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靜風循聲望去,他看到的是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人。對方的衣衫很整潔,幾乎不打

一點折,這使得他的氣度並未因為衣著不夠華麗而打了折扣。

甚至,他是步行而來的。

在他的身側,是一個與牧野靜風年齡相差無幾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的腰杆挺直如同一杆

標槍,他的目光正視前方,沉著而且穩重,這樣的目光,本來隻有在四十歲的中年人身上才

會有。

但他那微微上挑的嘴角又說明了他的另外一麵: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年輕人,甚至,他

比一般的年輕人更有冒險精神!

他那極富個性的嘴角就像是一種無聲的挑戰:挑戰權威!挑戰強者!

牧野靜風甚至覺得自已已不由自主地對這個年輕人有了一種獨特的好感,他覺得這個年

輕人在某些方麵與自己很相像。

陰蒼身上特有的難以言喻的氣質明確無誤地向牧野靜風說明了他的身份。

但陰蒼出現的場麵與牧野靜風所想象的相差太遠了。

在此之前,他曾見過霸天城主出現的場麵,那是何等的威風氣派!

同樣是一代梟雄,卻是相差這麽遠!牧野靜風微覺詫異。

他立即想起了自己的來意,於是麵向陰蒼,朗聲道:“閣下是否便是死穀穀主?”

陰蒼道:“不錯!”

牧野靜風一聽,心道:“總算把你驚動了,想必這時死穀的注意力已大多被我吸引過來

了,卻不知日劍前輩他有沒有開始行動?”

心裏想著,口中卻道:“兩位屈姑娘是否安然無恙?”

“屈姑娘?我們死穀內沒有你所說的屈姑娘。”陰蒼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在說謊。

牧野靜風自然不信,他咬牙道:“你果然是個言而無信之人!你不但害死了屈不平,還

連他的女兒也不放過!好在我沒有相信你的話,而去殺日劍前輩!”

陰蒼眼中精光一閃,驚訝地道:“本穀主何時讓你殺日劍了?何況在此之前,我們從未

謀過麵!”

牧野靜風冷笑道:“你自己心知肚明,你先是扣押了屈敏,然後以此威逼屈不平,屈不

平為了救自己的女兒,隻好來了死穀,沒有想到最終他們還是落得如此結局!”

說此話時,牧野靜風其實還是心存僥幸,他希望這隻不過是對方詐自己的話,自己則先

拖住他們,好讓日劍蒙悅從容些。

這時,包括宗逾、陰蒼、姬冷,都是一臉的驚訝!

陰蒼一臉不解地道:“屈不平是何許人物?我根本不知他是誰,又怎麽會去害他?”

這時,宗逾附在陰蒼耳邊說了些什麽。

陰蒼聽罷,哈哈一笑,道:“原來二十年前倒有一個屈不平,但他已失蹤了二十年,而

且與我死穀素無瓜葛,我們為何要殺他?”

牧野靜風道:“你們想讓他為你們效力!可是屈莊主是什麽樣的人物?又怎會與你們同流

合汙?”

陰蒼雙眉緊鎖,好像在思索著什麽,少頃,他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本穀主沒有猜錯的

話,你定是被人利用了。”

牧野靜風“哼”了一聲,冷笑道:“既然敢做惡事,為何現在卻又不敢承認而百般推托

責任?”

陰蒼道:“如今你孤身一人在此,即使你的武功再高一些,也不可能從本穀五千人馬中

全身而退吧?若事情真的是本穀主做的,我又何必推脫?隻要我一聲令下,完全可以讓你現在

出不了死穀!屈不平武功並不能算如何的高明,我又何必為了一個屈不平而大動幹戈?你口口

聲聲說我殺了屈不平,又有何證據?”

牧野靜風冷聲道:“這便是證據!”

說著,他把藏在屈不平箭中的那卷紙擲於死穀穀主陰蒼腳下!

姬冷拾了起來,用手仔細觸摸過,然後又聞了聞,查清的確未做什麽手腳,這才交給了

陰蒼。

陰蒼接過看了一遍,忽然哈哈大笑!

牧野靜風道:“你是否要用笑聲來掩飾你的心虛?”

