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睺成聖時,整個魔域都看見了他的光芒,聽見了他的聲音。

魔前顯聖。

不受空間與時間的限製。

陸青山成祖,亦是如此。

從極北的寒原到極南的熱海,從極西的荒漠到極東的山嶺。

無論是剛剛誕生的嬰兒,還是已經修行萬年的大能。

或者善良,或者卑劣,或者無恥,或者高尚……

隻要是蒼穹天之生靈,此刻都看到了一道清晰的身影。

無處不是陸青山。

誰也無法阻止。

因為,這不是用眼睛看到的。

而是靈魂。

陸青山的身影,直接出現在他們的靈魂中。

陸青山的聲音,亦是直接出現在他們的靈魂中。

或許那些還隻會咿咿呀呀的嬰兒們並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但也將永遠記住這道身影的模樣。

所有人,都死死望著那道身影。

不論曾經認識陸青山還是不認識陸青山,現在他們都知道了陸青山這個名字。

從今往後不論多少年,他們都將記住這個名字。

“羅睺,你該死了!”

陸青山的聲音滾滾回**,天下世間都聽到了。

陸青山身影依然渺然。

所有的人們,這一刻都充滿了安詳之意。

從來沒有什麽所謂的天命之子。

有的隻是人定勝天。

於是,整個人間開始回**著一句話。

“恭請天元劍仙振我人族!”

玉門關高高的城牆上,玉門修士們以手撫胸,恭敬地單膝而跪。

西域,手中沒有握劍的洗劍池劍修,誠心誠意地雙手合什,無比恭敬地祈願著。

長安城,黑壓壓的人群,雙目微闔,口中喃喃著,往日裏最驕傲的長安人,奉上最誠心誠意的敬意。

……

“恭請天元劍仙振我人族!”

極西茫茫高原與荒漠上,無數座金色的寺廟裏,不停響起誦經的聲音。

他們就像是最虔誠的信徒,隻是信的不再是我佛,而是陸青山。

經過靈海潮洗禮,正在複蘇的中靈大地上,無數宗門,無數家族,無數人,都恭敬無比地跪在地上,以額觸地,不停重複著這句話。

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不信天,不信神。

他們信的是腳下的這片土地,和為土地流過血和汗的人。

……“恭請天元劍仙振我人族!”

這句話,成為了人間此刻惟一的聲音,更勝春風,更勝夏雨,更勝秋霜,更勝冬雪。

……

陸青山的感知,在這一刻,同樣也是彌漫整個蒼穹天。

於是,他知曉了整個人間正在發生的事情。

亦看見人們虔誠,狂熱的祈願,充滿了希冀與期盼。

此時此刻,一種真正的掌控之感湧上心頭。

這讓陸青山有一種感覺,世界最本源的力量都在流動著。

這種力量是如此的偉大。

在這樣的力量麵前,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渺小,卻並不會因為渺小而敬畏。

因為渺小的他,可以隨意統禦這種力量。

這是祖境之力,亦是劍道之力。

……

也許是震驚於這刹那間的巨變,也許是懾於陸青山的威勢,羅睺極為罕見的晃神了一瞬。

不過,他很快就回過了神來。

陸青山成祖固然讓他震驚,卻不會讓他有畏懼、膽怯等負麵情緒。

陸青山成祖,又能怎樣呢?

不過是剛與他站在同一高度上罷了。

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羅睺此刻已經不能再算阿修羅,但阿修羅的精神猶在。

阿修羅是天生戰族。

戰族是不畏懼戰鬥的。

“也好,殺一個九劫劍仙,終究是沒有太大意義。”

