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明白不對勁之處在什麽地方後,他整個人如同大冬天掉進了一個冰窖中一般,僵立

當場!

好半天,他才吐出一個字來:“手……手……手呢?”

卓無名的右手已蕩然無存!

英雄樓兩名弟子聽了司先生的話後,先是一怔,然後低頭一看,便明白過來了。

其中一人竟馬上跪倒在地,悲呼道:“樓主!你這是怎麽了?是誰砍了你的手?我這便

去與他拚了!”

另一人則全身顫抖,如同秋天裏的枯葉!

卓無名吃力地舉起那隻木盒,道:“拿……拿好它。”然後方道:“我是……是我……

是我自己砍下的。”

他強自笑了笑,大概是想安慰三人,卻已支撐不住,一下於昏了過去!

司先生顫聲道:“快將卓英雄抬進樓內!”

很快,英雄樓已是一片燈火通明!一直安靜的英雄樓在這星光昏淡的淩晨中,第一次失

去了平靜!

麵麵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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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無名隻是失血過多再加上過度勞累才暈倒的,有天下第一神醫懸壺老人的高足在此,

自然是不會有事的。

半個時辰不到,他便蘇醒過來了,隻覺右臂斷口處已由原來的鑽心劇痛變為現在的清涼

麻木,除了全身疲倦無力之外,再無其他不適之感。

隻是他的臉色仍是極為蒼白,雙目深陷,布滿了血絲。

卓無名睜開眼時,他的床邊有七八個人圍著,見他醒了過來,都驚喜異常,有幾個人眼

圈竟紅了。

卓無名用他僅剩的一隻手撐起身子,道:“你們著什麽急?隻是外傷而已!”

其中一個有道蜈蚣般的刀疤之人道:“樓王,是什麽人下的毒手?我們英雄樓三百弟子

要為樓主討回公道!”

卓無名道:“我不是說此乃我自己所為嗎?你們也不想想,除了我自己之外,有幾個人

能砍下我的右手?你墨律能嗎?”

被稱為墨律的疤臉漢子道:“可是……”

卓無名道:“不用多說了,司先生現在何處?”

一個麵目清秀的年輕人道:“正在調藥。”

卓無名道:“好,我要去看看他。”

麵目清秀的年輕人勸阻道:“樓主身子尚虛,還是少走動些為好。”

卓無名卻已下了床,活動了一下筋骨,道:”一點外傷能奈我何?”

竟腳下生風向外走去。不料剛走到門邊,忽又折了回來,自言自語道:“還是不打擾司

先生的好!”

……

英雄樓的一間不起眼的房子裏。

居間不大,卻已聚集了三十多個人,而且人有越聚越多的趨勢!

隻聽得其中一個清瘦的中年人道:“我已打聽到樓主是在為那個來曆不明的小子找藥時

受的傷!哼,我們樓主何等人物,若不是對方有陰謀,他老人家怎麽能吃這麽大的虧?依我

看,不如與看護那小子的弟兄們合計一下,衝進去將這小子亂刀砍了!”

立即有人大聲應和!

卻見一個長著倒喪眉的三旬漢子反對道:“此事萬萬不可。樓主既然千方百計要救此人,

若我們將之殺了,樓主豈不怪罪?我聽說樓主是去死穀才受的傷,倒不如殺進死穀去,出出

惡氣!”

便有人道:“隻怕不易!死穀弟子比我們多出幾十倍,又如何勝之?”

“不勝又如何?隻要殺得痛快!老子若是見了陰蒼老兒,還要砍他幾刀呢!”

“空口吹大氣,又有什麽用?”

“誰吹大氣?老子這就去殺個來回,大不了把脖子上的家夥給弄丟了!”

一時屋內七嘴八舌,亂作一團,真難以想象同樣是這些人,方才還沉默得像一塊塊石頭!

而現在卻喧鬧不堪!

忽聽得一聲幹咳聲,聲音不大,卻極具一種無上的威嚴!

