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境
巨峰下，方圖抬頭仰望，眼前是嵯峨黛綠的群山，滿山蓊鬱蔭翳的古樹與湛藍晴朗的天空，點綴縹緲著的幾絲雲霧正好構成了一幅如夢如幻的潑墨山水畫。在遠處，怪石嶙峋，群山連亙，壁立千仞，倒掛垂天瀑布。
“山雖無言，卻非無聲。”方通輕笑，肩膀上坐著小問道，感慨道：“聲聲向我訴心曲。曲未盡，隨風輕輕舞。”
“師傅你在說什麽呀？”小問道頭頂的衝天辮搖動，大睜著黑白分明的靈動雙眸，好奇道：“我怎麽聽不見山的聲音呢？”
方笑湊近，刮了刮他的小鼻子，解釋道：“以後你就會聽見了。”
幾人很喜歡這個小家夥，並不是因為與老者的交易，而是發自心底的疼惜。日後他們便要一起生活很長的時間了，至少在小問道成年之前，方圖的肩上有著不能卸下的重任。
“問道，如果你爺爺老死了，你會不開心嗎？”方圖覺得有必要給小家夥先做好心理準備，否則三日後老者若是真的死去了，他擔心小問道會接受不了這個現實的打擊。
“我爺爺不會死掉的。”小問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掙紮著從方通的肩膀上跳下來，好在關鍵時刻方笑出手，用法力拖住，這才沒有讓小家夥摔倒在地上。
“我要去找爺爺了。”他光著小腳丫，哭著奔跑向山路，朝著寨子的方向衝去。
方圖歎息，閉起了眼睛，並沒有去追趕。方通與方笑也是無奈，相視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
山頂上，老者隱在雲霧中，雙眸渾濁，卻能無視距離，看到了下方所發生的一切。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忍，旋即突然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整個身子都在顫動。
“爺爺也想陪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啊，不過我真的活不久了，倒不如臨時前用這把老骨頭再為你再鋪一條通天大路”他吸氣，緩緩轉過了身子，顫顫巍巍的沿著山路走下。
不能長生，總是會麵對著人世別離，這就是現實的殘酷。任你天驕絕代，任你威蓋古今，始終都不曾有人真正打破天地間的牢籠禁錮。
古之禁忌如是，成仙者也如是！在人間界中，往昔的成仙者早已消失，或許他們真的問到了長生，取得了果位，但是那又如何？根本無法再下到這一界來，證明真正的不朽與永恒。
“我覺得小問道會接受不了。”方笑看著小家夥的背影，輕聲自語道。
方圖搖頭，沉默不語，眼睛依然不曾睜開過。方通指尖激射出五道金芒，向著前方的崖壁上衝去，刻下了幾個顯目的大字。
“連我們都接受不了，更何況是一個不足五歲的稚童。”
與此同時方圖睜開了眼睛，平靜的說道：“每個人心中都有執念，就好像我一直想要尋到歸家的路途一般，永遠都是埋藏在最深處的疼痛，無法忘卻，難以磨滅。”
“但是既然現實已經不能更改，那便頭也不回的一直走下去，努力去掙脫出回憶的束縛，當傷痛不再時，小問道就會發現，至少，他還活著。”方笑接口，突然想到了傀棺教的年輕高手枯藤，暗自歎息了一聲。
記得當日宮殿大開，一同來到太古遺跡的修者無數，但是站在同代人最巔峰的也隻有寥寥幾個。
青蛟第三子青騰，天妖族的少年，傀棺教的枯藤，妖族巨頭之子金鵬……然而，世事變化得很快，可以說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當日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年輕高手已不複往昔風光。青騰成為了中隱天驕的坐騎，天妖族的少年追隨在妖族小王子的身旁，傀棺教的枯藤被方圖斬於太古遺跡中，金鵬敗在了大商皇子的手下。
誰也無法保證，能安穩的活下去，哪怕是修成七層光暈的小佛子也消失在了虛空中，沒有留下任何消息，不知是否被亂流給衝刷了一生的淤泥，歸葬在天地之間。
故而，方笑說得沒錯，隻要還活著，那就要滿足，不能再去奢求什麽了。
夕陽西下，黑暗籠罩大地。迷離的夜色與晚風來到，灰黑的天際懸著一輪金色的孤舟，載著孤單和沉寂，駛向了雲霧深處。涼風輕輕吹動了方圖的黑袍，撣掉沾染著的塵埃，卻拭不去他滿身的疲憊。
清輝在流淌，零星點點，柔柔的灑在樹葉上，泛出淺淺的綠，如華的銀色裹住大地，鋪設了萬裏河山。
方圖徒步走向高天，腳踩無形階梯，心中平靜，神色淡漠，任由月華在他的身上流轉。
