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七年,正值雨水時節。

玉門關,下起了斜風細雨。

春雨潤如酥,遙看近卻無。

今日的玉門關城門處十分熱鬧。

百餘名劍修,以一個年輕劍修為首,依次飛進了玉門關。

他們是從中靈凱旋而歸的劍宗劍修。

他們人數不多,而且所有人看上去都有些疲憊。

無數玉門關修士夾道相迎。

這些玉門關修士任由那些冰涼的細雨撲打在身上,視線落在天空上禦劍而來的劍修身影,心情有些複雜。

要知道如今歡迎劍宗凱旋的這些人中,有許多在劍宗準備西征之時心裏是不樂意的。

因為他們覺得,以當時中靈之局勢,即使是劍宗,去了中靈也隻是石沉大海,掀不起任何風浪,又何必白給呢?

但奇跡偏偏就是這麽發生了。

他們並不清楚中靈一戰中的細節,可既然中靈守了下來,魔族成功被驅逐出境,那現在就隻管迎接英雄就是了。

當初的分歧就隨風散吧。

中靈守衛戰還隻是第二次道魔之戰的序幕,還不到開慶功宴的時候,所以玉門關修士們迎接劍宗修士歸來的儀式莊重但簡樸。

不過,劍宗三位峰主以及東域數個頂級宗門宗主的親自出席,還是吸引了許多修士的目光。

這陣仗,好像有些過於大了?

……

這陣仗在玉門關不明就裏的修士眼裏,是過於大了。

但是他們若是能知道,這陣仗不單單是為了迎接凱旋的劍宗修士,同時還是為了迎接新任劍宗宗主,應當就不覺得大了。

但他們不能知道。

在他們的視角裏,青雲劍仙此時還安然無恙地坐鎮青雲宮中。

……

邊關細雨中,一男一女兩位劍修,時隔十年,終於再見麵。

“我還真有些不習慣,”夏道韞看著走在最前方的那名男子,話語頓了頓,才緩緩開口繼續道:“陸……宗主。”

那個走在百餘劍修最前方的男子,自然就是劍宗的新任宗主陸青山。

夏道韞的目光落在陸青山那張俊朗的麵龐上,神色皆是變得格外複雜。

誰能想到,中靈之戰後,他們劍宗的宗主之位竟然是發生了迭替。

而且,這位新宗主,在十數年前還隻是劍宗的一個新人弟子而已,是她夏道韞收的第一個也是迄今為止唯一的徒弟。

“雖然在老宗主立你為少宗的那一天,我就有想到這一天的到來。

但怎麽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夏道韞感歎一聲,言語間說不出是什麽情緒。

夏道韞的身側,是餘滄海與薛無鞘。

在他們三人的身後,則是來自東域頂級宗門的宗主,皆是九境之上的修士。

此刻,他們望著陸青山那張年輕到讓人不敢相信的麵龐,神色有些恍惚,再沒有九境修士那種高高在上的淡然,與常人無異。

眼前的事情實在太難讓人接受了。

雖說陸青山的聲名早已打了出來:

他從最強四境一路到最強六境,平均一年一境,不論是破境之勢還是崛起之勢都堪稱無法無天。

如今陸青山更是已經臻至七境巔峰的修為,將同代修士遠遠甩開了。

而要知道,即使中靈一戰持續了十年,陸青山如今也方才三十餘歲。

這種修行天賦簡直恐怖到令人發指。

無人會懷疑他之後的成就。

但不論如何,那可是劍宗啊,堂堂人族七大道宗之一,劍修聖地,東域霸主,龐然大物,以後就由這樣一個年輕人來執掌?