方才還鼓噪不已的屋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因為每一個人都能聽出這是他們樓主的幹咳

聲。

眾人回轉身來,隻見卓無名如半座鐵塔似的站在門口處,他的右手衣袖空蕩蕩的,在風

中飄動著。

卓無名緩緩地掃視了眾人一眼,道:“我便知道你們會有糊塗想法了,我且問你們,你

們是否覺得我失了一臂,便不再是以前的樓主,不再適合做你們的樓主了?”

眾人惶然道:“弟子怎會作如此想法?”

卓無名其實早就知道他們會這麽回答的,他道:“既然如此,那為何你們的舉止與平時

卻不一樣了?少了一臂的我,還是一樣的我!你們也要如從前一般去做,明白了沒有?”

“弟子明白!”

聲音整齊劃一!

卓無名忽然以左手手指輕輕地叩擊門框,低聲吟唱道:“歎年華一瞬,人鬼兩分明……”

漸漸地有人開始應和了。

聲音越來越響。

“誰信逝者亦可追?笑煞多少人……”

有人彈起了刀劍以和之。清越的冰冷兵器之鈴鈴聲與低沉深厚的男兒之聲相呼相應,別

有一種慷慨之意!

吟著吟著,卓無名忽覺身後有些異樣,回過頭來,卻見司先生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了他

的身後。

他見卓無名回過頭來,忙道:“卓英雄,他已經醒過來了。

※※※

牧野靜風果然醒了過來.

當他睜開眼時,他見床邊三尺之外有四個人背牆而立,竟一動也不動,感到很是驚訝!

慢慢地,他便記起自己在那間沒有窗戶的屋子裏所經曆的一切了。自己最後是暈倒在地,

然後呢?

他的翻動聲驚動了侍立於他身邊的四個人,他們立即出去告之司先生。

當司先生與卓無名一同出現在他麵前時,牧野靜風有些茫然地道:“我怎麽會在這兒?

我記得自己是暈在那條甬道中的……”

司先生道:“當時你是中毒了,中了一種名為‘源惡’的毒。”

牧野靜風道:“我……我是怎麽中的毒?”

司先生道:“毒便在這冊書中!”他指了指放在床邊桌上的那冊武學經典!

牧野靜風一看,神色大變!伸手便要去拿,卻聽得司先生道:“且勿碰它,上麵有奇毒!

你若是再中了此毒,我便無計可施了!”

牧野靜風一見那冊武學經典,心中第一個反應自然是要去護著它,但很快他便清醒過來,

如果這兒的人要取他的武學經典的話,早可以在他昏迷時殺了他。

一旦靜下心來,牧野靜風便明白司先生的話是極有道理的,想必旦樂早就做好了萬一不

敵自己的準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就可以算準自己會找這冊武學經典;找到之後,又

定將其揣入懷中,若是把毒下在書上,是再好不過了。

事實上敏兒也早己叮囑過他不要輕易接觸敵人的東西,因為在這些東西上淬毒是殺手慣

用的伎倆。但當牧野靜風看到師祖的畢生心血時,仍然不由忘記了這一點!

牧野靜風有些吃力地道:“是二位救了在下性命嗎?”

卓無名避而不答,卻道:“此書已淬有巨毒,不便攜帶,待穆公子身體複元,不如重抄

一份,然後將原本毀去,在這期間,老夫自會讓人對它嚴加看護。”

牧野靜風正要開口,忽然發現卓無名少了一臂,起先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但細細一看,

的確如此。不由失聲道:“卓前輩,你的手……手怎麽了?”

卓無名哈哈一笑,道:“不提也罷。”

司先生卻忍不住道:“卓英雄的手臂正是因為你而斷的!”

牧野靜風大驚失色,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

武林七聖之一竟然為牧野靜風而斷了一臂,你叫他如何消受得起?

卓無名忙道:“穆公子休信他的話……”

司先生正色道:“卓英雄這便有不對之處了,所謂男兒處世,當恩怨分明,你若是瞞了

他,他又如何能明恩義?”

