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葫蘆峽穀數百裏外的沙漠之中,有一道佛光在天上穿行,正直奔此處而來。

佛光之中,是一個身披淺紅袈裟的小沙彌。

啁啾。

還有著清脆的雀啼聲從中傳來。

“小雀,別急,快到了。”小沙彌正是覺真,他在與自己袖袍間的黃雀精對話。

處理完沙海惡僧之事,他本來該是啟程回雞湯寺。

但剛剛動身不久之後,他卻是突然心血**,佛光啟靈,冥冥之中,感受到似有大事要發生於這莫高之中。

他修行佛門《現在經》,早已是修出靈緣之人,他的心血**,往往是機靈的。

也是因為這緣故,他才在莫高之中逗留了下來。

直到兩天前,那股心血**的感受更為明顯,直接是給他指明了方向。

“還有兩百餘裏,就該到了。”覺真念道:“希望趕得及。”

……

‘羊’部落中,有許多婦人已經忍不住慟哭出聲。

稚童們懂得不多,但看見自己的母親都落淚了,跟著也就啼哭了起來。

哭聲連綿,淒厲。

陸青山眺目遠瞰。

在那沙狼妖群的最後方,還有三頭高大的巨狼。

渾身黃色的狼毛,如針尖一樣根根刺立,頗有幾分地域特色,鋸齒一般的獠牙閃著寒芒,無不在透露著其的實力恐怖。

棕色的瞳孔裏滿是暴戾與冷漠。

三隻四品巔峰的沙狼妖。

它們便是這波妖潮襲擊的始作俑者。

而那成千上萬的沙狼妖群中,一品的占據大多數,二品沙狼妖還有數百頭,三品沙狼妖數十頭。

一品的打頭,衝鋒在前。

顯然,這群沙狼妖的首領,雖然感受到峽穀中的恐怖氣息散去,但生性多疑的它們,還是沒有選擇貿然闖入,而是讓自己的手下打頭陣。

妖獸一旦成潮,氣勢如虹,便有無可抵擋之勢。

陸青山在未斬道基之前的鼎盛時刻,倒是能在如此妖潮麵前安穩走個來回,但要想以一人之力阻止這妖潮,怕也是件不可能之事。

更別說,如今他僅剩一口堪堪達到金丹層次的山海之力。

“公子,怎麽辦?”秦倚天懸停在陸青山身邊,輕咬下唇,為難道。

綿延深邃不見底的峽穀,大多都是凡夫俗子,最強也就一個煉氣九層修士的‘羊’部落又如何跑得過沙狼妖?

若是沒有人能攔住這波妖潮,今日‘羊’部落定然被傾覆。

羊青兒緊緊抱著自己的木棍,露出母羊護犢一般的眼神,橫擋在一個剛剛三四歲的稚童前。

陸青山一低眉,恰好是看到了這幕。

“唉。”下一瞬,他輕歎了口氣。

“公子,你想好了嗎?”與陸青山已經是近乎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秦倚天,在聽到陸青山歎氣聲的瞬間,便是明白了他的意圖。

“看來到了這西域,”陸青山抿了抿唇,似感歎似自語道:“就免不了是得當一回這佛陀。”

在近千‘羊’部落族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之中,陸青山身形緩緩飄落,停在了那葫蘆口之前。

“先生……”羊青兒握緊手中的木棍,雙目失神,喃喃著。

他們隻能看到一個有些瘦削的背影。

但是,他們已經明白,陸青山是準備做何事了。

正如他們所想的。

陸青山兩腳用力,深陷於地麵中兩寸,固定好自己的身形。

身為劍修的他,此時並未持劍。

因為這種情況,已經不是出劍就能擋得下來的了。

在猶如千軍萬馬衝鋒的妖潮之前,陸青山靜心凝氣,竟然是將雙眸閉起。

沙狼妖浩浩****,卷起的黃沙猶如地上黃河,又如平地起蛟龍。

羊部落的族人們,都已經能看到沙狼眼中的暴戾。

衝陣之勢已成,這樣的沙狼,要怎麽擋?怎麽可能讓它們退卻?