“這樣的對手,才能讓我打得稍微酣暢淋漓一些。”羅睺抬起雙手,輕輕握拳,冷酷地笑了笑。

透過肌膚,能看到羅睺如今的肌膚脈絡骨骼都呈現出大金剛的金黃色彩。

下一瞬,羅睺動了。

他並沒有什麽驚世駭俗的舉措,隻是開始前行,一步一個腳印。

初跨步不快,後愈行愈快,由慢到快之間,也是蓄勢之間,鋒芒竟已到達勢不可擋之境。

他向前突進的路徑上,所有的氣息向兩側卷湧而起。

無形的氣息因為濃鬱到一種程度,變得有形,就像是水底卷湧的暗流。

最後一步,羅睺跨過了數千丈的距離,狠狠撞向陸青山。

陸青山同樣一步向前,寸餘而已,可以忽略不計,似乎也沒有蘊藏太多的講究,迎向魔聖。

然而,就在他踏出這一步後,他的背後,猛然爆發出八道璀璨的光柱。

鎮魔、桃花、忘川、龍雀、天地、扶搖、列缺……還有牛耳。

此刻牛耳也為陸青山所用。

八柄道劍的力量徹底顯現。

奔襲而來的羅睺身上的金黃色彩愈發濃鬱。

無數的氣機,先於兩人碰撞之前發生。

兩人之戰,亦是兩座天地之戰。

下一瞬,兩人重重地撞擊在了一起。

鐺!鐺!鐺!

天地之間,驟然響起黃鍾大呂般的聲音,莊重,高遠。

萬丈力量漣漪驟然爆發而開。

無數道視線,都是帶著駭然望向那兩道糾纏在一起的光影。

道劍與魔聖之身硬撼,每一次撞擊都會發出鐺鐺的聲音,掀起能量風暴。

毀天滅地地交鋒依然持續著,兩人的身影激烈交錯,同時戰場在不斷移動變化,向著愈發高遠的青冥之上而去。

深淵魔聖和人族新祖這兩位能決定兩界無數人命運的生死大戰,都有意無意地將戰場選擇在了遠離人世間的萬丈青冥之上。

前者是忌憚陸青山可以借助天河海的力量,有天河海作為後盾,有可能就剛好勝他這一手。

陸青山則是擔心兩人的廝殺,極有可能順帶摧毀天河城,帶走無數人的性命。

短短半刻鍾的時間,兩人就已經交鋒上萬回合。

鐺!

