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沒當官呢,就開始了官場上那套明哲保身那一套。

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純潔的小應子了。

洪應見林逸皺眉,趕忙道,“小的知罪,謝大人詩有雲:川地之難,難於上青天,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梁塞通人煙。

依小的心思,這川地偏遠,王爺萬金之軀,一路舟車勞頓,小的實在不忍王爺吃這個苦頭。”

“這麽說話就對了,我要的就是實話,”

林逸笑著道,“你不是政治家,不用搞謹小慎微那一套,再說,你想學何吉祥他們,你想學不了,他們可是真正的老狐狸,沉得住氣,憋得住屁,壓根就不是一般人。

你啊,還是做回你自己吧,你學了他們,就不是你了。”

“王爺,小的辜負您了信任,小的有錯,”

說著說著,洪應的眼淚水就跟著出來了,撲通跪在林逸的麵前,腦門子貼在林逸的木屐上,“請王爺責罰!”

林逸一臉嫌棄,本來想說你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地成何體統,但是一想到對方早就不是男人了,考慮到對方的自尊心,便沒有說出來,隻是沒好氣地道,“你在我身邊二十來年了,還不了解我性子?

是不是我煩什麽,你就來什麽?”

洪應趕忙站起身道,“全是小的錯,王爺不要生氣。”

王爺最討厭繁縟的禮節,討厭動不動就下跪。

可和王爺更討厭不尊重他,不拿他當回事的人!

禮節多了,和王爺頂多把不耐煩寫在臉上,挨幾句斥責,也沒什麽大不了。

要是趕上和王爺心情不好,該做的禮節沒到,和王爺跟小姑娘似的,那小性子肯定挑理。

讓和王爺記在心裏,那就是生不如死。

所以,兩權相害取其輕,禮節多一點沒錯。

這一點,他與何吉祥,陳德勝等老大人一樣,都是達成共識的。

哪怕是餘小時和阿呆這種拎不清的都知道,有了錯處,在和王爺麵前先把腦袋磕得砰砰響再說,和王爺心一軟,天大的事情都不算事了。

“我沒生氣,”

林逸嫌棄木屐沉重,直接甩開了,光著腳,一邊由著洪應幫著卷褲腳,一邊道,“我又何嚐不知道這川地艱難,不如躺在家裏舒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是啊,這寂照庵太邪性了,我不去的話,始終放心不下。

像餘小時這個王八蛋,我能放心放他出去嗎?”

葉秋、王棟、韓年這些人都已入大宗師,按照洪應的說法,對上寂照庵的人,自然有一戰之力,特別是和尚韓年,這功力恐怕也不輸靜怡。

隻是葉秋葉秋桀驁不馴,肯定不會服川州將領的調度。

瞎子、和尚雖然脾氣好,可也不是好相與的。

至於潘多、於小春、餘小時、崔耿生、崔耿仁這些新晉大宗師,更是又愣又橫。

他要是不親自去,這幫子人誰能服管教?

估計到時候肯定是雞飛狗跳。

洪應自然知道王爺的擔憂,笑了笑道,“王爺要是信得過,小的就親自去一趟川州。”

“你去?”

林逸眼前一亮,“倒不是不行。”

這幫人對自己是敬,對洪應可是怕啊!

自己說一句話,他們要是不高興了,不樂意了,還會哼哼唧唧幾句。

可是對上洪應,各個都是懼。

左臉挨了一巴掌,還會主動把右臉伸過去,生怕洪應不解氣,後麵揍的更狠。

洪應陪笑道,“王爺,那小的這就去都督府,與何大人說一聲?”

林逸道,“川州領兵的是袁朔和袁臻,我這兩個舅舅,我雖然不喜歡,可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本事,總得來說是不錯的,可是老虎再厲害,領著一群羊也沒辦法。

這一次,何吉祥有沒有說要調動哪裏的兵馬?”

“啟稟王爺,”

洪應小聲道,“這次領兵入川的乃是金陵總兵何順地,饒城總兵紀卓,嶽州總兵麻貴。”

林逸皺眉道,“原來是他們幾個,那還能湊合。”

這三個人都是和王府侍衛出身,他也是很了解的。

“這三人皆是九品巔峰,”

洪應小心翼翼的道,“又兼修了小的親傳的吸星大法,即使對上大宗師,也無性命之憂。”

“吸星大法?”