地震之感愈發明顯,‘羊‘部落族人們的身形都是不自覺搖晃起來。

有稚童已經踉蹌著站不穩,摔倒在地麵,啼哭不停。

站在原地,雙腳深陷地麵的陸青山,並不受這地震影響。

終於,他陡然睜開了雙眸,眼眸中有著無盡的慈悲之意,以及……

無限的殺氣。

殺勢起,以陸青山為中心,外泄如潰堤洪水,朝著那沙狼妖潮而去。

殺戮意境。

修為沒了,境界還在,意境也同樣還在。

沒有靈力支持的意境,應當是沒有殺傷力的,就單單隻是一股勢。

勢可以讓聞風者喪膽,可隻要膽夠大,就會毫發無傷。

勢這種東西,是玄而又玄的,各人養各勢。

譬如世俗之中,極為威嚴的皇帝,一個眼神就能讓膽小犯錯的臣民肝膽俱碎。

這靠的不是神通,就是所謂的勢。

陸青山此時的意圖,就是用這殺勢逼退沙狼妖潮。

一人之殺機,與數千沙狼妖連成一片的勢相抗。

合一境,已經無限接近於圓滿境的殺戮意境,自陸青山身上流淌而出。

勢是無形之物,外人應當是看不見的。

但‘羊’部落的族人們,此時卻是卻能見到,那漫天卷動的狂沙,在陸青山的身體外三丈處,不得而入,似有一層柔和的無形光圈在護佑著他。

那目光中滿是暴戾的沙狼妖潮的第一線,衝到陸青山身前百丈處,仿佛碰到了一層無形的壁障,腳步陡然一停。

可後邊的沙狼妖,卻並未感受到這層壁障,隻是不管不顧地埋頭衝鋒,直接橫撞在了第一線的沙狼妖之上。

在這股巨大的衝撞力下,第一線的沙狼妖迫不得已,又被擠著前進了一丈。

隨後,讓它們止步的恐怖氣機更加氣盛。

內心的恐懼,使得它們竭力後退。

而將這第一線沙狼妖向前擠了一丈之後,第二線的沙狼妖同樣是感受到了這股恐怖氣息,同樣的停住了腳步。

第三線的沙狼妖向前橫撞。

有妖向前,有妖向後,那擠在中間的沙狼妖,瞬間就是被這股方向相反的力量擠爆,鮮血飛濺,肉沫紛飛。

沙狼妖,一線疊一線,不斷向前挪移。

那肉沫與鮮血已經粘稠。

勢可催城的沙狼妖潮,與陸青山猶如狹路相逢,距離陸青山越來越近。

“不夠,還不夠。”陸青山沉默,內心激**。

他已經在全力甚至是超負荷引動釋放自己的殺機,但也隻能這般稍微抵擋沙狼妖群的衝擊之勢。

若是有人現在能在陸青山的正麵,便能看到,他的雙眸已經比那沙狼妖粘稠的血液還要猩紅。

妖潮之勢連綿起伏,一浪接一浪。

陸青山卻隻有一人,隻有那一波不能斷的殺機之潮。

一旦斷了,那妖潮便會一鼓作氣直接將他淹沒。

但他的氣又能有多長呢?

陸青山渾身衣袍獵獵,殺機再起。

這一次,是借助不朽真意的勢,演化殺機。

不朽之綿長,可以讓他這口氣再生許久。

沙狼妖群接著前行,一丈又一丈,前仆後繼。

待二品的狼妖入殺機的那百丈之地,陸青山接受的考驗再次遞增。

無聲無息之間,已有猩紅如紫的血液,從陸青山的鼻子中淌下。

意氣用事。

陸青山如今的狀態,是世間最意氣用事。

以意引氣,行佛陀之事。

秦倚天眼眶微紅,已不忍再看。

再進,再進,再進。

沙狼妖群也是瘋狂,在狼妖王的指揮下,接著進。

一百丈已經隻剩五十丈。

陸青山鼻、口、眼、耳皆已滲出血絲,喉嚨處有一口鮮血積鬱,但他無法吐。

因為吐這一口鮮血,興許就會斷了他這一口苦苦支撐的殺機。

不朽真意之勢再綿長,終究是有底的。

陸青山這般強撐一口氣,猶如竭澤而漁,不多時,就已經是要見底。

四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沙狼妖已經臨近,那流著口水的血盆大口似就在眼前。

唾液的腥臭味仿佛撲麵而來。

陸青山眉心之中,竟然是出現了一點猩紅,顏色慢慢變深,直至深紫,直至發黑。

終於,一滴血珠從他的眉心處滲出。

七竅流血。

陸青山以人發殺機,持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乘之勢,有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無畏之氣。

一口殺氣在終究要見底之時,置死地而後生,恰似源頭活水來,一瞬再起。

無聲無息之間,陸青山殺戮意境,於這生死關頭,修得圓滿,卻不自知。

清風拂山崗,體內不知從何湧來的浩然殺氣,驟然沸騰,一瞬千裏,借著不朽真意之力,演化出遠勝圓滿境殺戮意境的殺勢,驟然綻放。

殺氣直接卷過所有的沙狼妖,包括那四品的沙狼妖王。

天地之中,氣如殺星白虎,似對著沙狼妖潮虎視眈眈。

沙狼妖群終於停下衝擊,在陸青山身前三丈之處,陡然停下。

咆哮嘶吼聲驟歇,僅有凝重的呼氣聲。

沉重,滲人。

那百丈之路,早已血流成河。

天際之上,有一道佛光呼嘯而至。

佛光之中,覺真小和尚遙見下方此情此景,動容無比。

他低眉,雙手合十,喃喃念語,佛音普渡。

“即是修羅,也是佛陀。”覺真看著陸青山念道。

終於,所有的沙狼妖,似懼那已經七竅流血的陸青山,似畏那佛光普照的覺真,不堪重負,身形一轉,卷起一陣狂沙,向後逃之夭夭。

陸青山精疲力竭,一口氣斷然一止,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向後栽倒。

秦倚天連忙向前,雙手摟住再次昏迷過去的陸青山。

地發殺機,不過龍蛇起陸。

人發殺機,足將天地反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