又一次,陸青山手中的天地劍與羅睺閃耀著金黃色彩的拳頭對碰在一起。

玄黃色的劍氣與金黃色的拳罡,互相消融。

兩人身軀皆是微震,又是不分高下。

羅睺眼見陷入僵持之勢,發出低沉的咆哮之聲。

一條黑色的巨蟒,驟然於羅睺的身後出現。

巨蟒體型如山巒般龐大,盤踞於九天之上,氣象何其雄偉。

伴隨著巨蟒的出現,羅睺的身體中有邪惡至極的黑色**呼嘯而出,而後在其周身盤旋,如一尾尾遊魚。

繼而這些黑色**飛快的凝聚,流淌在羅睺的身體表麵,最後化為黑色的鱗片,將他的身軀盡數覆蓋。

而羅睺的雙目此刻也變為棕黃色,瞳孔豎立,就如蟒蛇一般,散發著令人恐懼的邪惡波動。

巨靈聖魔族的血脈神通。

“巨靈”。

陸青山有八柄道劍。

羅睺亦有八大聖魔血脈。

巨靈加身的羅睺,掄臂甩出一拳,無與倫比的拳罡帶出一條金黃色長龍,一同激射向立於雲霄下的陸青山。

陸青山深吸一口氣,紫金色的劍域展開,熠熠生輝。

他如同自尋死路一般主動迎向那條金黃色長龍,就在即將被金黃色長龍咬到的時候,身形驟然閃現,竟是越過了其龐大的身軀,出現在了長龍的尾部。

歸字秘。

手中天地劍不知何時已經轉換為攻伐第一的鎮魔,他瀟灑前掠,一劍斬向羅睺。

羅睺身軀表麵浮現出紫色如灘塗一般的漣漪,身形同樣閃爍,再出現時已經是百丈之外。

陸青山有歸字秘,羅睺同樣有虛空聖魔的空間神通。

換過一口新氣,羅睺趁勢反攻,雙腳如履平地,所踏過的虛空,碎裂如同蛛網,滿目瘡痍。

陸青山冷目以對,就如同變魔術一般,手中之劍不斷變化,根本看不見換劍的動作,流轉絲滑,擋下羅睺那力量仿佛沒有盡頭的攻勢與殺機。

兩人的身影在九天之上不斷閃現消逝。

半刻鍾的時間,陸青山破去不下萬道拳罡,羅睺也同樣擋住不下萬道劍。

也是到了這種時候,陸青山才明白自己一開始想要以月斬來以下克上的想法是有多天真。

力量的極致,或者說是上限,便是祖境。

就像,現在陸青山早已擊中羅睺不下萬次,可他卻不能施展出滿月斬。

因為,世間根本不存在兩百倍祖境的力量。

也就是說,兩百倍威力的九劫劍仙一劍,至多也就是祖境一劍。

祖境一劍,自然殺不了魔聖。

……

雙方的鬥法,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各種殺招層出不窮。

羅睺雙指驟然交纏,握成一拳。

伴隨著他的動作,他的身後魔光氤氳,短短瞬間,一個虛影便是凝結而成。

那是一個高達數萬丈的虛影,與羅睺有著同樣的麵貌,隻是尊貴更甚羅睺,黑色的巨蟒,纏繞在虛影之上,襯托著其愈發邪異。

北莽魔族,帝字訣。

帝影矗立天地,帶有可怕的視覺衝擊,更沒人會懷疑其的威能。

羅睺如蛇一般的豎瞳盯著陸青山,拳頭中,有雷火在湧動。

一拳落下。

先聞連綿雷聲炸響,再見拳罡以垂天之勢撕裂了天空。

那尊帝影與他一同動作。

那一拳,猶如是覆蓋整片蒼穹。

碧空如洗,四野翻騰,狂風肆虐。

即使已經遠離天河城數十萬丈,無數生靈抬頭,都是看見那仿佛沒有盡頭的巨拳落下,那股威壓,足以讓人神魂破碎。

陸青山不躲不避。

因為無處可躲,無處可避。

牛耳,李求敗的牛耳,夏道韞的牛耳,出現在了陸青山的右手中,代替原有的鎮魔劍。

劍尖朝上,直指從天而降的巨拳。

兩者大小對比猶如蚍蜉撼樹。

可這正是牛耳所擅長。

它本就是最為霸道的劍。

一道白色劍虹頃刻間倒掛而起。

劍虹掠過之處,風卷雲湧,彩雲大塊大塊地凝聚,像是巨幅的彩色錦緞。

朝辭白帝彩雲間。

轟!

雙拳終於擊中這一道無止境攀升的劍虹,猶如在天地中擂鼓。

彩雲喧囂翻滾,聚散無常。

劍虹流瀉一天明月。

陸青山被一拳砸得化作一道殘影倒飛,身形輕浮,連連後退了千丈。

羅睺獰笑不已,“就憑你……”