他們在不敢置信的同時,又覺得有些荒唐。

……

“師尊,餘峰主,薛峰主。”陸青山沒有理會其它人情緒難明的目光,隻是笑了笑,向前走去,與夏道韞並肩。

夏道韞目光在陸青山的側臉上遊移了片刻,發現再找不到半點青稚,又在心中歎了口氣。

“師尊……謝謝。”陸青山突然開口道。

“當初送你回去之後,我一直怕你無法再回來。”夏道韞自然清楚陸青山謝的是什麽。

陸青山沉默片刻後說道:“但是有很多人回不來了。”

“老宗主帶著半個劍宗出東域,你最後帶回來的隻有這麽百餘個人,確實太多人回不來了。”

陸青山說道:“中靈之戰,打得太艱難了。”

夏道韞道:“失去了道祖陣法,我們與魔族的實力差距確實肉眼可見。”

“我以為你會早些回來。”她又道。

陸青山解釋道:“破龍城關需要我,所以得多留一些時間,還好是一切順利,不然我現在應該還在中靈。”

“回東域之後,我先送他們回家了才來的玉門關。”

“應該的……”夏道韞點了點頭,又道:“中靈的戰報,一直都在傳來,至於玉門關的情況,在十年前三尊邀戰之後,便一直維持著勉強的和平。”

陸青山頓首,然後問道:“他們的傷什麽時候能好?”

他說的是十年前受傷的三尊。

“不知道,”夏道韞搖頭,“不過短時間內肯定好不了,你大可放心。”

頂級魔尊這個等級的存在,已經是很難再受傷了。

同樣的,受傷之後也很難好。

……

陸青山此行的終點,是青雲宮。

青雲宮,位於玉門關的最核心之處。

陸青山一路經過歸義苑,含光苑以及開遠苑。

在路過含光苑的山樓之時,陸青山看著依舊完好幹淨整潔的舊居,想起這十年裏發生的故事,不免有些唏噓感慨。

夏道韞似乎是能感受到陸青山的情緒,“天元三年,你來到劍宗,現在是十七年春,明明隻過去十四年,卻感覺好像已經發生了許多的事情。”

夏道韞看著山樓,不由想起陸青山第一次進入劍來峰的樣子,微微一笑。

她忽然說道:“其實現在想起來,我其實根本沒有教過你什麽東西。”

夏道韞突然的自知之明,讓陸青山笑了笑,他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再往前推百年,那時候我也是剛入劍宗,老宗主便為我師,他其實也根本沒有教過我什麽東西。”劍宗兩任宗主,一個是夏道韞之師,一個是夏道韞之徒,也是奇妙。

夏道韞說道:“劍宗就是有趣在這裏,我們這樣的情況肯定發生了很多次,但是這裏,又一直都是劍修最好的傳承之地。”

陸青山讚同道:“確實。”

……

青雲宮就在眼前。

林瑤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對,是林瑤,不再是“青雲劍仙”。

陸青山已經回來,就意味著劍宗出現一位新宗主,她的假扮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了。

餘滄海向前一步,指著眼前的青雲宮,對陸青山說道:“青雲宮,是玉門關的核心之地,是劍宗宗主的行宮,老宗主在此鎮魔族萬年……

當然,這一切都是過往雲煙了,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居所了。”

所謂居所,自然不是簡單的住進去,其中的含義,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夏道韞輕聲自語道:“這麽快就讓你來承擔這些,是不太像話啊。”

陸青山沒有作聲。

夏道韞伸出潔白如玉的手,輕輕放在陸青山的肩膀上,拍了拍。

許久過後,陸青山抬起頭,看著青雲宮,將當初應允謝青雲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我擔得起。”

……

這一日,青雲宮摘下了那麵懸掛了萬年的牌匾。

新的牌匾暫未掛上去,白燈籠就已經先行懸上。

風雨不止,連綿不斷。

雨點敲在青岩地板上,輕輕重重輕輕,嘈嘈切切嘈嘈。

一股股纖細水流沿著地板間的縫隙潺潺流淌,敲擊與流淌之音交織成曲,平靜中又帶著淡淡的哀傷。

當青雲宮摘下牌匾,掛上人人可見的白燈籠,整座玉門關都於風雨中懵了。

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

一開始,很多修士都不信,直到他們隔著遙遠的距離,親眼看到那盞白燈籠。

然後,一個時辰之後,以劍宗三位峰主為首的玉門關高層,皆是換上白衣。

再然後,一則消息從已經不是青雲宮的青雲宮傳出。

“青雲劍仙歸墟。”

“少宗陸青山執扶搖,接管劍宗,任劍宗宗主。”

風雨如晦,在玉門關修士茫然的思緒中,突然,天穹之上響起一道春雷。

原來是雨水已過,驚蟄到了啊。

驚蟄一聲雷,萬物複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