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大地,天高地闊,有劍光在天際之上一點而過,向那長安城而去。

流光破雲而出,帶著長長的尾痕,速度太快,根本看不到本體,隻能看到一道流光。

然而駕馭流光之人,卻沒有心思隱藏自己的聲勢,所以但凡看到之人,都能感覺到,那仿佛是一把劍在破雲而來。

淩厲、鋒銳、霸氣。

流光之中,李求敗心的越發沉重,眼眸微低。

山脈河流俱在身下,蜿蜒的河流如同血管,起伏的山峰猶如脊梁。

但在他的眼裏,這些東西卻仿佛不存在一般。

就在剛剛,他本想通過慶城的傳送法陣前往長安城所在的夏州,卻發現夏州諸城的傳送法陣,都已然是暫停了運轉。

不知何故,沒有預兆!

結合先前的消息,他瞬間就是得到了一個結論……

慶王要開始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安劍仙,即使稱仙,也逃不過山旁邊人的束縛。

他,心亂了。

……

今日長安無風。

相龍府。

在暮鼓晨鍾之中,一位中年男人緩緩出府。

他身上披著的猩紅大氅無由振起,獵獵而舞,似乎在告訴這座城市的人們,將有大事將要發生。

“慶王閣下,這段時間您不能輕易離府。”中年男人剛剛走出大門,就有一位身穿銀白道甲的長安衛向前一步。

慶王入長安不是來玩的,是來接受調查的。

在調查結果水落石出之前,或者是未經夏曌允許,他都不能輕易離府。

“嗯?”慶王斜睨一眼上前攔他的長安衛修士,麵無表情。

“這是尊上的命令。”在武帝的威勢下,修為不過七境的長安衛修士心中一顫,但還是咬著牙道。

“啊!”下一刻,該長安衛修士就是發出一聲慘呼。

慶王的右手刹那而來,手掌直接抓住他的身軀,猛地一捏之下,他的頭顱就是立刻崩潰,他的元神剛一飛出,便是被慶王雄渾的血氣衝散。

滴溜溜!

隨後,從長安衛修士的身體中,猛然流出一縷縷血絲,朝著慶王的手心匯聚,血絲迅速聚集成一滴猩紅的血珠。

而其的身軀,在精血被抽取之後,迅速幹枯,變作了一具幹屍。

這場景,與當初鎮江城血難無比相似,猶如複刻。

望著手心這一滴猩紅血珠,慶王眼中閃過貪婪之色。

還不夠,還不夠,還差得遠了。

但是,若是將這長安屠光,那所能收集到的精血,應當是就夠了吧。

到時即使無法破祖境,半祖也絕對是不在話下。

終於,他抬起狹長淩厲的丹鳳眼,一步踏空,淩空虛渡,拾階而起。

腳下一團團血氣湧動。

“李求敗,你是劍仙,我是武帝。”

“都是尊號境修士,你一生順風順水,單憑一柄劍,遇山開山,遇江截江,雖稱意,但總歸是少了幾分經曆。”

“而我精於謀算,更是籌劃萬年,李求敗,你又憑什麽不落入我的如意算盤之中啊?”

“今日,我不隻是要算你,還要把這天下人,把這巨靈玄尊都算進去。”

每走一步,他心中就落下一字。

當心中的話語全部落地,他已然是高懸於天際之上,環顧四野,氣息陡然放出。

既有體修的無敵霸氣,又有天潢貴胄的凜然傲氣,氣象蔚為大觀。

大夏慶王,夏慶!

無風的長安,驟然起風。

呼嘯而過。

風起長安。

龐大的長安城,出現了一縷霧。

這霧源頭出現於相龍府,一瞬蔓延,眨眼便是覆蓋了整個長安城。

城中,諸多府邸、靜室之內,無數或沉浸功法修行、或專注於祭煉法器、或煉製丹藥的修士們,忽然感應到一道極恐怖的氣息,乍亂驚恐地抬頭。

下一刻,便有濃重的黑色霧氣從四周的牆壁之中,地麵之下滲出,瞬間就是將他們的身軀完全包裹。

旋即,他們就是發現自己仿佛是陷入了沼澤之中,絲毫不得動彈。

一道道細密的血絲從他們的身體之中溢出,融入這霧氣之中。

隨著這些血絲的湧出,他們的皮膚逐漸變得幹癟起來,麵上血色也是逐漸消失,意識逐漸模糊。

因為,這抽出的血絲乃是他們的生命元氣,是精血,精血一空,生命也就流逝一空了。

天際之上。

此時慶王的身旁,出現了一道魁梧的身影。

那是一個青色的巨人,雙眼閃著藍光,那黑色的霧氣便是由他發出的。

在兩人的身前,有一團巨大的血球,在不斷的旋轉。

無數的血絲從偌大長安的四麵八方不斷湧來,匯聚向這個血球。

“玄尊,”慶王看著那個青色巨人突然笑道:“應當沒有問題吧。”

青色巨人,赫然是巨靈魔族的最強者,由慶王親自引入人境的深淵天門域四尊之首,玄尊!

