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的老太太在我的後背似是突然輕了許多。
甚至,我覺得好像根本就沒有背著個人似的。
一路埋頭跑了很久,直到我實在累得有點夠嗆,才抬起頭來,眼前的一幕讓我瞠目結舌。
透過林間的縫隙,遠處居然有一處碩大的院落,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遠遠的,我便聽到了那邊喧鬧的聲音。
老太太遙指了下遠處,輕聲說道:“今天過節,家裏人都忙了起來,快點兒回去吧,要不然一會兒趕不上晚飯了。”
其中一個丫鬟在一旁跟著附和了一句:“是啊,老太太,大家都等著你了,要不然我和小紅也不會跟著出來找您。”
一字字聽得稀鬆平常,我卻還在剛才的疑惑中沒有緩過心神。
王三萬想來是不知道的,沒有背過這個老太太,怎麽可能知道她一會兒重,一會兒輕的感覺。
此時,在我們的身後,再一次響起了狼群的嚎叫,這次的聲音似是離我們更近了些。
我不敢再耽擱,背著老太太朝著這古香古色的院落,風也似的跑了過去。
我雙腿顫抖站在離大門還有三十來米的地方,喘著粗氣回眸看了一眼,林間深處似是能隱隱的看見狼群發著淡綠色光芒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它們卻停在了原地,沒有再繼續追擊我們。
我知道,別看我們還有咫尺之遙就可以進門,隻這段距離,以狼奔跑的速度,我們一定是凶多吉少。
王三萬和我一樣,自小就是在農村裏長大。
並且無論是林家村也好,王家莊也罷,都緊挨著瑞城縣南端的原始森林,這一點兒,他也清楚。
“林烯,再辛苦幾步吧,到了。”
王三萬還是老了,跑了這一段的路,粗氣喘起來沒完沒了,過了半晌,他還額頭鬥大的汗珠還沒有滴完。
我淺淺的應了一聲,抬眼望向了這碩大的庭院。
大門房梁上掛著十幾盞紅燈籠,映射著這周圍更加的氣勢恢宏。
門口的立柱上雕梁畫柱,龍飛鳳舞,隻兩側分別立著一個石獅子,活靈活現,似是真的一般。
我側目瞟了眼王三萬,想舒緩一下緊張的情緒,調侃的問道:“今天看樣子是不是娶親啊?不像是過節。”
老太太不慌不忙的接了我的話茬,微微點了點頭,“小夥子,你說對了一半,既是過節,也是給我的小姑娘娶親。”
小姑娘?
娶親?
這老太太年過耄耋,小姑娘也最起碼四五十歲了吧?
怎麽這麽大的年歲還沒有娶親呢?
由於事關別人的隱私,我雖然心裏有些不解,但是沒有開口再追問。
畢竟,沒有關係到自己的生死,問得多了,總會招來別人的厭煩不是?
心想能趁著婚宴的功夫大吃二喝一通,我得腳步不經意間快了幾許。
剛跨過第一道門檻,裏麵便迎來了一個臉上堆著笑靨的老翁。
不知道為什麽,我看著他的模樣,總覺得他和破廟裏的那個投井自殺的老翁,長得有幾分相象。
這時,王三萬似是也覺察到了所以然,先搭了話:“老人家,看著您麵熟啊,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出去遛彎了?”
老翁嗤笑的搖了搖頭,臉頰上不禁泛起了一陣尷尬。“今天這麽忙,哪還有功夫出去啊。”
隻敷衍了王三萬這一句,他便側了下~身子,身形微彎了一些,讓出主路。
“老太太,快請進吧,大家夥可都等您了。”
在眾人的簇擁下,我背著老太太進了大院,還沒有看清院落的布局,兩隻腳剛剛進了門,老翁使喚了幾個下人,把大門緊鎖了起來。
“咣當”一聲,讓我的心神不禁緊張了起來。
這種關門打狗的方式,我也曾在林家村用在了小黑和旺財的身上。
有一次,我從家裏給林海楓帶了些肉食剛剛跑出門,便被這兩條林家村的野狗叼了去。
為了讓它們長長記性,以後不要總搶我送給林海楓的吃食,我將他們勾~引到自家的院子裏,關閉了大門。
接下來,就是好一通的教育,再加上雨點般的拳打腳踢。
一陣陣哀嚎聲,我至今還能記憶猶新。
現在想想,說不定一會兒他們也會這麽對我和王三萬。
我身子莫名的顫抖了一下,扭頭問老太太:“怎麽關了門了?”
老太太輕拍著我的肩膀,說道:“這個點兒了還不關門,一會兒招來野狼怎麽辦?家裏這麽多人,又有這麽多的美食,想死也不能這麽著吧?”
