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筱笑說了一番讓軒轅奉天大吃一驚的話。
她道:“其實,我早已知道我師父扔給我的瓶子裏麵所盛的不是藥而是毒物,你可記得
她曾問我是否還記得藥如何用?這句話其實是在暗示我。我追隨她多年,怎會不明白?事實
上這種毒的毒性根本不是在三個時辰後才發作,而是在半個時辰後就會發作。”
饒是軒轅奉天已心存必死之念,聞言仍是微微一震。
水筱笑繼續道:“所幸在我身上有解藥,她自然知道這一點,但她又怎會料到我願意將
解藥給你?”
說著,她的左掌緩緩攤開,掌心中赫然有一顆泛著幽幽藍光的珠子,光為藍光,珠子自
身的顏色卻是血紅色,輪廓尚有細如蛛絲的脈絡籠罩著,一看就知絕非凡品。
軒轅奉天隻看了一眼,便道:“你沒有給我解藥的理由。”神色拒人於千裏之外。
“理由?”水筱笑嫣然一笑,道:“那麽你先前救我又有什麽理由?”
頓了頓,又道:“其實我這麽做不僅出乎他人的意料之外,也有悖我以前的所作所為。
至於理由,也許連我自己也說不明白。”
她的目光毫不回避地望向軒轅奉天,道:“我隻知道,也許我會毒害世間的每一個人,
包括我的師父,卻絕不會害你。”
沒有人會相信在水蓧笑的眼中也會有真誠。
但軒轅奉天不但看到了,同時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也許惟有在軒轅奉天麵前,水筱笑才會有本不應為她所有的真誠的眼神。
軒轅奉天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攜帶著這種解藥,就說明它對你必定有用處。”
“的確如此。”水筱笑道:“隻是世間恐怕沒有一個人會在自己還沒有生病時就吃藥。
我之所以有這種解藥,是因為我有時會以這種手段對付他人,我師父便給了我解藥,以免我
一並中毒。現在我與她已反目,我知道水族的秘密太多,也許她會追殺我,但她卻絕不會再
下毒。因為在她看來,我必會百般珍視這些解藥,有解藥在手,她再下毒又有什麽意義?從
這一點看,此解藥對你而言極有用處,對我來說,卻已不會再有用處。”
說到這兒,她將那顆奇異的珠子遞向軒轅奉天道:“既然軒轅公子已無懼於死,又何懼
收受一物?”
軒轅奉天以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她,忽然歎了一口氣,接過水筱笑手中的珠子。
水筱笑有些奇怪地道:“你為何歎氣?”
“因為我發現如果我不服下你給的解藥,你會永遠糾纏不清。”言罷,他已將珠子放下
口中,一咽而下。
水筱笑忽然也歎了一口氣,道:“你為何會相信我這樣的女人?”
軒轅奉天道:“其實有時自己的敵人未必不可信。更何況,直覺告訴我,這一次你的確
沒有陰謀。”
水筱笑笑了,她本就美若天仙,但這一刻卻更是格外動人。她望著軒轅奉天,聲音輕柔
地道:“其實,這一次,你仍是被我所騙了。”
※※※
巢湖湖心。
水姬斜倚在軟榻上,她的臉色略略有些蒼白——不可思議的是,這種蒼白,反而更增添
她的絕世風韻。
“師父,你為何不借機取了那軒轅奉天的性命?”水筱笑的師妹水飛揚道:“還有,師
姐……她……她為了軒轅奉天,竟……”
水姬揮了揮手,止住她繼續說下去,道:“笑兒她是奉為師之命這麽做的,為師相信軒
轅奉天與‘皇、儒、玄、墨’四門中的皇門有極深的淵源,但願笑兒能借機接近軒轅奉天,
那麽日後我們就可以對皇門多一些了解。”
水飛揚聽到這兒,頓時心中頗不是滋味,她猶豫了片刻,終還是道:“軒轅奉天與水族
已結下怨仇,師姐她如何能得到他的信任?隻怕師姐的處境有些危險。”
水姬道:“以笑兒的智謀,為師有足夠的信心,就像墨東風女兒的劍刺向笑兒時,為師
有絕對的把握斷定軒轅奉天會出手相救一樣。”她的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因為,為師太
了解他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緩慢,如同夢囈一般,像是怕驚醒了什麽。
水飛揚心中疑惑地道:“軒轅奉天還是第一次與水族接觸,師父怎麽可能很了解他?”