陰蒼微微搖頭道:“如此漏洞百出的計謀,難道你也識不破?你且聽聽我的分析。”便

將紙團擲還。牧野靜風冷笑一聲,接過紙團。

陰蒼繼續道:“如果我們是以人命要挾你的,那麽又何必以文字告之你?我們隻需直接

與你說便是,寫下了字據,豈不是留下把柄?”

牧野靜風一怔。

陰蒼看了他一眼,又道:“誰都知道日劍蒙悅乃當今武林中的絕世高手,尋常人自是殺

不了他,你的武功也是卓絕不凡了,但要想殺他,也是難以辦到的。我又怎會讓你去做一件

根本無法做到的事?”

牧野靜風心道:“怎麽他說的話似乎都有些道理?”

陰蒼繼續道:“如果要挾你的人是利用你所說的屈不平的兩個女兒,那麽他應該利用的

是你們迂腐的所謂俠義之心。既然如此,蒙悅是被白道中人奉為聖者之人,如果你是具有俠

義之心的人,又怎麽會去殺他?如果你算不得具有俠義之心的人,那麽你又怎麽會為兩個女

人而冒險?誰都能夠想象得出刺殺日劍蒙悅就幾乎等於自尋死路!”

“所以,要挾你的人其用意根本就不是要你殺蒙悅,因為他早已算準你不會殺他。那麽,

他的用意是什麽呢?”

他神秘地一笑,道:“此人真正的用意是要對付我們死穀!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為了

你所說的屈姑娘,你不得不去找蒙悅,當然,你不是去殺他,而是希望他能幫助你。蒙悅一

向以俠道聖者自居,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如此一來,我們死穀便一下子多了兩個強敵:你

與蒙悅!”

說到這兒,他回過頭去,對姬冷道:“你去吩咐眾人加強防範,蒙悅極有可能會在今日

進入我們死穀!”

姬冷領命而去!

牧野靜風吃驚至極!他萬萬沒有想到陰蒼竟如此料事如神,而且他的推測絲絲入扣,完

全符合情理!

如此說來,以屈小雨、屈敏性命要挾自己的難道不是死穀?

他的腦中忽有一道亮光閃過:“我一路衝殺進來,死穀並無預先防範之措施,這一點,

顯然與自己原先推測的不符。”

牧野靜風一時有些躇躊了。

對於姬冷去搜尋日劍蒙悅之事他倒並不驚慌,因為他相信以日劍蒙悅的武功,自保應是

沒有什麽問題。

陰蒼望著牧野靜風,他似乎已從牧野靜風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什麽,笑了笑,道:“從你

對屈不平及其女兒的稱呼可以看出你與他們一家人之間並無親密關係,那麽要挾你的人又憑

什麽斷定你會因為屈不平的女兒而與死穀為敵呢?”

牧野靜風道:“此事與你何幹?”

陰蒼對他的語氣並不在意,他道:“這一點恰恰是查明真相之症結所在!唯有知道你與

他們有什麽特殊關係的人,才會想到這種計謀!”

頓了一頓,他又道:“屈不平隱匿了二十年,而你又如此年輕,那麽你與他之間的關係

應該是近期方確立的,暗中操縱此事的人,一定是一個知情者!”

牧野靜風心中一動,暗道:“不錯,要挾我的必然是知道屈不平是我的救命恩人。那麽

知道屈不平是我的救命恩人之人,又有多少呢?”

好像除了小黑子、阿七他們一家人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小黑子他們一家自然絕對不會是幕後操縱者,他們全家善良得個個都如菩薩!

當然,還有屈不平他們一家人。可屈不平他們就更不可能這麽做了,他們總不會把他們

自己扣押起來吧?

牧野靜風又有些茫然了。

陰蒼察言觀色,便知牧野靜風大概沒有找到懷疑的對象!

他心中在極短的時間內轉念無數,然後突然詭秘一笑,道:“我倒可以提醒你一句,我

相信你一定把一個人給忘了。”

牧野靜風不由自主地道:“誰?”

陰蒼一字一字地道:“屈——不——平!”

乍聽此言,牧野靜風幾乎失聲笑出!

但很快便發現自己已笑不出來了!

