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藥鼎山西向相隔十裏的村莊。
這個隻有五戶人家的村莊依舊安靜,村子每到午後或傍晚,就會有炊煙嫋嫋升起,每日
清晨;依舊有嘹亮的公雞啼叫聲。
隻是,平靜的隻是表麵。
事實上,村子裏所有的人皆不再是從前那些莊戶人,他們一身樸素的裝扮難以掩飾其真
實身分。
村莊裏的人全是身懷武功的武林中人,而且武功皆是不俗。
這些人中,就包括將村裏的人屠殺貽盡的那五個人。
他們在血腥迷漫中屠殺了村莊中所有人後,為何還要留下來?
他們亦要狩獵去水潭中淘米上山劈柴——但這一切都不過是一種掩飾。
這一日黃昏,村口處有兩個老漢正在一棵梨樹下對弈,旁邊有一人在觀戰。觀戰者正是
最初到達這個村莊的微胖之人,隻是此刻己改了裝束。
正當黑白棋子殺得難分難解之際,那微胖之人忽然沉聲道:“那邊有人出現了!”
兩個老漢神色微變,不過很快恢複了正常,靠在梨樹樹幹上的老漢重重落下一子,在一
角布下了“倒脫靴”之局。
三人看似專注著棋局,其實卻暗自屏息凝神,留意著四周的任何變化。
從瀑布那邊傳來了有力的腳步聲,且越來越近,微胖之人假裝無意中抬頭向那邊望了一
眼,大聲道:“老齊,那位是誰家的客人?”
兩個老漢扭頭向通向瀑布那邊的路上望去,隻見一個身披黑色鬥篷、亂發披散雙肩的人
正大踏步向這邊走來,他的臉被亂發遮掩,無法看清,隻見他的身軀甚為高大,在夕陽的映
襯下,身影被拖得極長.來人似乎沒有聽見這邊的說話聲。越走越近,轉眼已在一丈開外。
靠近梨樹的老漢立即站起身來,殷勤地道:“這位兄弟,天色不早了,不如在這兒留宿一晚,
明日再趕路如何?”
他有意無意站在了路旁,與微胖之人一同將路堵住了大半。
那人不得不停下身來。
他緩緩抬起頭來,伸手將額前的頭發略略開分,淡然道:“多謝美意,但我必須趕路。”
亂發拂開,露出一張剛毅的臉龐——赫然是白辰!
他不是已死了嗎?此刻又怎會在此出現?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的身軀本沒有如此魁梧!
難道,短短時日,一個人的形體亦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白辰?
白辰言罷,繼續低頭前行,但那三人並沒有讓開,其中一人道:“朋友,從這兒經過的
人,隻有兩種選擇:留宿一夜,或是留下性命!”
白辰眼中倏然閃現出兩道驚人的光芒,猶如夜空中突然閃過的兩道驚電,讓人望而生畏。
他沉聲道:“你們是什麽人?”
“這本該是我們問你的問題!”話音未落,三人已不分先後自身上拔出了短小兵器,在
極短的距離內,向白辰急襲而去,出手無不是歹毒狠辣,不給對方絲毫退路。
他們的身手皆是不弱,攻擊又來得如此突然,其威脅力可想而知。
眼見三件兵器即將刺入白辰體內的那一刹間,突然有一股莫名力道自白辰身上疾湧而出,
其力道之強悍,讓人心驚!
三件兵器應聲而斷。
幾乎就在同時,驚人的骨骼暴裂聲已經響起。白辰翻腕間,三人幾乎同時倒飛而出,淩
空鮮血飛灑,未及落地,就已氣絕身亡,情景淒厲愁慘!
待三具屍體落地後,白辰已從容舉步,繼續前行。
二十多個人影自村子的各個方向掠身而出,當白辰走出三丈遠時,就置身於眾人的包圍
圈中。
白辰頭也不抬地道:“一個村莊裏有這麽多江湖中人,這絕不正常——莫非,你們已將
村裏人悉數趕盡殺絕?”
其中一高鼻陷目的中年人冷聲道:“是又如何?”
“你們就惟有以死償命!”
那高鼻陷目者顯然是眾人的頭領,他哈哈一笑,道:“小子,在你死亡之前,老子不妨
告訴你真相我等皆是風宮玄流的人,隻要接近這邊的人,一律格殺,你也不能例外!”
