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萬並不知道我所有的經曆,尤其是那段和方九、蘭馨在一起的經曆。
這個,我到後來也沒有再和別人說起過。
我想,也許是因為那段經曆隱隱的牽扯著我懵懂的心,還有一個男孩兒對愛情的憧憬,所以我隻想把它完整的保存在自己的記憶裏。
哪怕到人生盡頭的那一天,我再回想起當初車頭的深情一吻,我相信我還會傻笑半天。
就像那天剛剛發生完以後一樣,即便我到了陰間的冥河克隆河,我還是不停的笑。
林冬生扭頭望向了王三萬,說道:“王師傅,我不想報複林烯這孩子了,他是個好孩子,這一切都是我的報應,現在我要回去了,以後恐怕是不會再見了,你要好好照顧林烯。”
一個一心想殺我多日的人,就這麽坦然的接受了自己妻兒老小被害死的命運。
說起來有點奇怪,可是這就是事實。
如果我是他,我也會將放了我。
有句話不是說的好嗎?欠的債,遲早都是要還的。
林冬生走了以後,眼鏡男似是剛緩過神來,猶疑的望著我和王三萬,問道:“你們是誰啊?想幹什麽?”
一口江浙一帶的口音,聽起來像是個秀才。
我衝著他欣慰的笑了笑,說了句:“好走,一路順風。”
其實這句話本是對林冬生說的,可是他剛才走的太急,我們還沒有告別,他就已經飄散而去。
現在就隻能和這個呆傻的眼鏡男說一說了。
眼鏡男搖了搖頭,轉身朝著自己汽車的方向走了回去,一邊走,一邊還小聲嘀咕著,“真是神經病啊,莫名其妙……”
是的,我本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一切的一切在我的眼裏都是那麽感恩,包括那些想殺了我的人,還有一直在幫助著我的人。
即便是到了生死一線之際,我還在琢磨著老天爺想要告訴我們的道理。
我不想浪費這樣一次次的機會,甚至都不要浪費每一次的痛徹心扉。
王三萬受不了悶氣,剛要衝著眼鏡男說幾句不入耳的話,被我阻攔道:“王叔,別和他置氣了,你先看看季鵬成吧。”
一個久經沙場的團長,短短的一段時間內,分別被一個中陰人,還有一個陰魂附體,也不知道他的身體還能不能扛住。
王三萬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前還指了幾下眼鏡男,“再他媽的說話不幹淨,老子把你放到墳場讓你知道什麽叫神經病。”
說完,他踱步走到季鵬成身邊,顏色和緩的問道:“季團長,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季鵬成一個人躺在地上半天,不用說他現在身體脫力,就是一個正常人在夜裏躺在地下,也是受不了風寒。
看著他眼裏湧出來的怒火,我勸慰道:“季團長,你不要生氣,我們馬上就抬你上車。”
我給王三萬輕眨了幾下眼瞼,暗示他不要再說了。
一天了,季鵬成身後都快要長褥瘡了。
王三萬會意的點了點頭,我們兩人一左一右的將季鵬成抬到了軍用獵豹的後座。
季鵬成自然是坐不起來的,而後排的空間雖然寬敞,但是也不可能承載了他這麽高大魁梧的身軀。
我將他的腿彎了回去,又幫他脫了鞋放在了腳墊上,說道:“季團長,你就躺著,一會兒回了瑞城看看王叔有沒有什麽辦法幫你。”
王三萬年過五旬,隻將季鵬成抬到車上就快點兒要了半條老命,喘著粗氣,擺著手,說道:“林烯,你會不會開車?”
我將自己開拖拉機的那點經驗說了一會兒,王三萬嗤笑了一聲,說道:“快算了,還是我來吧。可是……”
話還沒說完,隻見王三萬的目光已經瞟到了高速公路的另一端,我知道他一定是擔心自己的汽車。可是現在又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能開車的人隻有一個,若是王三萬去開自己的車,我和季鵬成還得在這個服務區等著他調頭回來。
到那個時候,也不知道時間幾許,說不定還有什麽意外。
我長歎了口氣,問道:“王叔,現在時間不早了,咱們幾點開路?”
王三萬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到駕駛位打開車門,說道:“行了,別磨嘰了,我們現在就走吧。”聲音中的依依不舍,我聽得真切。
畢竟王三萬也是農村出生,他的每一分錢都是靠著自己的雙手辛勤掙來的,雖然比一般的送葬師要掙得多一些,可是怎麽說也十幾萬塊錢,怎麽能說扔就扔,而沒有一點不舍呢?