屈不平?……屈不平?……

陰蒼乃何等人物,他立即感覺到牧野靜風神態的異常,於是道:“也許,屈不平根本就

沒有死,這一切隻不過是他排演的一出戲而已!”

牧野靜風脫口道:“你胡說!屈莊主已遇害了,又怎會如此做?”

“你親眼見他被殺嗎?”

“但我見過了他的遺骸!”說到這兒,他忽然頓了一下,因為事實上他並沒有真正地看

到屈不平的頭顱,他看到的隻是一個由油紙包裹著的東西而已!

牧野靜風又如何忍心打開來看?

但如果……如果這是屈不平意料中事,他便利用了牧野靜風這一種心理,使了個瞞天過

海之計,讓牧野靜風相信他已死了,那豈不是也解釋得通?

牧野靜風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暗暗自責:“我怎麽能懷疑自己的恩人?”

但這種念頭一起,卻再也難以壓下去了!看來陰蒼的確不簡單!僅憑幾句話,便一下子

使得牧野靜風方寸大亂!

就在這時,突然有呼喝聲響起,然後便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如同一抹淡煙般向這邊射來!

不及眨眼的瞬間,隻聽得衣襟掠空之聲響過,場中已多了一個人!

正是日劍蒙悅!

牧野靜風忙上前施禮招呼!

日劍蒙悅低聲對他道:“我試過了,找不到你要找的兩位屈姑娘,被盤問的人全說這兒

沒有什麽屈姑娘,看樣子他們倒是口緊得很!”

牧野靜風也低聲道:“也許這兒真的沒有屈姑娘!”

日劍蒙悅聞言一怔,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牧野靜風。

這時,陰蒼已道:“此事果然已勞動了日劍大駕!”

蒙悅淡淡一笑,道:“隨便走走而已!”

陰蒼撫掌道:“好雅興!天下人都以能一睹日劍的尊容為榮,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

響!”

牧野靜風此時已是心亂如麻,如果屈姑娘真的不在死穀,那麽在這件事上,是他自己理

虧。

於是他對日劍蒙悅道:“前輩,我們還是撤出去吧?”

蒙悅驚訝地道:“不找兩位屈姑娘了?”

牧野靜風有些含糊地道:“此事以後我再向前輩詳加解釋!”

宗逾沉聲道:“死穀又豈能讓你們來去自如!”

卻聽得陰蒼喝道:“休得無禮!他們都是貴客,平日我們請都難以請來,你怎能出口不

遜?”頓了一頓,轉對日劍二人道:“二位是否有意在此盤桓兩日?”

他竟是在邀客了!

也許世間唯有陰蒼能夠在這種時候把這樣的話說得那麽自然,真誠了。

日劍蒙悅正待出言相譏,卻聽得牧野靜風搶先道:“多謝美意,若有機會,我們自會再

來此處打擾的!”

言罷,他轉身對日劍蒙悅道:“前輩,我們走吧!”

日劍蒙悅有些驚訝地望著他,少頃,方緩緩點了點頭。

宗逾正欲開口,卻被陰蒼以目光阻止了。

牧野靜風便與日劍蒙悅一道從容地向死穀外麵走去!

陰蒼竟不許屬下之人有任何攔阻!

待牧野靜風他們的身影從眾人視野中消失之後,宗逾方有些不甘心地道:“穀主,難得

有如此機會,他們二人都身陷我們重重圍困之中,便如此白白放棄了,豈不可惜?”

陰蒼淡淡地道:“以日劍蒙悅的武功,再加上這個年輕人,即使能攔下他們,我們付出

的代價也是會相當大的,而更可怕的卻不是這一點,而是在我們與他們兩人拚死相戰時,曾

要挾控製過那位年輕人的人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而事實上他們讓日劍蒙悅及那

年輕人聯手,圖的就是漁翁之利,隻等我們與日劍二人殺得不可開交之時,此人定會派他的

人掩殺過來,那時說不定吃虧的反倒是我們!”

頓了一頓,又道:“我們首先要防備的就是千方百計不要讓白道中人走到一起,更不能

讓他們擰成一股力量!”

說到這兒,他歎了一口氣,道:“但我想不到江湖中又有一股力量在暗中倔起,而他們

的首個目標就是對付我們死穀,看樣子,對方那個當家人的計謀倒是相當不錯!”