白辰眼中冷光暴射,緩緩地道:“風宮的人,更是死有餘辜!”
高鼻陷目者乃風宮玄流“吉祥營”副統領。武功之高,足以躋身頂尖高手之列,此時他
再也沉不住氣,怪笑一聲,身形暴起,雙掌向白辰胸前擊去,掌風如嘯,甚是駭人!
白辰半步不讓,立時揮掌迎戰,他的掌勢毫無變化,隻是信手擊出,向對方迎去。
風宮玄流的人見此情景,心中皆是暗自一喜。
因為這位風宮玄流“吉祥營”的副統領名為權昆,正是以掌法見長,他的掌法最可怕之
處就在於掌勢中隱有一股極為怪異的旋勢,一旦與之直接對掌,無不是雙臂立時被這股旋勁
絞斷。
“砰”地一聲,掌勢接實!
驚心動魄的骨骼暴裂聲果然立時響起,但雙臂齊齊碎裂之人是權昆,而並非白辰。
權昆的身軀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
與此同時,白辰右臂一揚,身上所技的鬥篷已如一片烏雲般卷向權昆,權昆的身軀立時
被罩於其中。
一股驚世駭俗的真力自鬥篷傳出,權昆隻覺鬥篷一緊,根本不容他有任何抗拒,周身再
起可怕的碎裂聲,鮮血立時狂噴而出,氣絕身亡!
白辰鬥篷一揚,權昆被甩出十數丈開外,砰然落地,一動不動。
白辰一舉斃殺對手的頭領,其餘眾人此刻卻鴉雀無聲,沒有任何反應。
他們的目光全落在白辰的身上:鬥篷一去,白辰身上赫然露出一身金黃色的軟甲,顯得
極為剽悍。
二十餘人的眼中滿是驚懼與不信!
終於,有一個人如惡夢初醒般嘶聲呼道:“他……他……他竟染指戰魔甲……”極度的
震驚使他後麵的話已說不下去了。
夕陽下,兵刃的寒光紛紛閃現,二十餘人向白辰狂攻而上。
白辰的瞳孔收縮了,射出比兵刃更寒更懾人的光芒!
※※※
九月初九重陽節。
九為陽數,九月初九是兩個陽數相重,故名“重陽”。
傳說有一年揚州發生瘟疫,當地一個叫桓景的人依照神仙的指點,在九月初九那一天帶
領鄉親登上高山,每人喝一口菊酒,帶一片茱萸葉,於是戰勝了瘟魔.從此每逢九月初九人
們便要飲菊酒,帶茱萸,外出登山,求得健康長壽。
九月九的洛陽。
洛陽南有伊闕,北有羊腸,西有泰華,東有河濟,自古皆被視作險要之地。
洛陽與花有緣。
花為牡丹。
洛陽牡丹名揚天下,花會之日,滿城錦簇,文人雅士雲集洛陽城,陶醉花間,吟詩作畫,
心曠神恰,
不知自什麽時候起,洛陽與劍亦結下了不解之緣。
洛陽劍會雲集中原劍道高手,天下矚目,其勢之盛,不在洛陽花會之下。
花香滿城飛舞。
劍氣滿天縱橫。
在花香與劍氣的浸染下,洛陽有了異乎尋常的魅力。
但在四十多年前的洛陽劍會之時,一個橫空出世的少年劍客幽求卻憑一劍掃平劍會,近
百名劍客命喪其劍下。
從此,洛陽劍會就此中斷。
奇怪的是自那一年起,洛陽的牡丹花亦紛紛枯敗,滿城牡丹折損逾半,以至於從此洛陽
城亦再無花會。
莫非,是那一場滔天殺戮的戾氣使嬌貴雍容的牡丹不堪承受?