卓無名隨口道:“那又何妨?”立覺此言不妥,這豈不是承認了司先生所說之話?卻又

來不及改口了。

牧野靜風掙紮著要爬起,卻覺眼前一黑,竟是力不從心!

他惶然道:“請司先生務必告知在下詳情。”

司先生道:“詳情我亦不知,隻知卓英雄是為了給你求藥而前往死穀,回來時已斷了一

臂。”

牧野靜風聽得呆住了。

他雖然不知詳情,但前往死穀求藥,其凶險可想而知!何況卓無名乃武林泰鬥,亦是死

穀實現野心的一大障礙,他獨自一人前往死穀,豈不注定凶多吉少?死穀怎會放過這樣的大

好機會?

卓無名卻顧左右而言他,他道:“司先生,穆公子身上尚有其他外傷,是否也一並處理

過了?”

司先生知他不願再提斷臂之事,隻好道:“已一並處理好了。他左手有二指指骨已斷,

續上之後,二十天內不能妄動蠻力。”

卓無名道:“我那邊有一些好藥,最適合治療骨傷,我去取一些來。”

言罷,便告辭出去了。

牧野靜風與司先生都知道他是回避牧野靜風問及的取藥之事,不由更為尊崇卓無名了!

牧野靜風被留在了英雄樓,而司先生也被挽留下來,卓無名要他在此逗留到牧野靜風的

身子完全恢複正常後再離開。

這麽一留,便是十五天!

在這十五天中,牧野靜風竟再也沒有見到卓無名的身影.但他對牧野靜風的照料,卻是

無微而不至。當然,這一切他都是讓他門下弟子代勞的。

倒是司先生這些日子以來常常與牧野靜風在一起,他們一個是病人,一個是醫者,但又

都是英雄樓的客人。

與牧野靜風相處久了,司先生已完全相信牧野靜風絕對不會是那個子夜殺人的凶手。因

為牧野靜風身上那種山野之風一般的清新、自然之氣質是裝也裝不出來的。

從司先生口中,牧野靜風知道了事情的大機經過。當他聽說卓無名是向巫姒求藥時,不

由失聲道:“我曾與巫她結下過怨仇,卓前輩代我索藥,她豈有不借機刁難之理?隻怕卓前

輩的手,便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廢的吧?”

司先生歎道:“他不願說,我們也無從得知,不過我看此事八九不離十。”

說到此處,兩人都頗有感慨。

半個月過去,牧野靜風覺得自己的身體已完全恢複了。

正當他準備向卓無名辭別時,卓無名卻先讓人來邀他了。

一名英雄樓弟子將牧野靜風帶到了一間密室之中,密室內隻有卓無名一人。

才半個月未曾見麵,卓無名竟然顯得蒼老了許多,眼中有一種疲憊——甚至是痛苦的神

色!

他指了指一張椅子,示意牧野靜風坐下,然後道:“穆公子,你知道老夫為何要這般不

留餘力地救你嗎?”

牧野靜風驚訝地望著他,沉默了一陣方道:“我看不出卓前輩救我會有什麽目的。”

他心中還有一句話未說,那便是“我想不出世間還有什麽東西值得用一個武林絕世高手

的右手來換取”。

他沒有說,是因為他不想勾起卓無名的傷心之處。

卓無名低沉地道:“如果用一隻手可以換回我想要換回的東西,那將是我莫大的欣慰!

可我知道有些東西,是一去便無法換回的,就如一隻已碎裂了的碗。即使再如何修補,也是

無濟於事的。”

他的神惰是那般肅穆,以至於牧野靜風的心也開始變得沉甸甸的。

兩人相對而坐,沉默了一陣,卓無名又道:“穆公於,你本不姓穆,對不對?”

牧野靜風心猛地一震,如被重錘敲擊!

因為能知道他本不姓穆的人,與他之間必定有非同尋常的關係!