咻！咻！咻……
天地間無數肉眼難以捕捉的精氣匯集向方圖的體內，在他的身旁，如同卷起一場風暴，狂亂的吹動，聲勢駭人聽聞。
轟！轟！轟……
一道道驚雷炸響，憑空閃現，烏雲遮蔽了孤月，刹那間天地變色，恐怖的波動如山洪般突然噴起。
突破再也壓製不住了，方圖的心境更上一層樓，就連修為都泛起了波瀾，衝擊著境界的屏障，即將要邁入潛龍的門檻。他的修行與眾不同，時刻都有兩尊化身幫忙參悟，就連悟道都是別人的三倍幾率，觸發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哪怕現在並不是悟道，但也相差不多，他突破了心靈的枷鎖，不再是那麽執著，嚐試著學會放下。這等於是放鬆了全身，不再去刻意壓製，連身心都實現了一次升華。
然而，這並不是方圖想要的，他現在缺少壽元，若是強行突破，說不定連潛龍境界多出來的生命都不夠他揮霍，直接坐化在這片小天地中。
說來也可笑，別人夢寐以求的提升到了他那裏卻成了催命之符，時刻都必須強行壓製，小心提防著境界的突破，用以苟延殘喘的延續生機。
修行路，一步錯，步步錯，嚐試走向前人不曾邁過的道路，導致最後引火燒身，相當於入魔了一般，不能再去提升，而且還要努力壓製。
天大的諷刺，要是消息傳出，必定會笑掉所有人的大牙，不知道若是那些窺視三清道統的修者清楚這一切，還會不會去貪圖一氣化三清的逆天秘術。
“怎麽辦？”下方，方通與方笑臉色陰沉，心中焦急無比。一氣化三清奉行本體為尊，時刻都是方圖在主導著一切，若是他死了，方通與方笑也會隨之消失，徹底歸於虛無。
故而，方笑與方通兩人都覺得，他們可以死，但是方圖不能出事！
不管是與生俱來的使命也好，這段日子相處的感情也罷，方圖都必須活下來。
可是，他們也沒有辦法，壽元流逝是一種無形的詛咒，屬於上蒼的劫罰，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哪怕是當初已經邁入了望仙境界的前輩，他也是承受著整整一顆星球的雷海轟擊。
就連那位前輩都不能掙脫出詛咒的束縛，更何況方圖這個還未陣陣邁入潛龍的小小修者？所以方通與方笑嘴角苦澀，眼睜睜的看著方圖突破境界的同時也在不斷的流失著壽元，心中升起了深深的無力感。
“師傅？”小問道好奇的看了天空中的方圖一眼，大眼眨動了幾下，旋即又跑向了山上的寨子中。他還小，什麽都不懂，現在隻想回到爺爺的懷抱中。
聽了剛才方圖的那句話，他幼小的心靈突然有種很酸楚的感覺，隻想快點見到看著他長大的爺爺。
與此同時，正沿著山路走下的老者抬頭，眼中閃過一抹訝異，旋即皺了皺眉頭，自語道：“這就要渡劫了嗎？看來我是真的該走了啊。”
他低下頭，看著山腳處正向著這個方向跑來的小問道，臉上露出了一絲不舍之色。爺孫相依為命將近五年，他是小問道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若是這次離去，幾乎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跟著仙皇的傳承者，至少這一生應該不會受苦吧？”老者自語，眼角劃過幾滴淚水，沙啞著聲音說道：“那個年輕人心性不壞，我很放心，希望他能在這一生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彩，而不是沿著道統的軌跡，生活在古之禁忌的陰影中。”
“可惜啊，不能看著你長大了，這是我這一輩子唯一的遺憾。”老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小問道，臉上的淚水越來越多，直至最後他放聲大哭，悲戚的怒吼道：“我不想看外界的青天，隻想讓問道安然走出此地，可否答應？”
“上蒼，你虧欠我這一脈太多太多，老朽不求你補償，隻求你睜眼看看，我的孫子，在日後必定會光複始祖榮光，以肉身粉碎一切阻攔！”老者又哭又笑，整個人像是瘋癲了似的，但視線依然是放在了小問道身上，至始至終都不曾移開過。
“問道問道，問了誰的道？”這時，他突然咆哮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衝天而起，刹那間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根本不給自己和小問道接觸的機會。
“爺爺。”小問道摔倒在山路上，膝蓋都磕破了，紅著眼睛大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