玄尊單手伸出,一道道霧氣不斷從他的手心湧出,然後如蛟龍般遊動散開,遍布整個長安城。

“區區長安,隻要沒有尊號境修士出現,在我手中不過如同玩物。”玄尊陰惻惻地笑道。

“那就好,”慶王放心的點了點頭,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長安之中可沒有尊號境修士,就算有,我也能攔下。”

這一刻,黑霧覆蓋長安,宛如人間鬼蜮。

長安起了一場霧。

霧氣內所有的生靈,他們的精血,都在眨眼間被玄尊所抽取。

普通的凡人,幾乎是瞬間就化作一具幹屍。

即使是修為不凡的修士,也無太多抵抗能力,頂多是精血龐大,能多支撐一段時間罷了。

……

霧籠皇宮。

一道龐大的陣法,感應到了風起,瞬息之間就是做出了反應,金色的光芒形成一道半圓形的護罩,把整座皇宮都罩了進去。

霧氣想滲透進入皇宮,卻被這座大陣攔在了外麵,於是兩者就是發生了一次碰撞。

叮叮當當的巨響,不斷回**。

這霧氣化成各種模樣,一會如神錘砸在琉璃罩上,一會如野獸噬咬衝擊。

恐怖的力量不斷回**,但是護罩佁然不動。

因為,這乃是長安大陣的一部分,是人世間所存在最強陣法的一部分力量體現。

護罩之外,霧氣不斷流淌。

護罩之內,大殿之中,人潮洶湧。

氣質雍容華貴的女子,坐於高高的龍首王座之上。

底下,是群情激憤的大夏修士。

“慶王瘋了!”

“作為大夏皇族,人族修士,他竟然敢與魔族尊者交好!”

“現在不是他與魔尊交好的問題了,他這是要屠城啊!你們可明白!”

“一個慶王,一個玄尊,皆是擁有九境尊號的力量,我們要如何攔?死局死局!”

戮尊大陣的存在終究隻有少數人知道,所以大殿之中很多不知道此陣法存在的修士們已經是陷入了絕望之中。

有的人暴怒,也有的人渾身顫抖,感到萬分痛苦。

不論慶王是為了何目的,他現在所做的事都是有悖天倫,讓人寒心。

“尊上,啟動戮尊大陣吧。”人群中,長安衛安西侯上前一步,抱拳擲地有聲道。

夏曌鳳眸微抬,神情無比平靜,看著安西侯。

“尊上,不能再猶豫了。”安西侯雙目泛起血絲,再度道。

到了此時,場上大夏修士也無人是傻子,瞬間也明白了許多東西——他們長安還有底牌,可以應對兩尊屠城的局麵!

“尊上,不管啟動這所謂的戮尊大陣是需要付出什麽代價,都無需再猶豫了啊。

代價再大,也不會大過長安被屠城啊!”有人痛心疾首道。

很快,此話就引起此起彼伏的應和聲。

所有人都定定看著夏曌,看著這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等待她的最後決議。

“好。”在眾人翹首以盼的目光中,夏曌緩緩頷首,輕聲開口道。

她站起了身。

下一刻,夏曌的手中出現了一滴金色的血液。

血液出現的一瞬間,大殿中那至少都有七境修為的眾多大夏修士,皆是變色,寒毛倒豎,猶如麵對洪荒猛獸。

那是一滴怎樣的血?

金光璀璨如一輪太陽,刺眼得驚人,神霞衝霄,纏繞著絲絲縷縷的仙氣。

它剛一出現,就透露出一股莫測的威壓。

最為可怕的是,這滴血液中並無殺氣,僅僅隻是自然透出的威壓就已經如此恐怖了。

匪夷所思!

一滴血液都如此駭人,血液的主人又將是何等恐怖?

何人的血?

