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上車時,雲厘在副駕駛和後座間猶豫片晌。

何小姐沒說太明白,隻說這人是工作人員。可能是幫忙來接她的,坐後邊把他當司機的話,感覺不太禮貌。

她隻能硬著頭皮選了前者。

燈雨交錯,從高處嘩嘩下砸,窗上載滿了星星。

雲厘係上安全帶,從包裏抽出張紙,粗略擦掉身上大顆的水珠。

車內悄無聲息。

以往她上出租車都坐後頭裝死,頂多在準備下車時問一句價格。難得坐在陌生人的副駕,不自在又不知所措,不說話總感覺尷尬。

絞盡腦汁想了想,雲厘出聲搭話:“不好意思,麻煩您過來接我了。”

過了幾秒,男人語氣淡淡:“嗯。”

又陷入沉默。

雲厘實在想不到還能說什麽,隻好假裝有事兒幹。拿出手機,反複翻著幾個常用軟件。

開了一段路,男人突然問:“送你到哪兒?”

“啊,”雲厘坐直,忙道,“陽金酒店。”

“嗯。”

之後男人沒再出聲。

他似乎也沒有絲毫交談的欲望,除了必要問的問題,其餘時候都不發一言。

十分自覺地把自己當成了司機。

她今晚遇到的兩人,在性格上真是兩個極端。

一個熱情過甚,一個過分冷淡。模樣倒是都生得出眾養眼。

想到這,雲厘又偷偷往他的方向瞅。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男人大半張側臉,部分被陰影覆蓋。帽子摘了下來,下顎弧線硬朗。額前碎發濕潤,遮了幾分眉眼。

唇色仍然發白。

這個天還穿了外套。

而且,看著好像還是覺得冷。

收回視線,又假意看風景,忍不住再看兩眼。

單說長相,男人是她喜歡的類型。

氣質冷漠寡情,顯得無世俗的欲望與弱點。看似虛弱,又莫名透出一絲陰狠。

像是路邊撿回的,

奄奄一息,卻隨時會反咬自己一口的野狼。

……

直至到達酒店,安靜一路的氛圍才被打破。

門口有玻璃雨棚,男人把車停下,丟下“到了”兩字就下了車。雲厘應了聲好,倉促拿上東西,緊跟在他的後頭。

替她將行李箱拎到到門前的台階上,他朝裏頭抬了抬下巴:“進去就是了。”

雲厘:“好的,謝謝您。”

男人點頭,沒再應話。他轉身,重新走向駕駛位的方向。

雨不見小,雲厘盯著男人的背影,腦海裏浮現起他那像是隨時要倒下的臉色。她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那、那個!”

男人腳步一停,回頭。

雲厘心髒砰砰直跳,把傘遞給他:“雨應該沒那麽快停。”

他沒動。

“我明天會去EAW一趟,”對上他的眼,雲厘無端緊張,聲音有些發顫,“你到時候放在前台,我去拿就好了。”

怕剛剛撐傘被拒時的場景重演,雲厘有一瞬間的退怯。

她索性把傘放到車頭蓋上,飛快說:“謝謝您今天送我過來。”

沒等男人再出聲。

雲厘就已經拉上行李箱往裏走。

往前幾米,快走到酒店門口,雲厘才敢回頭看。

原本放傘的位置水洗空**。

車子往前開,將雨幕撞得失了節奏。白線在空中飛舞,引導他駛向黑暗。

雲厘這才放下心,輕吐了口氣。

-

回到房間,雲厘洗完澡就倒頭睡。但在陌生環境,她睡眠質量很差,中途被鬼壓床了一回,意識昏沉又清醒。

最後還做了個夢,回顧了今晚的情景。

所有一切照常,但上了男人的車後,再發生的事情卻有了不同的走向。

男人沒把她載到酒店,而是到了一個荒郊野嶺。

在那兒,雲厘還見到了機場那個男生。他猖狂大笑,罵她愚蠢,宣告男人就是他們這個犯罪團體的頭目。

男人看她的眼神,也變得像在看籠中的獵物,冷血又殘忍。

她惶惶不安,想跑。

剛轉身就被男人用她今晚借給他的傘捅穿心髒——

然後雲厘就醒了。

“……”

夢中的驚恐還延存著,她不自覺摸了摸胸口。在**緩了幾分鍾,意識回籠,她才反應過來這個夢有多荒誕。

良久,雲厘拿起手機看時間。

微信上,何小姐把她拉到了一個群裏,統一通知大家下午三點在酒店大堂集合。

雲厘沒再磨蹭,起身洗漱收拾。

她提前了十分鍾出門。

到那兒能看到沙發坐著兩男一女,隻有女人正對她。餘光瞥見她,女人立刻起身,朝她打招呼:“你是閑雲嘀嗒醬老師嗎?”