“他可以為陌不相識的人做許多事,卻很少為自己做什麽。誰也說不清他是太自私,還
是大無私,是可愛,還是可恨。”水姬緩緩道訴,她的目光似乎停留在自己的纖纖玉指上,
但她的神情告訴水飛揚,她此刻的思緒一定是在一個極為遙遠的地方。
水飛揚靜靜地站立著。
良久,水姬方輕輕歎了一聲,看了水飛揚一眼,接道:“白辰那小子的功力頗高,絕非
先前笑兒所說的那番情形。想必這與他身上所穿的戰魔甲有關係,如不出意料,日後他未必
能承受戰魔甲的千年魔性。何況,戰魔甲本由風宮守護,一旦他們知道戰魔甲為白辰所有,
必會全力擊殺,相信他必將劫難重重!與他拚個兩敗俱傷的事,還是由風宮去做吧。”
※※※
軒轅奉天乍聞水筱笑說自己已被她所騙,一種被戲弄的感覺“騰”地升起,驚怒之下,
一掌疾出,向水筱笑橫掃過去。
武功足以躋身絕頂高手之列、輕身功夫更是冠絕江湖的水筱笑竟沒能避過他的這一掌,
隻聞一聲悶哼,她立時被擊得倒飛出去,鮮血狂噴。
軒轅奉天不曾料到自己竟能一擊而中,驚愕之下,本是如滔滔江水般綿綿而出的攻擊反
而停止了。
水筱笑重重掉在數丈開外,半晌方吃力地支起身軀,慘然一笑,吃力地道:“我……我
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軒轅奉天隱隱感到事情有些蹊蹺之處。
水筱笑道:“那……那珠子的確可以化去……化去你體內所中的毒……隻不過它的來曆,
並非如我先前……所說。我所說的騙你,就是指此事。但我卻忘了自己的身分……又有誰會
真正地相信我?”
軒轅奉天心道:“以她的武功,本來絕不可能被我一擊而中,如此看來,她應是並無惡
意,所以我的出手是她始料不及的。她雖然性情歹毒,但這一次倒是我錯怪她了。”
想到這兒,軒轅奉天心中不由有些內疚,道:“你……傷得如何?”
水筱笑搖了搖頭,道:“無妨,你……走吧,我並非那麽容易……咳咳……容易死的
人。”她一陣咳嗽,又咳出血來,臉色顯得更為蒼白了。
軒轅奉天忖道:“若是將她獨自留在這兒,就算傷勢並不會危及她的性命,也極可能會
被水族族王所殺。盡管她作惡多端,但這一次的確是我錯怪了她,我乃堂堂皇俠,豈可趁一
弱女子之危?即使她先前犯下的罪已致死,我軒轅奉天也要為她治好傷後再伐其罪!”
在極短的時間裏,他轉念無數後,終於向水筱笑伸出一隻手,道:“你還能走動嗎?”
水筱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握住了他的手,吃力地站起身來,未等她站穩,忽然一個
踉蹌,軒轅奉天下意識地一把攬住了她的腰身。
水筱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
老哈終於醒轉過來了,若非白辰的功力已臻驚世駭俗之境,隻怕老哈絕無醒轉過來的可
能。
老哈乍見白辰,眼中閃過驚喜之色,張口欲言,卻聲音微弱。關東與他肝膽相照,當然
明白此時老哈想說什麽,想問什麽,當下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老哈大略說了一遍,當聽說
賈政已死,老哈的神情顯得很是欣慰。
此處終不是久留之地,何況小草尚獨自一人在客棧中,當下白辰命穆豆找來賈府的家奴,
讓他們備了幾輛馬車,攜上大包金銀、補藥,與關東的人分乘幾輛馬車離去,為防節外生枝,
穆豆自也被迫同行,與白辰同乘一輛馬車。車子帷幕低垂,誰也無法知道車內情形。當馬車
到達客棧外時,白辰封了穆豆的穴道,為防穆豆呼救,將他的啞穴也一並封了。白辰又由窗
口回到自己的房中,將小草推醒,留下一錠金子在枕邊後,扶著小草離開客棧回到車上。穆
豆見小草有些麵熟,細細一想,記起她本是宮主夫人葉飛飛身邊的一個婢女,不由大吃一驚,
不明白白辰與小草不但都活著,而且還在一起。
馬車尚未出城,忽聽得四周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警號聲,白辰立知一定是賈政被殺的事已
傳開了。那麽此時的城門必已緊閉,何況幾輛馬車在大街上縱列而行也太過顯眼。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關東的聲音在外麵響起:“白兄弟,今夜已無法出城了,有
一個地方倒可暫避一日。”
白辰道:“好,老哈大哥傷勢太重,也不宜顛簸。”
當下眾人皆棄車而行,老哈則由一人背負著,關東在一側照應,其實他自己的傷也極重。
關東等人對這裏的地形似乎頗為熟悉,街巷之中迂回曲折,巷於多是狹窄陰暗。到後來,
白辰發現那幾名蒙麵叫化子相繼閃入陰暗的角落中,當第五位蒙麵叫化離開他們一行,進入
一個小岔巷時,走在前麵的關東低聲道:“到了。”
借著星光,依稀可見一問屋前挑著一塊幌子,上麵寫著一個鬥大的“壽”字,卻是一家
棺材店。
關東輕叩門環。
“當……當當當……當當。”
很有節奏。
白辰心道:“方才那幾名蒙麵叫化子多半是在沿途布下了暗哨,關大哥叩門之聲也有些
講究,看來,這些叫化子的自我約束能力很強。”
門很快開啟了,一個中年人迎了出來,低聲道:“我聽到賈府那邊的警號聲傳來,便知
你們多半得手了……啊,老哈他……他怎麽了?”