夏曌輕輕一彈這滴血液。

天地驟然起勢。

血液中散發出澎湃氣勢,陡然衝起,離開光罩,衝破那重重黑霧,懸浮至高空之中,散發出如汪洋般的龐大能量,震得虛空顫抖,散發出的波動似乎要撕裂天穹。

皇宮之外,長安之上,玄尊發出一聲驚呼,眯起了眼睛,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意味。

在這滴血液中,他感受到了讓他顫抖的氣息,仿佛是透過血液見到了一個男子,形影不是很真切,在與他對視。

那是……道祖!

玄尊渾身一顫,即使身為天門域第一魔,此時竟然也是下意識生出恐懼之心,想要俯首稱臣。

這隻是一滴血啊!

在他身旁的慶王,神色無比複雜地看著這幕,心中卻是無比狂熱。

這就是祖境,一滴精血都能讓玄尊顫抖,懼怕!

金色血液之中散發出無盡光華,垂落而下。

隨之,驚人的變化發生了。

俯瞰長安,會發現此時已經完全被黑霧籠罩的城池之中,有無數的金光自長安的地麵上亮起,衝破那重重黑霧。

金光草蛇灰線,猶如有一隻無形的大筆,正在遊走。

龍蛇飛動,鐵畫夕照,霧靄銀鉤。

磅礴宏偉。

這就是長安城的戮尊大陣,以整座長安為陣圖,那一條條縱橫的街道為陣紋,皇宮為陣眼,天地之力為陣法力量來源。

它的啟動,耗費的是……

道祖精血!

如此大陣,唯有道祖精血才能啟動。

“這是什麽東西?”玄尊無比忌憚,有些惱羞成怒,“它能威脅到我,你不是說一切安排妥當了嗎?”

“此陣在,我可無法繼續為你煉化精血,不然我有可能身隕。”

“放心,一切都在本王掌握之中。”慶王四望那籠罩整座長安的光華,看見那密密麻麻猶如繁星一般從長安各處升起的氣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卻是精光爆閃,驟然冷哼一聲。

長安之中,有四百八十座唐樓。

山外青山樓外樓。

樓高百丈。

在此之前,無人知道這四百八十座唐樓何用,為何會被重兵看守?

但是現在,他們知道了。

這一刻,四百八十座唐樓全部散發出光芒,有長虹衝出。

唐樓,即是戮尊大陣的四百八十陣點。

隻是此時,四百八十座唐樓之中,幾乎是同時發生動亂。

有人持著一柄短匕,刺進光芒之中。

隨後,唐樓劇烈顫抖起來。

一陣微風拂過。

牆傾殿塌,木屑四濺,唐樓碎裂。

人影不停濺散,煙塵四起。

天穹之上。

一柄閃著烈火的長矛從極高的地方落了下來,徑直落到了慶王手上。

灼熱的火焰從長矛中燃起。

慶王眉頭痛苦地蹙了起來。

這是武帝的肉身都無法抵擋之痛苦。

隻是……

慶王緊緊握住長矛,卻不肯放手。

因為,這是力量之矛!

慶王忍受著手心的灼痛,輕輕一揮矛。

無窮的呼嘯聲頓時在天地之間回**。

坊市酒肆的黃布幌子在呼嘯,路旁的槐樹在呼嘯,河流旁的芭蕉在呼嘯,石頭雕成的獅子在呼吸……

整座長安城都在呼吸著,呼嘯著。

長安這一片天地,赫然已經歸於他掌控。

他目光幽幽,望向那被金色光罩籠罩而住的皇宮。

“落。”慶王輕聲道。

隨著他一聲落下,那黑霧侵蝕不動的金光漸漸變淡,隨時可能消散。

皇宮之中。

夏曌一口鮮血吐出,臉色慘白如雪山。

“尊上!”安西侯大驚失色。

夏曌抹去嘴角的血跡,捂著胸口,搖了搖頭,輕聲道:“戮尊大陣,現在歸於慶王掌控。”

“現在……他們是三尊了。”

“怎麽可能?”安西侯腳步踉蹌,身體顫抖。

“他……找到了戮尊大陣的命竅,暫時強奪了戮尊大陣的控製權。”

“這可是道祖設下的大陣,怎麽會如此輕易被找到破綻,如此輕易被強奪?”安西侯掙紮,還抱著最後一絲期望。

“道祖很強,但陣法終究是死的,慶王為這一次準備的太久太久了。”夏曌到了這時候也已經反應了過來,此次慶王入長安,完全就是一場驚天大陰謀,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戮尊大陣很強,所以即使慶王準備如此之久,也隻能強奪戮尊大陣的控製權半刻鍾,半刻鍾之後,戮尊大陣就會重歸我手。”

夏曌環顧四周,目光在場上所有大夏修士的臉上掃過,“隻是,諸位有辦法撐過這半刻鍾嗎?”