雲厘點頭。

閑雲嘀嗒醬是她在E站注冊的賬號名。

E站全稱EndlessSharing,是一個創作與分享的視頻平台。前身是個小型的交流平台,後來開拓了視頻板塊,在線用戶漸漸多了起來,網站也逐漸壯大。

大二開學前的那個暑假,雲厘閑著無聊便在E站發布視頻。

開始也隻是拍著玩的,沒想過會有人看。內容很雜,主打美食,但有感興趣的素材,她都會隨心所欲錄製。

發展到現在,雖不算大火,但陸續也有了幾十萬粉。

女生就是何小姐,全名何佳夢。兩個男人也是E站小有名氣的up主,一個叫知不了,另一個叫費水。

之後一行人上了車。

安排過來的是一輛七座的SUV,雲厘跟何佳夢坐在中間那排,其餘二人坐在她們後頭。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聊天。

手機振動了下。

雲厘點開,是朋友鄧初琦發來的消息。

鄧初琦:【你到南蕪了?】

雲厘答非所問:【我剛剛差點死了。】

鄧初琦:【?】

雲厘:【夢裏。】

過了會兒。

鄧初琦:【我今天差點拿到一份年薪百萬的工作。】

雲厘:【?】

鄧初琦:【可惜他們不要我。】

“……”

雲厘沒忍住笑了聲。

隨即,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嘈雜的背景音靜了些。她側頭看過去,恰好對上了何佳夢的笑顏。

“閑雲老師,你也覺得好笑吧。”

“嗯?”雲厘完全沒聽,心虛道,“嗯…是挺好笑的。”

可能是察覺到她的敷衍搪塞,他們也沒把話題持續在這上麵,沒多久就聊起別的事情。

雲厘精神放鬆,卻又有些鬱悶。

覺得自己就是個冷場王。

……

EAW科技城開在一個大型商圈裏,名為海天商都。離酒店並不遠,過去大約十五分鍾的車程。

這附近很熱鬧,沿途兩側都是商業街,還會路過南蕪理工大學。趕巧今天是七夕,路上的行人成雙成對,熙熙攘攘,充滿煙火氣息。

順著窗戶望去,雲厘能看到一個巨大的摩天輪立在商場樓頂。

EAW的入口在一樓。

今天不是正式拍攝日,隻是提前來踩個點,讓大家熟悉一下環境,之後好規劃拍攝流程。並不硬性要求過來,看每個人的意願自行選擇。

雲厘怕落了進度,到時候不知道該做什麽,所以並未拒絕。

除了他們,現場已經到了幾人。雲厘都不太認識。

過去打了聲招呼,何佳夢便帶著他們往裏走。

進去之後是前台和檢票口,順著扶梯向下,EAW的玩樂設施占據了上邊三層樓的部分區域。與商圈內的其他店麵劃分開。

因為還未開業,店內沒什麽人,設備也還沒開啟,何佳夢隻大致給他們介紹了下每層樓的項目。

介紹得差不多了,才讓他們自由參觀。

雲厘單獨行動,看到感興趣的項目,就在備忘錄裏標記一下。完事兒後,她思考著,又開始編輯文案。與此同時,手機再度彈出低電量提醒。

往包裏翻了翻,雲厘沒找到充電寶。

沒帶嗎?

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何佳夢坐在同層走廊的休息椅上,雲厘走過去:“佳夢,你們這兒有充電器嗎?”

何佳夢抬頭:“沒有誒,但休息室有。”

雲厘:“那算……”

“沒事兒,我們休息室很近的,我帶你過去。”何佳夢看了眼時間,“我們可能還要再待一個小時,你可以在那休息會兒,順便充個電。”

手機沒電也不方便,雲厘沒拒絕:“好,謝謝你。”

從EAW出來,再走出通往最近的消防通道,從樓梯往下走到負一層。從旁邊的門進去是一段長走廊,能看到幾道單開的玻璃門,其中一個牌子上寫著“EAW科技城”。

下邊還標明:閑人勿入。

何佳夢刷卡進去。

裏頭前方和左側有兩扇門,分別是辦公室和員工休息室。

兩人進了休息室,把燈打開。

左側的一整麵都是儲物櫃,旁邊有兩個小的更衣室,中間是兩張長方形的桌子和小型吧台。

空間不小,何佳夢隻開了這一側的燈,裏頭有些昏暗。但也能看清,最裏有三張沙發,拚成U型,周圍擱著好幾個懶人椅。

何佳夢拿起空調遙控,嘀咕道:“空調怎麽開著,還三十度……”

雲厘:“是有人在嗎?”