林逸的臉直接垮下來了,“你這麽說我反而更不放心了。”

洪應所修行的功夫,都是根據他小說命名的。

原本他就有不少懷疑。

隻是洪應飛來飛去,敗了不少高手,他也就漸漸信了。

但是,扯什麽吸星大法,他是不信的!

這都搞成玄學了!

他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洪應聯和身邊一幫人在給他演戲哄他開心!

一個個都是馬大師,閻大師!

曆史上,這都是有例子的!

再英明的帝王都要麵對欺上瞞下的情況。

“王爺說笑了。”

洪應苦笑。

他明明已經在王爺麵前表演了很多次的吸星大法,王爺為什麽就還是不信呢?

他也是很無奈啊!

他恨不得直接逼著王爺修一點內力出來,直接拿和王爺做試驗,讓他感受一下內力流失的感覺!

這樣就再也不會質疑吸星大法的真實性了。

“我沒說笑,”

林逸伸了個懶腰,好奇的道,“文昭儀回來沒有?這直接消失了,也沒個消息,實在不像話啊。”

洪應道,“小的已經讓潘多到處打聽了,王爺放心,要是有消息,一定及時稟告王爺。”

林逸點點頭,正還想說什麽,便看到了門口露出來的小腦袋,他立馬飛奔過去,一把抱在懷裏,高興地道,“我的心肝寶貝啊,是不是想老子了?”

然後吧唧一口。

小丫頭茫然大哭。

紫霞趕忙接過來,忍俊不禁道,“王爺,你的胡子紮著他了。”

“嘿……”

林逸不自覺地摸了摸硬邦邦的胡茬子,無奈的道,“這刮了還沒有兩天呢。”

等紫霞哄得差不多了,小丫頭止住眼淚,林逸就再次接到懷裏,不管小丫頭能不能聽得懂,隻管陪笑道,“都是老子的錯,跟你道歉,你也別生氣了。”

小丫頭那嘟嘴模樣都快把他心給揉化了。

入夜。

洪應等林逸睡著,再次來到了馬房。

“師父。”

洪安第一個迎過來。

洪應道,“你怎麽來了?”

洪安恭敬地道,“師父的家人,便是徒兒的家人,姑母生病,徒兒伺候左右是應當應分的。”

洪應算是默認了,沒有再多說,直接進了臥房。

坐在一旁的二丫頭道,“舅舅,那郎中是神醫,隻用了兩副藥,阿娘便醒了,吃了點東西,又接著睡了。”

洪應道,“二丫頭,你也去睡吧,這裏用不著你。”

洪安笑著道,“我也與妹妹說了,可她是個有孝心的,就是不肯離開。”

“舅舅……”

二丫頭欲言又止。

洪應柔聲道,“有舅舅在這裏,一切替你做主,有什麽事,你盡管說。”

洪安看著師父的表情,心裏忍不住吃味。

師父待自己自然是極好的,可從來也沒有這麽溫柔過,向來都是嚴厲的很。

“舅舅,”

二丫頭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阿弟還在家裏呢,家裏沒有米了。”

“我當什麽事呢,”

洪應摸著她的腦袋,安撫道,“我已經著人去老家了,明日就會有人把二郎送過來,你少操閑心,安心去睡覺吧。”

他所有的子侄中,他看重的就是姐姐這二兒子了。

雖然沒有學武的天份,但是卻聰明極了。

他去三和之前,就幫著把這孩子送到了縣裏的私塾。

十三歲不到,就已經是秀才了。

如果不是礙於自己和王府總管這個身份,不好與朝中大臣結交,他厚著臉皮也會把外甥送到何吉祥、陳德勝等老大人那裏**一番。

“是啊,妹妹,咱們就信師父的話,走吧,我帶你去就寢。”

洪安上前拉著二丫頭,直接拉出了臥室。

洪應把眼光看向**那張粗糙的,卻漸漸紅潤的臉龐。

情不自禁,手指輕輕拂著她的臉龐。

“髒孩兒……”

聽見這聲輕喚,洪應忍不住淚流滿麵,“大姐,我把你吵醒了。”

“哎,渾身疼,總是睡得不帶勁,”