在場之人,無人應話。

“諸位,今日便是吾履行當日之言的時刻了。”夏曌平靜地坐回龍首王座,對於即將到來的禍患無比平靜。

可底下的大夏修士卻沒有這份定力了。

畢竟麵對死亡,又有幾人能保持平靜?

絕望,想要殊死一搏有,竊聲議論甚至怪責夏曌者同樣有之。

“若不是尊上枉顧我們勸誡,一意孤行,豈會落到今日之局麵……”

“女子終歸是女子,感情用事……”

責怪聲由小漸大,逐漸成了主流。

這些不加掩飾的責怪聲自然是盡數落入夏曌耳裏,但她麵色依然平靜。

“與尊上同歸!”在一片的喧嘩中,作為長安衛首領,作為夏曌親信的安西侯終於平複心情,向前一步,無比堅定地表示自己對夏曌的支持。

麵對這紛亂的局麵,夏曌心情微凜,神情卻沒有什麽變化。

“既然是我當日之選擇,麵對這般結果,我無愧也無悔。”她目光掃過那一個個態度各異的大夏修士,無比平靜道。

因為這位大夏第二任尊上,第一位女尊,自上位以來,便是一副毫不在意長安城可能脫離控製的模樣。

萬年時間裏,她幾乎從未發展過自己的勢力不說,還將自己所能掌握的力量與資源,全部調往天河城。

雖然在諸多人族修士眼裏,夏曌的安排沒有任何私心,也極有必要。

但這麽多年以來,許多大夏修士都表示了激烈的反對。

因為夏曌的舉動,隻能說明她是一位好的大夏尊上,而不是一位合格的大夏尊上。

大夏尊上,既要扛起守護人族、人域的責任,也應該肩扛大夏。

將長安的力量都調往天河,長安不就變得空虛了?

可是當年,麵對那些激烈反對的大夏修士,夏曌隻說了一句話,便將所有的反對意見打了回去。

“長安不會被攻陷,若是它被攻陷,我便與它同歸。”

“我是尊上,我都不怕死,爾等怕?”

猶記得女尊說這句話時的霸氣、堅決。

在一眾大夏修士眼裏,依靠著李求敗才得以坐穩位置的夏曌,猶如小白兔一樣溫和軟弱可欺的夏曌,第一次展現出了她絕對強硬的一麵。

因為,她比誰都清楚,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比誰都清楚,魔族的可怕。

魔族就是一頭怪獸,蠻荒凶獸,隻是當年被夏祖壓製住了。

可是夏道祖已經許久未出,蠻荒凶獸終有脫困,再次鼓起勇氣擇人而噬的那一天。

那時,壓抑了萬年的蠻荒凶獸,所能爆發出的凶性與力量,將是難以想象的。

天河城作為人域的生命線,它若是守不住,還談何長安城呢?

人域若是不存,又哪有大夏呢?

她比誰看得都明白。

所以哪怕無數的大夏修士提出了反對意見,反對她這種堪稱“無私”的做法,就連少數忠於她的人都委婉地提出過建議,她依然我行我素。

而慶王,也恰恰是利用了夏瞾不在意的這一點,從而在萬年的籌劃中,解決了戮尊大陣的難題。

……

沒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夏瞾的決定,除了李求敗。

——她其實從未在意過大夏尊上這個位置,也從未在意過所謂的權利。

若不是為了那一份責任,她早就拋棄一切,追隨劍仙浪跡天涯了。

可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那她從始至今都隻有一個目標……

功不在一時,但勝在千秋。

現在雖然不能看出什麽,但時間會證明一切,曆史會證明一切。

隻是……夏曌高坐於皇位之上,猶如水波一樣的眸子仿佛穿越無盡時空,俯瞰天下山河。

她可能看不到那一刻了。

隻是即使心中無比堅定,此刻,麵對滿堂心思各異的大夏修士,極度的疲憊以及一抹隱隱的恐懼悄無聲息地浮現上夏瞾的心頭。

她恐懼的不是死亡。

而是恐懼至此之後,就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盛世將傾,深淵在側,作為人族的一份子,她隻能萬死以付。

但是名為夏小小的女子也曾想過,一旦魔族之亂平息,天下安樂,她必定會立刻拋下這眾人覬覦的大夏尊上之位,漁樵耕讀,江湖浪跡。

現在看來,一切終究隻是期望。

皇宮之中,傳出一聲女子幽遠的歎息。

歎息之中並無怨氣,隻有長長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