“可能之前有人下來過。今天就幾個人過來了,現在都在店裏。”何佳夢調低幾度,翻出充電器給她,指著其中一張桌子,“你想在這兒充或到沙發那邊都可以。”

“好。”

本想陪她坐會兒,但看了眼手機,何佳夢猛地從包裏拿出粉餅補妝。

雲厘眨眼:“怎麽了?”

“老板過來了,現在就在店裏。”何佳夢興奮道,“我老板巨帥巨多金巨溫柔!閑雲老師,你也補個口紅吧!”

巨帥?

聽到這個關鍵詞,雲厘問:“是昨天來接我的人嗎?”

“不是。昨天老板打電話給我,先是溫柔地苛責了我一頓,”何佳夢捧心,“然後說找人去接你了,具體是誰我也不知道。我猜應該是我同事吧。”

“……”

苛責還能有溫柔的。

“我老板很少過來的,試業那幾天他也就來了一次,我當時還沒見著。”何佳夢說,“今天七夕他還有空,應該是單身。”說完,她笑眯眯邀請,“你要不要現在跟我一起上去看看?”

雲厘被她逗笑:“不了,我先充會兒電吧。”

何佳夢也沒勉強:“你過會兒上去他應該也還沒走,那我先回店裏啦。”

“好。”

桌子這兒就有個排插,雲厘不打算呆太久,也沒挪到沙發那邊,想充到半滿就離開。

半晌。

鄧初琦發來一條語音:“所以你昨天做了什麽夢?”

雲厘敲字,簡單給她描述了一遍夢的內容。

鄧初琦:“傘還能捅死人?”

鄧初琦:“這夢真晦氣,借的傘還成奪命刀了。你記得把傘拿回來,不然這‘凶器’被‘凶手’拿在手裏,總感覺不太踏實。”

“……”

這話不無道理。

雲厘有點迷信。

以往做的夢她醒來就忘,但這回像是真切發生過一樣,她還能憶起眼前噴濺的血。

拿回來也算是及時抽身吧?

昨天讓那男人放在前台了,不知道他今天有沒有過來。

一會兒問問何佳夢吧。

念及此,雲厘也沒心思再充電,收拾東西起身。恰在此時,她聽到沙發處傳來輕微的動靜聲,不輕不重。

雲厘停住,遲疑往那個方向走。

走近了她才發現,沙發上躺著一個人。

方才這個位置被椅背擋住了,加上光線昏暗又隔了一段距離,雲厘沒細看,所以完全沒注意到。

男人生得高,這沙發根本塞不下他,束手束腳。身上蓋著條薄薄的毯子,眉頭微皺著,看不出是睡是醒。

雲厘一眼認出。

是來接她的那個男人。

“……”

她呼吸頓住。

想到剛剛外放的語音,雲厘不太確定男人是否聽見了。大腦空空之際,更糟糕的事情接踵而來。

——她看到男人睜開了眼。

眉眼清明,不知醒了多長時間。

周圍靜滯,連呼吸聲都清晰了幾分。

下一秒,男人收回眼坐了起來,動作不疾不徐,從沙發一側拿起她的傘。他沒有遞給她,而是放在了麵前的茶幾上。

“你的傘。”

仿若上課被老師抓到玩手機,雲厘在原地定了三秒,才過去拿。

男人平靜說:“謝謝。”

雲厘不敢看他,隻嗯了聲。

見他沒有再說話的意圖,雲厘也無法再忍受這尷尬的氣氛。她咽了咽口水,支吾說:“那我先上去了。”

步子還未挪動,男人再度出聲。聲音很輕,如同隨口的提醒。

“你這是折疊傘,沒法殺人。”

雲厘僵住,偏頭,與他的雙眼再度對上,像是重回夢中的那個雨夜。冰冷、潮濕的雨絲,順著他接下來的話,毫不留情往她胸口鑽。

“直柄的還有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