沒有花香與劍氣的洛陽,便失去了它昔日的風采——洛陽,已寂寞了四十餘年。
今年的九月初九,洛陽城不再寂寞。從城中居民的神色間,甚至從空氣中,都可以清晰
地感覺到緊張不安的氣氛,又夾雜著興奮莫名的氣息。
洛陽城有四大名苑,謂之暖梅苑、笑菊苑、虛竹苑、意鬆苑.其中笑菊苑與虛竹苑的名
氣尤在另外兩苑之上。笑菊苑是召開五年一度的洛陽劍會的場所,而虛竹苑則是一年一度的
洛陽花會最為熱鬧繁華的地方。
笑菊苑在洛陽城北.洛陽城地勢並不平坦,西北方向高而東南方向則低,一條河流穿城
而過、笑菊苑便建在洛陽城西北方向的一片高坡上,苑中有洛陽城最高的暗雪樓。置身於暗
雪樓中,可將洛陽城的全部景象一覽無遺。
笑菊苑乃洛陽大族南家的產業,南家祖先本為朝廷重臣。不知為何,八十年前,一向官
途享通的南家突然退出朝廷;轉而從賈,時人皆大惑不解。畢竟在世人眼中,人分九等,身
在廟堂者與身於市井之人的身分、地位絕不可同日而語。
也許南家正當旺盛之時,在官途一帆風順,從商後竟如是財源廣進,到了今日南家之主
南宗的祖父手中,南家非但已富甲洛陽,更成為天下共知的大家族.因其祖曾經位居朝廷要
職,非尋常商賈可比,加上南家一向以仁義著稱,豪士任俠者路過洛陽,皆會盛情款待之,
可謂無論與官府還是武林中人皆有交情。朝廷擔心洛陽劍會將成為江湖中人聚集謀反之處,
而武林劍道中人雖無此意,卻也明白官府的擔憂不無道理,而南家在二者之間恰好能起到緩
和的作用。如此一來,洛陽劍會就全在占地達二百餘畝的笑菊苑舉行,一切資費,皆由南家
慷慨解囊。
中午時分,各路劍道高手開始陸續趕至笑菊苑。
笑菊苑的暗雪樓前有一個極為開闊的廣場,廣場南側已擺放了數列長桌,桌上奉有茶點,
數十名錦衣少年穿梭其間,在招引著來客。這些錦衣少年皆談吐文雅;絕非尋常仆役。
在廣場中央則有二十名配有長劍的年輕人,十男十女,分列兩側,皆是一身銀白色的勁
裝,顯得極為惹眼、在兩列少年身後,又有兩列長桌,東西相對。
奇怪的是在這兩列長桌之間,赫然是數以千計的盆載菊花。
九月初九,正是秋菊開放之時,這數以千計的菊花皆含苞欲放,紅的如火,白的勝雪,
美不勝收。
誰也不明白在劍會上怎會有如此多的菊花出現,參與劍會之人皆是暗自納悶。
從廣場至暗雪樓還需登上幾級石階,石階之上,就是暗雪樓底層的長廊.此刻,在長廊
上所置放的竟是一架古琴,兩名婢女模樣的女子分立兩側,長廊上還有四張交椅。
如此場麵,著實讓人百思不得其解。趕赴洛陽劍會的劍客皆知因為幽求之故,這一屆洛
陽劍會極可能有一場殘酷的廝殺,與往年以武會友、宏揚劍道的洛陽劍會大不相同.故赴會
者無不是高度戒備,沒想到進入笑菊苑所見到的情形並非劍拔駑張之勢,不由令人難免感到
有些意外。
最先到達笑菊苑的是姑蘇劍俠慕容楠與其妻李青、慕容楠、李青二人是武林中人人稱道
的一對俠侶,結為夫婦已有二十餘年,他們仍是攜手江湖,從不分離,猶如新婚燕爾、有姑
蘇劍俠慕蓉楠的地方,就必會出現李青。何況李青亦是劍道好手,甚至有人說李青的劍法尤
在其夫之上。
兩人剛入坐不久,彭城七星樓樓主居右即至.居右年約五旬,麵色焦黃,似有隱患,連
身子也顯得微微有些佝僂.其形貌與以七星劍法揚名江湖的七星樓樓主身分似不相符.七星
樓在彭城,與姑蘇慕容山莊相隔較近。故居右與姑蘇劍俠慕容楠也有些交情,當下便與慕容
楠、李青相鄰而坐了。
接著藥劍公孫鐵拐、攝魂劍羊孽、三恨在莊主步貞等一眾劍客相繼而來,場上的人越聚
越多,幾乎每一個人對古琴與菊花在劍會上出現,都感到甚為驚詫。
也許是因為預料到這一次洛陽劍會多半會有一場激戰,故一些自忖劍法不太高明者更無
緣“劍魁”之爭的劍手都不願前來。