聽得這一番話,宗途更為佩服陰蒼了。

陰蒼看待事物,總是能比常人看得更全更看得更遠更透徹!

也正因為這一點,他才可以放棄像日劍蒙悅這樣極具誘惑力的目標!因為他不願處於被

另一股秘密勢力利用的地位!

他與日劍蒙悅、牧野靜風一旦發生爭戰,自會有人在暗中竊喜!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對宗逾道:“派人將那個年輕人的底細查清.如果可能,我很希望

能夠得到這位出色的年輕人!”

宗逾恭聲應是。

※※※

出了死穀,牧野靜風猶自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他不明白陰蒼為何能如此輕易地放走他們

二人。

就像陰蒼所說的那樣,如果對方五千人馬一齊出動,恐怕自己二人就不可能這麽輕鬆地

走出死穀了。

也正因為這一點,牧野靜風才在關鍵的時候請日劍蒙悅退出來。既然這是他人設下的用

來對付死穀的陷阱,那麽就事論事而言,自己二人便無理由在死穀大動幹戈。

至少,牧野靜風不願讓日劍蒙悅也成了借刀殺人中的“刀”!

日劍蒙悅對牧野靜風突然變卦之事很是不解,出了死穀,他便出言相問。

牧野靜風便大致地將陰蒼之推測複述了一遍,未了又道:“聽起來,陰蒼的話不無道理,

所以我臨時改變了主意。”

日劍蒙悅恍然道:“無怪乎他會讓我們從容走脫,想必他是擔心腹背受敵。”

牧野靜風道:“前輩的意思是說暗中設下計謀的人,很可能會借我們與死穀激戰時出手?

日劍蒙悅點了點頭,道:“卻不知此人是誰?他雖然是以死穀為目標,但所用的手段未

免太過陰險,恐怕此人是邪非正。

牧野靜風沉默不語。

二人再往前走便是“死亡大道”了。

牧野靜風忽道:“前輩可知‘死亡大道’之事?”

日劍蒙悅道:“死亡大道可謂是人皆盡知的。”

牧野靜風道:“為何它會有如此古怪詭異的名字?死亡大道上為什麽有那麽多的殺戳與

死亡?”

日劍蒙悅道:“死亡大道名為大道,其實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條大道,它綿延十裏,

混雜於其中的各種人物不下萬人,所以它實際上也是一個集鎮,隻不過主街隻有一條,因此

才有‘大道’之說。據我所知,這兒本是一個江湖秘密組織所在地。”

牧野靜風對這一點倒不感到驚訝,因為他本就覺得“死亡大道”透露著一種邪異的味道,

它若是江湖中的一個秘密組織所在地也就根本不足為奇了。

日劍蒙悅道:“這個組織沒有名稱,也沒有人知道操縱這個組織的人是誰,隻知曉它是

一個由眾多殺手組成的組織,行蹤極其隱秘。在所有殺手之中,有兩個殺手最為可怕,其中

一個被江湖中人稱作無血無肉的殺手,另一個被稱為有血有肉的兵器。而江湖中人對他們的

了解除了知道他們是一男一女之外,便是一無所知了。”

牧野靜風道:“也就是說如今這樣的局麵,也正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日劍蒙悅道:“也許是,也許不是。”

牧野靜風道:“死亡大道與死穀近在咫尺,死穀又怎能容忍在自己的家門前存在著一個

如此危險的東西?他們本應該早日將死亡大道掃平才對呀!”

日劍蒙悅搖了搖頭,道:“並非如此,死穀與‘死亡大道’現在的關係很微妙。雖然死

穀目前的勢力如日中天,但他們也知道如果現在便與天下正道直接公開對抗,其力量必定會

飛速削弱,而‘死亡大道’則無形之中成了他們的一道屏障,正道中人要想進入死穀,最好

的方向便是東南麵,而東南麵有‘死亡大道’。進入了‘死亡大道’,每一個人都有被殺的

可能,這自然製約了正道中人的行動。”

“而這兒的萬餘人中也並非人人都是江湖中人,武林正道也不可能清除‘死亡大道’,

那樣可能傷及無辜!所以,‘死亡大道’中的那股神秘勢力便奇跡般地在夾縫中存活了下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