本來開始是打算將這輛獵豹扔了的,沒想到現在是要將王三萬的那輛銀白色的捷達扔了。我也有點覺得對不起王三萬。
這時,我們竟能聽到後排傳來了季鵬成孱弱的笑聲。
我將頭探了進去,看著他嘴角還流出來的哈喇子,問道:“季團長,王叔的車怎麽辦?”
頓時,他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
看得出來,他現在雖然體力不支,但是腦子還是足夠用的。
季鵬成輕輕眨了眨眼瞼,嘴唇微微動了下,似是要和我說點什麽。
我清了清嗓子,問道:“你是不是說,以後你給王叔再換輛車?”
季鵬成連連發出幾聲無力的“哼哼”,我也沒有再為難他,關了兩側後門,坐進了副駕。
其實這也就是季鵬成,要是換了別人,就算是他行將就木,我也得把他拉起來寫下欠條,不簽字,最起碼也得給我摁了指印。
否則的話,要是將來耍賴,豈不是沒有證據對簿公堂?
王三萬發動著獵豹以後,習慣性的低頭看了一眼,驚叫道:“媽了個巴子的,沒油了?還得讓老子掏錢加油?”
隻說了這一句,還沒來得及等我接話。
王三萬又自言自語的說道:“罷了罷了,一輛車都扔了,還能差與這幾百塊錢……”
看著王三萬一會兒失落,一會兒更是失落 的樣子,我不禁覺得這對我來說,就是一種關愛。
他千裏迢迢的跑來救我和季鵬成,分文不收不說,還把車扔了。
若不是那份心底最純淨、最深厚的感情支持,他這又是何必?
我從褲口袋將自己的積蓄掏了出來,遞到王三萬的身邊,說道:“王叔,這幾年我就存下這麽多,你先拿著吧。”
王三萬連頭都沒有扭回來看我一眼,冷“哼”了一聲,掛了檔位向著一旁的加油站開了過去。
我以為他是生氣了,沒想到獵豹停在加油機的旁邊,王三萬一邊打開車門,一邊說道:“林烯,把這些錢都拿著,這是林海楓虧欠你的,他給你存下的,以後過清明了,給他買點黃紙吧。”
現在想起來也是,如果按林冬生的說辭,那會兒我已經死了。
每次若不是林海楓往我的抽屜裏放下這麽多錢,我現在真的就是一個窮小子,哪還有現在這麽多錢。
上次回到村裏見著小花的時候,我還趾高氣揚的不屑於多看她一眼,現在想想也著實好笑。
十九年了,她隻這麽陪著我聊了一次,我還一副不帶搭理她的神情。
我見王三萬也並沒有生氣,猶豫了一下又將積蓄裝回了兜裏,隻不過拿出了幾百塊錢,打算一會兒付油費。
這種小錢是著實不能再讓王三萬付的,有的時候縱使是最親近的人,但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到了一定的點兒,他還是會和你翻臉的。
我打開車門,跟著下了車。
這時,加油站的服務小姐板著臉走了過來,“加多少錢的?”
沒等王三萬張嘴,我接著說道:“加滿。”
我們現在就隻有這一輛代步的工具,為了能最快速度的回到瑞城,我決定不要在乎這百八十塊錢的問題。
服務小姐“哼”了一聲,熟練的在加油機上輸入了幾行數字,打我們的油蓋,將油槍插了進去。
看著她一臉生硬的表情,我也就沒有再多和她廢話。
畢竟,下次來到這裏也不知道是猴年馬月,攀上一個加油工的關係也沒有任何的意思。
更何況,我總覺得這個服務區的女人都不太好惹,就像超市裏的女人,一百塊錢的東西能賣我一萬一樣。
很快在油泵頂槍的響聲中,我們的車已經加滿了油箱。
不到四百塊錢的油費,王三萬和我爭執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由我付給了不太耐煩的服務小姐。
用她的話講:“就這幾百塊錢,至於你們兩個一老一少的在這兒吵嗎?”
我和王三萬對視了一會兒,同時笑出了聲。
她說的對,幾百塊錢,無論是誰付,都是自己的家人,掙來搶去的也著實沒有太大的意思。
我們上了車,王三萬一腳油門轟到了底。
也因此,一股強烈的推背感油然而生。
後排的季鵬成發出一聲嘶嚎,當我再轉身看他的時候,他已經正臉朝著靠背。
我知道他是想平躺下來,可是王三萬的車速過快,我也沒辦法跳到後排去幫他。
我扭頭詫異的問王三萬,“王叔,你不怕超速拍照嗎?開這麽快。”
王三萬嘴角閃過一絲邪笑,很快又麵無表情的淡淡說道:“林烯,軍車是不怕拍照的,一切的違章都有軍方去處理,更何況,這也不是我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