女人在洪應的幫助下勉強倚在了床欄杆上,強笑道,“這倆孩子也太胡鬧了,居然把我送到這裏,讓你跟著受累。”

洪應拿著濕毛巾,一邊替她擦臉,一邊道,“你是我姐姐,說這些話幹嘛,都是一家人。”

“老大太不聽話了,真的管不了了,”

姐姐的眼淚水一下子就出來了,“你給他個教訓,也是好的,讓他漲漲記性,總比以後死在人家手裏好。”

洪應替她擦拭眼淚,“這孩子本性是不壞的,你也不用太多慮。

我已在城外替你們尋了處莊子,你跟姐夫就安生種那二十畝地,再養上一些牲口,這日子就差不離。”

“啊,”

姐姐嚇了一跳,“這可使不得,你已經花的夠多了,哪裏還能要你的,你姐夫雖然窮,可也是個要臉麵的。”

“姐姐,”

洪應笑道,“我這可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二郎,他是個好學的,咱們啊,還是不要耽誤他吧,我這個做舅舅的,自然是竭盡所能,為他謀劃一番。”

“為難你了。”

眼淚水再次唰唰下來。

“您看看,你這身子骨就不能哭,怎麽又這樣了?”

洪應心疼的為她渡了點真氣,“你啊,多為自己著想,這大郎,二郎,還沒有一個成家的呢,你把身子糟踐壞了,以後也是她們的拖累,更遑論替他們帶孩子了。”

“你說的是,”

姐姐止住眼淚,憋氣道,“我這身子骨也太不爭氣了。”

“你又說胡話了,這病如山倒,哪裏是自己能決定的,”

洪應見她支撐得艱難,把她重新放到**躺著,“你啊,就好好地養病,等病好了,就多給我做好吃的,一想到你做的雞裏蹦,獅子頭,我就忍不住流口水。”

“你這髒孩,又哄我開心了,你現在出息了,哪裏還能看上姐姐這點手藝,”

姐姐失笑道,“以前咱家是莊裏最窮的,十裏八鄉都看咱笑話,也就逢年過節,阿娘想爭口氣,不讓人看貶了,拿出全部家當,做那幾口吃的,你總共才吃了幾口。”

“那我也覺得好吃,你啊受累,繼續給我做,做一輩子才好。”

他說的真心實意。

他吃的最好的東西,都是姐姐做的。

他連蘇印做的都看不上!

“好,好,給你做,”

姐姐拉著他的手,“等我病愈了,你想吃什麽,我就給你做什麽。”

洪應見她眼睛一開一合,笑著道,“姐姐,你乏了,就繼續睡吧,等天亮了,我讓人給你燉你最喜歡的肉粥。”

“別忘記加點咱家的花梨,甜絲絲的,好吃。”

姐姐說完,也就不自覺地合上了。

洪應小心翼翼的給她掩實被子,悄聲退出房間,帶上了房門,對著門口垂立的兩個廚娘道,“夜裏機靈一點。”

“是。”

兩個廚娘異口同聲的道。

他們不知道總管的威名,但是對住在馬房的侍衛們卻是知之甚少,不管是雷開山還是譚飛,在這安康城都是橫著走的。

但是這些人看到這位總管都是跟老鼠見到貓似得,能有多卑微就有多卑微。

所以,笨想也能明白這位總管大人有多尊貴!

更何況,門房桑安早就交代過她們了,總管說什麽就是什麽,千萬別有一絲不恭敬,不然一定死的悄無聲息。

“師父。”

洪安對著洪應道,“妹妹確實累了,一直是強撐著,這會倒**就睡了,還打鼾了呢。”

“王棟那小子呢?”

“啊……”

洪安嚇了一跳,想不到師父突然會提這一茬。

洪應道,“你也不小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自己決定,這就是和王爺說的婚姻自由,沒有任何人可以隨意替你做主,你也不用我的意見,你喜歡瞎子直接喜歡就是了,但是有一條,日後不要後悔就是了。

柴米油鹽醬醋茶,他一個瞎子肯定是照應不了的,大部分擔子都在你身上。”

“師父……”

洪安眼淚婆娑,這麽多年,師父第一次和她說這麽多話,“徒兒明白了。”

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