“進屋再說!”關東低沉著聲音道。
眾人進屋後,那中年人這才點起一盞油燈,又將燈蕊壓了壓,燈火如豆。屋內本就極為
缺小,如今一下子進來這麽多人,更顯擁擠。背負老哈的人將老哈安置在床上,那中年人很
快便找來了一些藥,為老哈、關東先後包紮好傷口,白辰見他動作嫻熟,心道:“他做的是
棺材生意,卻在家中備好了金創藥,看來開棺材鋪不過是一種掩飾而已。”
那中年人又臨時找來一塊厚實的木板,鋪上褥子,讓小草躺著靜養,白辰猜想那塊木板
多半是用來做棺材的料子,不過身為江湖中人,早已看淡了生死,又怎會在意這些?
關東這才與白辰互道別後情形。
原來白辰在關東、老哈相助下出逃後,賈政又讓屬下殺個回馬槍,反撲和尚鎮,試圖擒
下白辰、老哈、關東等人,結果他們三人沒抓到,和尚鎮裏的叫化子卻因此而被殃及,其中
有三個叫化子被殺,一人被打成重傷。官兵之所以不問青紅皂白打殺和尚鎮的叫化子,一則
是因為叫化子身分低微,在官兵眼中猶如草芥,同時他們也的確不認識白辰、老哈、關東三
人,認識關東、老哈、白辰的叫化子“棒子”卻被官兵活活燒死了。
此後,賈政曾讓人多次搜捕老哈、關東、白辰三人的下落,短短一個月間,已有近百名
叫化子被冤殺。因此在賈政管轄範圍內,幾無乞丐的容身之地。
老哈、關東本就因老七及其及女兒苦葉兒的死而對賈政恨之入骨,一心要鏟除這個惡官,
為他們報仇雪恨。如今賈政變本加厲,更使他們二人義憤填膺,於是他們暗中聯絡方圓百裏
之內的叫化子,組成一個“叫化子幫”,專與賈政作對,並數次刺殺賈政。因為賈政對他管
轄範圍之內曲乞丐太過殘忍,一時間關東、老哈一呼百應,雖然賈政全力鎮壓,但“叫化子
幫”幫眾仍是迅速達到百餘人之多,並由穩重老成的關東任幫主,而鏢師出身的老哈則負責
向入幫者傳授一些武功招式。
老哈的武功雖然無法與武林中的絕頂高手相提並論,但對付官兵倒是綽綽有餘。所以初
時“叫化子幫”利用自己靈活隱蔽的特點,與賈政周旋,倒也有攻有守。
但後來賈政為了拔去“叫化子幫”這一眼中釘、肉中刺,就向風宮求援。風宮與賈政早
已暗中勾結,同時此事又與“風宮叛逆”白辰有關,故風宮亦未推辭。如此一來,形勢立變,
數次交手,“叫化子幫”幫眾傷亡慘重。
同時,賈政又使出毒計,揚言“叫化於幫”為打家劫舍的亂民賊寇,使“叫化子幫”處
境更為窘迫,而賈政卻因“平寇”有功,而受朝廷嘉獎,調往更為富庶的州府。
如此一來,“叫化於幫”雖然可以暫緩一口氣,但與賈政的怨仇卻絕不會因此而消亡。
三天前,“叫化子幫”探知賈政任職後,與其子分院而居,關東便決定以聲東擊西之計,假
意刺殺賈政,吸引賈府的護衛,暗中卻直取賈政之子。
“叫化子幫”對賈政的刺殺已非首次,所以關東等人斷定賈政必會上當,沒想到事實上
這隻是賈政的誘敵之計,在其子的住處,早有穆豆等三名風宮中人潛隱其間,而其子則早巳
暗中移居他處。
若非白辰趕到,隻怕關東、叫化子幫已被賈政打入死牢。
白辰之所以劫難重重,皆與賈政有著莫大的關係。想到可愛懂事的小女孩苦葉兒慘遭毒
手的情景,白辰隻覺熱血沸騰,雖然賈政已一命嗚呼,卻仍是怒意難平。
穆豆與白辰隱現殺機的目光相觸,不由心泛寒意。
白辰對風宮、賈政的仇恨之火此時已如熊熊烈焰,在焚燒、熾烤著他的心靈,當下向關
東打聽風宮的情況。他曾聽說風宮白流已受重挫,對於其中詳情卻不得而知。這一次,關東