沉默了好長一陣子,牧野靜風的目光落在了卓無名那隻空蕩蕩的袖管上.他終於緩緩地

點了點頭!

如此一個簡單的動作,他似乎作出了極大的努力方才完成!

卓無名身子一震,長籲了一口氣,哺喃地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神情極為複雜地望著牧野靜風,一字一字地道:“你的父親是牧野笛,對不對?”

聽到此言,牧野靜風幾乎跳了起來!他傻傻地望著卓無名,說不出一句話來。

卓無名的話中每一個字都如響雷般轟然在他的腦海中炸開!他一下子懵了!

雖然他未開口,但卓無名從他的神情中完全可以知道自己猜得不錯!

卓無名又遭:“你要找的人,是否都已找到了?”

牧野靜風遲疑著,不知該不該向對方說出實話。

卓無名看著他:“至少你已找到了旦樂,對不對?”

牧野靜風再也忍不住了,他道:“你……你為何知道這麽多事?”

他在心中想道:“難道他與我多有何淵源不成?因為這一點他才這般助我?”

卓無名道:“我會在適當的時候把一切都告訴你,但願你能如實回答我的問題,你已找

到了幾個你想要找的人?”

牧野靜風心中極其複雜,可謂如驚濤駭浪般翻騰不息!

經過了好一番猶豫,他終於開口了:“包括旦樂在內,我已找到了三人!”

牧野靜風相信卓無名對自己不會有惡意。

他心想:“如果卓英雄在重複著旦樂假扮屈不平,然後對自己施以恩慧的陰謀,那麽這

世間也許真的再也沒有什麽是值得信任的了。”

卓無名追問道:“那麽,這三個人現在情況如何?”

牧野靜風道:“死了!”

“全死了?”

“全死了。三個人的死亡過程我都是親眼目睹的。”牧野靜風平靜地道。

卓無名忽然長笑不止!邊笑邊道:“都死了?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牧野靜風驚愕地望著似乎己變得有些瘋狂的卓無名,心中一陣忐忑不安!

卓無名笑著笑著,聲音變得有些嘶啞!再後來,已難以分清他究竟在笑,還是在哭!

終於,卓無名怪怪地止住了他那令人心驚的笑聲,他站起身來;道:“走,我們一道去

迎接一個人!”

牧野靜風覺得卓無名的言行舉止越來越古怪了,但他還是隨他去了。

卓無名還邀上了司先生,三人一道佇立於英雄樓大門外.

司先生心道:“是什麽人能令卓英雄親自迎出樓外?”

卓無名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道:“你們將會見到一個讓你們大吃一驚的

人!”

※※※

牧野靜風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卓無名迎接的會是少林掌門師叔苦心大師!

當牧野靜風見到苦心大師第一眼時,他的感覺便是似乎自己的所有思想全部飛逝得無影

無蹤,剩下的隻有來自靈魂深處的一種深深崇敬!

苦心大師法相莊嚴,須眉皆白,雙目精光內蘊,自有一種大徹大悟之超然氣度。當他的

目光落在牧野靜風身上時,牧野靜風竟有一種欲大哭一場的感覺!

因為苦心大師的目光能讓人不由自主地超越自己平日不倦地追求,而去思索人生以及萬

事萬物之後更為深刻的東西。

而人生本就是一種苦難,幾乎每一個人走過一輩子後,都己在不知不覺中被世俗的東西

腐蝕得麵目全非!

當一個人暫時地拋棄塵世雜念,而去回望從前,他必定會有一種恍然如夢之感,會突然

發現自己苦苦追求著這樣那樣的東西,但同時又一步一步地丟失了自我,會頓悟榮辱興衰皆

是一場夢。

最後,誰都會是於於淨淨地來,然後幹幹淨淨地走……

於是,你就會忍不住欲大哭一場!

事實上,你在那極為短暫的一刻所領悟到的就是佛門中的“四大皆空”,隻不過你這種

頓悟,是暫時的而非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