許別人放鬆,現在放假了你還不讓人家玩,你法西斯啊?”

“馬文娟,你還有力氣吵啊?”我皺眉說道。

“你看吧。”馬文娟偏過頭去,坐在一邊生悶氣,“我就知道你們父女是一個鼻孔出氣的,行,什麽都是你們說了算,我做什麽都是不對的。”

“爸爸偏心。”紀明不甘心地說道。

紀大海指著紀明,說道:“我要是偏心的話,你這個小兔崽子的手機和平板電腦早被我收了,還能在這裏囂張地拿出來玩嗎?”

“行了,別吵了。”我打斷他們的話,轉身走出去,“吃完了我再過來收拾。”

我想出去透透氣,便在住院樓下的涼椅上坐著。現在已經入冬了,天氣再這麽冷下去,大概就要下雪了吧。

我朝掌心呼了口氣,然後揉搓著雙手,抬起頭的瞬間,看見駱七七和楊言笑坐在不遠處。

我心裏一驚,連忙跑過去:“七七!”

駱七七一見是我,朝我招了招手。我跑到他們麵前,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你們怎麽在這裏?”

駱七七用大拇指指向楊言笑:“某個人不知道做了什麽事,拉肚子拉到腿軟,我大發善心帶他來醫院,看看會不會死人。”

一聽駱七七說這話,楊言笑立馬就不高興了:“我說你這烏鴉嘴,你就不能盼點兒好的嗎?心怎麽這麽黑呢?”

“我心黑?”駱七七嚷道,“我心黑的話,就不會帶你來醫院了,到時候你就在馬桶裏死翹翹了。”

“噗……”我沒能忍住,笑了起來。

駱七七看著我,幽幽地開口:“能把念子逗笑,也算你功德圓滿了。”說著,駱七七開始問我正事,“念子,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後母的腿被車撞傷了。”

駱七七一聽,立馬站起來抓住我的手臂,問道:“要不要去買煙花慶祝?”

我無奈地推開她,在一旁坐下:“我現在在照顧她呢。”

“啊?你還照顧她?”駱七七像看一個智商為負的傻子一樣看著我。

“我爸工作那麽忙,紀明又不懂事,我不照顧誰照顧啊?”我玩弄著手指,心不在焉地回答。

楊言笑在一旁掏著鼻孔,說道:“真蠢。”

“就是。”駱七七難得讚同他一次。

我低著頭,不說話,半晌才開口問:“七七,你知道淩皓辰最近去哪裏了嗎?”

駱七七說道:“不知道啊,他也好久沒聯係我們了,不知道穆少白知不知道。”

我歎了口氣,起身說道:“我先去看看馬文娟吧。”

說完,我挪步就走。

“念子。”駱七七在後麵喊我,然後我聽到她和楊言笑低語,“念子最近怎麽了?”

“還能怎麽?因為淩皓辰啊。”楊言笑說道。

我快步走到馬文娟的病房,見他們已經吃完了,我邊收拾邊說:“爸,我就先回去了。”

“好。”紀大海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收拾好東西,回了家。

三天之後是元旦,學校放了三天假,我在12月31日晚上就在準備東西回老家,我打算在那裏住到3號再回來。

回老家要坐3個小時的大巴,一路上我靠著窗戶,把圍巾圍在頭上睡覺。睡到深時,我的腳忽然一抽,如墜深淵般驚醒過來,心撲通直跳。

我緩了口氣,望了望四周都在睡覺的乘客,還好沒有驚醒他們。

我已經睡不著了,大巴很快就在B市停了下來。

我回到老家,裏麵陳設一如從前,我每個月會回來打掃一下,所以裏麵不算髒。我把東西全部帶上,先去給奶奶上墳,但是當我到了奶奶的墓地時,卻發現墓前有剛燃盡的灰燼。

“是誰來過?”我四下張望,沒看見什麽人啊。

老家四周已經沒有鄰居了,我們家也沒有什麽親戚在這,誰會過來?

不過我倒是沒有太在意,或許是誰好心,見奶奶這墳頭孤單,燒了些紙吧。我將紙一片片扔進火堆,自言自語道:“奶奶,您知道嗎?小時候您跟我說,外星球超人會回來的,他現在回來了,可是青念好像覺得他變了。”

我沉默半晌,繼續說道:“奶奶,您知道嗎?其實那個時候不是我救的外星球超人。是我想吃橘子,去摘的時候不小心掉進河裏,然後他救了我,我怕回家被您說,於是撒了謊。奶奶,您不會怪我吧?”

火焰跳得很高,奶奶說,火焰跳得越高,代表死去的人越高興。

我笑了笑,轉身往回走,路過當年跟淩皓辰相遇的那條小河。當年的橘子樹已經被砍得隻剩下樹樁了,小河裏也堆滿了垃圾。果然是物是人非,物都不一樣了,我還期望著人會一樣嗎?

想到這裏,我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車鈴聲劃破天際。

“淩皓辰!”我心裏一驚,連忙回過頭,路邊的轉彎處,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騎著單車閃進了一邊。

“淩皓辰!”我尖叫著追上去,追到轉彎處的時候,少年和自行車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心裏湧上一股怒氣,罵道:“淩皓辰,你這個沒良心的!臭不要臉!”

罵完之後,我胸口起伏著,望著隱在山林深處的路,氣呼呼地回頭。

“哢——”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斷裂了,少年與自行車就在我的身後。

“淩皓辰……”我頓時淚眼模糊。

“傻子。”淩皓辰低罵了我一聲,頭一揚,“上車。”

我抹了抹眼淚,小跑過去,坐在車後座上。淩皓辰載著我,單腳在地上一蹬,自行車往前麵開出好長一段距離。

我咧嘴輕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