證實了他先前所聽說的情況,但關東本非江湖中人,“叫化子幫”亦是初具雛形,武林各大
門派或是不知有它的存在,或是對它毫不在意,故關東對風宮白流受挫衰弱之事,並不知太
多的內情。
饒是如此,知道風宮白流的彭城、江南兩大行宮已被攻陷,僅能保全無天行宮,白辰仍
是大為解恨,同時更倍添報仇血恨的信心。
此刻已近後半夜,眾人皆有些困乏,加上遠處街上有軍士穿梭奔走,大肆追捕刺殺賈政
的刺客,為免引人注目,眾人便吹熄了燈,在屋內或坐或蹲,閉目養神,以度過漫漫長夜。
未等天亮,白辰便被叩門聲驚醒,關東剛剛將門打開,便見一個黑影向他倒來,關東猛
然一驚,但很快便認出此人亦是“叫化子幫”的人,關東一把將其扶住,著手處一片粘濕,
同時更有血腥之氣撲鼻而至,關東頓時有所醒悟,心不由一沉,忙低聲道:“兄弟,你怎麽
了?”
那人已無法支撐他自己的身體,無力地倚在關東的肩上,聲音微弱地道:“四……四十
多名弟兄被……被擒,他們揚言若是幫主一天之內不……不去領罪,就……就將四十多名弟
兄全……全都斬首……”
關東又驚又怒,再也不顧行蹤是否會暴露,大聲追問道:“那些弟兄被關押在何處?”
那人卻已了無氣息,關東一探他的鼻息,方知他已氣絕身亡。
關東嘶聲道:“梅大!”
那棺材鋪中的老板在一個角落裏應道:“幫主有何吩咐?”
關東道:“你為這位兄弟好生收斂,並照應好老哈兄弟!”
梅大驚道:“幫主,你……要去投案?”
關東道:“弟兄們危在旦夕,我豈能袖手旁觀?”
梅大急切地道:“但幫主前去必定凶多吉少,亦絕不可能救回被擒的弟兄!”
關東斷然道:“不必多說了,既然弟兄們信得過我,推我為幫主,我自應與弟兄們同生
共死!”
梅大沉默了片刻,大聲道:“好,梅大隨幫主同去!那些狗娘養的絕不可能會放過四十
多名兄弟,我梅大擊殺一人不虧本,擊殺二人還賺一個!”
“關大哥,讓我代你走一遭如何?”白辰忽然插話道:“我也曾做過叫化子,如蒙關大
哥不棄,我願加入關大哥的‘叫化子幫’。我要讓他們明白叫化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絕非
可以任人欺淩的!”
小草早已驚醒,一直在默默聆聽,聞聽白辰此言,她倒吃了一驚,但很快便明白白辰此
舉實是情理之中,她很了解白辰的性情,當下並沒有做聲。
“叫化子幫”尚是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幫派,如今更是局麵岌岌可危,以白辰今日的武
功,大可叱吒武林,他之所以加入“叫化子幫”,自是為了助眾叫化子一臂之力。“叫化子”
三字雖然有失大雅,但白辰生性豁達,況且他曾以叫化子的身分逃過風宮的追殺,對此自然
並不在意。
關東想不到白辰忽出此言,倒吃了一驚,他當然明白對方的一番心意,但同時他也見識
過白辰的武功,若是讓白辰加入這樣一個極可能就要覆滅的小幫派,未免太委屈了白辰。
躊躇未決之間,梅大已搶先道:“依我幫規,這位兄弟加入‘叫化子幫’並無不妥。”
他先前聽白辰與關東言談時,聽出白辰的武功極高,而且與風宮亦有深仇大恨,心中自是願
意多一位這樣的高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