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場上仍隻有四五十名劍客,與以前曆屆劍會規模相比都小了許多。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刻洛陽城中武林人物卻大增,這些人中,既有趕赴洛陽劍會者
的同門中人,亦有一些幫派中雖無人參加洛陽劍會,但對此卻甚為關注,因此也紛紛趕到了
洛陽城。
武林中人己隱隱覺得洛陽劍會之後,極可能使武林形勢由此而有所改變。既然這樣,誰
也不想置身事外最後陷入被動。無數雙眼睛,以形形色色的心態,默默關注著洛陽劍會。
依照洛陽劍會的規矩,每次劍會中爭奪劍魁時的公證人皆由洛陽南家的主人充任,但上
屆劍魁將不可再爭奪此屆劍魁之位,以體現吐故納新的宗旨。當新劍魁產生時,上任劍魁就
將象征其劍魁身分的“縱橫劍”傳交新任劍魁保管五年。
五十年前的劍魁乃逍遙門門主太叔岱宗,但四十五年前的洛陽劍會之前,太權岱宗突然
暴亡,“縱橫劍”是由其長子太叔雅送至洛陽劍會。幽求的出現,不但使太叔雅及百餘名劍
客死於非命,連“縱橫劍”亦不知所蹤。
而逍遙門在太叔岱宗、太叔雅相繼死後,又過三十年突然再遭橫禍,逍遙門上上下下百
餘口人一夜間被屠殺貽盡,從此曾一度誕生一代劍魁的逍遙門就此無影無蹤。
卻不知諸多變故之後,曆屆洛陽劍會的規矩,這一次將如何易改?
七星樓樓主居右見南家的人遲遲沒有出現,場中亦無更多變化,不由有些不耐,就對身
旁的姑蘇劍俠道:“慕容大俠,你身在江南,與清風樓相隔頗近,可知清風樓樓主龐大俠會
不會趕赴洛陽劍會?他的清風劍法,居某是久仰其名而未謀其麵了!”
自從風宮崛起江湖以來,武林正道變故不息,劍道高手傷亡極多,而十大名門中以劍法
見長的青城派、崆峒派皆已覆滅,思過寨亦元氣大傷.而前輩劍道高手諸如日劍蒙悅等人更
早已作古,牧野靜風劍法雖已至絕世之境,但他卻絕不可能屈尊來此爭奪什麽劍魁。如今環
視整個武林,正道劍道高手以龐紀最負盛名,故居右有此一問。
慕容楠溫文爾雅地淡然一笑,道:“三日前,龐大俠已被推任為正盟盟主,以他的身分,
想必不會前來參加洛陽劍會了。”
居右怔了怔,道:“龐大使真的成了正盟盟主?居某昨日亦已聞說,隻是一直……一直
有些不敢相信罷了。”
說到這兒,他忙又補充道:“居某倒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事情太過突然。”
慕密楠之妻李青接口道:“居大俠覺得意外也是情理中事,在武林同道眼中,十大門派
本是高手如雲,龐大俠雖然武功卓絕,但在十大門派中似乎並非最出色的。隻是,世人都忽
視了正盟已與風宮相戰多年,折損甚巨,與往日己不可同日而語。”
居右不由老臉微紅,心道:“都說姑蘇劍俠的妻子劍法比其夫更為高明,今日看來,雖
不知她劍法如何,至少快人快語,頗有豪氣。自己因顧全龐紀的麵子,不便直說他的武功在
十大門派中不是最高的,她一介女流之輩,反倒直言不諱了。”
此時居右的心情與其說是慍怒,倒不如說有些慚愧,當下又道:“據說……據說癡愚禪
師之所以將盟主之位讓出,是因為他自認為與牧野靜風所領的風宮白流在留義莊交戰的那一
役中,其布署雖然使正盟奪下了風宮江南行宮,黑白苑攻下了風官彭城行宮,但留義莊卻傷
亡太重,心感愧疚。”
李青道:“癡愚禪師佛心仁慈,佛門武功高深莫測,我等自是敬佩得很。隻是這件事他
所思所慮卻未免……未免有些欠妥。正盟與風宮交戰長達五年,勝少負多,這一次能接連攻
克風宮兩處行宮,已是極大的勝利,他為何反倒不安?我倒覺得,以癡愚禪師的性情,那一
次交戰的布署,未必全是他的功勞。能布下那一局的人,必然極富心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