乍一聽起來無懈可擊的理由,我也沒有更好的反駁。畢竟,林間深處冒著綠光的狼眼還沒有離去,雖然不知道它們為什麽剛才不繼續追求,但是也難保它們不緩過神來,再衝進來。
也就在此時,我將老太太緩緩的放了下來。
回到了她們家,我再背著就有點多餘了。
這麽多的下人,她要是再不想走道,隨便呼來幾個人抬著她走都沒問題。
我輕喘了幾口粗氣,擦拭了下鬢角早已風幹的汗漬,這才看清了院落的格局。
左右是幾排廂房,都點著紅燈籠,沒有什麽特別。
前麵再一進的門檻,遙望進去,看不到頭。
燈火通明之下,我猜想這就是傳說中的九進九出的院子。
這時,老太太敲了敲手中的拐杖,眾人圍觀了過來。
“這是咱家今天的兩個貴客,你們一會兒在主席的邊上再添置兩把八仙椅,讓他們一會兒坐在我的身邊就餐。”
“諾!”眾人齊聲應了一聲,見老太太擺了擺手,又紛紛散去。
王三萬伏在我的耳邊,問我:“林烯,你沒有覺得剛才的那個老翁,和咱們今天早上見得那個長得一樣?”
我微微點了點頭,又將視線瞥向了站在老太太身邊的老翁臉上。
說一樣,也確實是一樣,可是人到了這個歲數,也都長得差不多。
男人一老了,年輕時的特點,還有刀刻斧鑿的臉頰便都擠在了一起,除了那些歲月留在臉上的斑斑點點之外,根本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縱使我也覺得他像極了早上那個跳井的老翁,可是此時也不敢十分把握的確信。
王三萬猶疑的目光掃視了一圈,輕聲說道:“林烯,一會兒見機行事吧,我總覺得這裏有點不大對勁兒。”
我知道,王三萬和一般的送葬師不同。
他多少懂一點風水和陰陽,所以一直以來對他的話都深信不疑。
這次他的善意提醒,更讓我警覺了起來。隻是,我覺得這一家子老少,似是對我們並沒有惡意。
至少,現在是這樣的。
這時,老太太的聲音從我們的前方不遠處傳了過來。
“你們兩個楞什麽啊,快點兒隨我一起進去。”
王三萬抬手吆喝了一聲,“好的,馬上馬上……”
我們兩人便走到了老太太的身邊,一起跟著她走了五進的院落。
也不知道過去誰發明的這九進九出,沒有車馬,沒有代步的工具,這平時出個家門,就和跑了場馬拉鬆似的,我的後背已經被打濕了一片。
終於,我們跟著老太太進了一個外表看起來像是一個碩大的亭子的屋裏。
裏麵座無虛席,所有的人見到老太太進了門,也都紛紛站起身和她打起了招呼。
眾人看起來應該都是她的子子孫孫,說話的時候都不自覺的帶著幾分恭敬,不論是年長的、年幼的,一個個身形總是要微彎一些。
十幾個方桌在兩側林立,最裏麵的台階上鋪著紅地毯,上麵放著一席圓桌,十幾個穿著派頭的老頭站起身也跟著和老太太打起了招呼。
佳肴已備,隻等著老太太入席。
我和王三萬本想著,剛才老太太安排下人的話是一句玩笑,沒有跟著她一起上了紅地毯。
卻沒有想到,在老太太坐穩以後,她衝著我們擺了擺手,又向大家介紹了起來。
“這是我今天去林子裏巧遇的兩位貴客,你們一會兒可不能怠慢了。”
“放心吧,老太太。”眾人紛紛允諾了一句,也隨之坐了下來。
之後,老太太又叫了我和王三萬幾聲,我們兩人才勉為其難的坐在了上賓的位置。
一切看起來隻像是一場家庭聚餐,若是過節的氛圍,我可以理解,可是剛剛進門之前,老太太不是說出嫁她的小女兒嗎?
可是,怎麽連點喜字都不貼呢?
張燈結彩有點太過奢華,可現在這樣是不是有點太樸素了?
難道……是二婚?
在林家村裏,二婚再成家的話,是不允許大艸大辦的,並且也不允許中午迎新,隻得到了晚上,趁著夜色才可以。
王三萬和我的視線匯在了一處,他眸底的疑惑也並不比我少幾分,隻不過我們在同一時間都朝著二婚想了過去。
老太太輕聲咳嗽了幾下,屋裏一瞬間安靜了一下來。
“家裏什麽時候缺了酒了,怎麽今天不拿出來一些,招待招待這兩個貴客?”
喝酒?
在林家村和林小花喝了不少,我和王三萬的酒量連一個女人都扛不住,怎麽敢和這麽一大家子人喝呢?
不用多說,隻和這百十號人每人碰一小盅,我和王三萬一定能睡到毛主席那邊去。
老太太的話音剛剛落下,屋外便有一頂八抬的紅轎,搖搖擺擺的朝著我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