刹那之間。

一道劍光憑空而起,如一抹巨大流螢,掠過羅睺的脖頸。

羅睺話語戛然而止。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低頭看了一眼。

一手金黃血液,閃爍著璀璨金光,刺目。

又是扶搖。

羅睺皺了皺眉頭,轉身望向那邊。

那邊陸青山剛站定腳步,氣勢雄壯竟是更勝先前幾分。

愈戰愈勇。

羅睺成聖已經七天,陸青山卻是剛剛成祖。

隻是七天的差距,亦是差距。

因為從九境到十境,力量是百千倍的提升,是質的蛻變,驟然獲得這般強大的力量,是需要時間去熟悉的。

七天的時間,羅睺已經徹底掌握聖的力量。

而在與羅睺的戰鬥,也是陸青山逐漸熟悉掌握這種力量的過程。

他正在變得越來越強大。

時至如今,陸青山也徹底掌握祖的力量。

神意圓滿無暇。

羅睺神情平靜,脖頸上的傷口也已經痊愈,隻是心中卻有波瀾。

已是魔聖的他,此刻也震驚於陸青山的進步神速。

但細細一想,其實也不奇怪。

畢竟眼前之人,僅僅隻用了五十年不到的時間,便與他站在了同一高度。

正是如此,他求戰之意,從未有過的高漲。

這樣的敵人,讓他本以為已經冷下去的血重新沸騰起來。

一顆魔聖之心砰然跳動,將無窮無盡、淵深如海的力量輸送到全身上下。

他的一頭血發隨風飛揚,頓時變長了無數倍,烈烈如火。

身上藤蔓一樣生長蔓延的魔紋閃爍而起。

魔域法則體現。

羅睺此刻每一寸肌體中都蘊藏著爆炸性的力量,一根毫毛便能截斷江海。

“陸青山,你鬥不過我的,雖然你已晉入祖境,但你本質隻是凡人,而我,生來便是聖魔血脈,”羅睺笑得張狂,“根基不同,注定你勝不了我。”

下一刻,羅睺豎瞳輕輕一眨。

天地大變。

陸青山發現,自己已經是身處於無邊的黑暗之中。

夢魘聖魔族的血脈天賦。

陸青山立即取出牛耳,一劍斬下,想要劈開這黑暗,卻發現黑暗之中,還是黑暗,就如無邊夢魘。

黑暗之外,羅睺已經欺身而來,無聲無息。

陸青山麵色變得凝重。

他從未輕視過羅睺。

但羅睺手段之繁多,還是讓他應接不暇。

集齊八大聖魔血脈的羅睺,掌握眾家之長。

陸青山手中的牛耳再次變化。

熾紅的龍雀已在手中。

“倚天。”他輕聲道。

龍雀一震,爆發出劍吟之聲。

然後,無邊的黑暗中,劍光暴漲而出,將一道魔影生生打出黑暗。

逆命。

在承受一次攻擊/法術時,可釋放此神通,對攻擊/法術施放者追加一劍。

這無邊的黑暗,亦是羅睺的一次攻擊。

“找到你了。”

陸青山低喝道。

他高高躍起,瞬間抵達羅睺麵前,手中龍雀無聲息變為鎮魔,斬出熾烈劍芒,斬向羅睺。

這一劍來得猝不及防,將羅睺斬飛了出去,無邊黑暗隨之破碎。

羅睺身形在空中翻滾,不顧身上的傷勢,笑道:“沒用的,你殺不死我的。”

魔聖之心跳動,強大的力量流遍魔身,剛剛的傷勢瞬間恢複。

他亦有不死之身,而且要比陸青山的來得正宗。

陸青山是借了天河海之力,羅睺憑借的卻是自己的力量。

這場戰鬥,似乎真的分不出勝負了。

祖與聖,都是世間最極致的力量,想要分出高下,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羅睺也看出了這一點。

他站定身形,整理情緒,然後道:“陸青山,既然我們誰也奈何不了誰,不如扯平講和。”

“蒼穹天,我不要了!”

“天有九個,除了你們蒼穹天,還有七大世界等著我去征服。”

“當然,你若是也不滿足蒼穹一天,我們各自平分四個世界也未嚐不可。”

九天如此廣闊,他有魔聖修為,何處不可去得,為何還要執著於陸青山所在的蒼穹天?

“從此以後,我們人魔兩族,井水不犯河水!”

陸青山沉默了。

他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一句話。

他想都沒想,直接說道:

“我不同意。”

“為什麽?”羅睺蹙眉看著陸青山。

在他看來,陸青山沒有理由不接受自己的提議。

因為,這場戰鬥顯然已經分不出勝負了。

戰爭不都是這樣嗎?

既然無法決出勝負,那就講和吧。

陸青山沒有回答羅睺的問題,因為他覺得不需要回答。

道魔這場戰爭,從兩萬年前持續到今日,有無數慘烈的畫麵,有無數人死亡。

如何可能講和?

分不出勝負?

並不是這樣的。

隻要一直打下去,總會有分出勝負的時候。

雖然這場戰鬥,必然將持續很長時間,必然壯闊無雙。

但是陸青山已經做好了準備。

即使一萬年,也不足惜。

突然。

青冥上,起了一場大風。

“一萬年可太久了。”

陸青山耳畔聽聞熟悉的醇厚聲音。

彩雲散去,有青衫儒士,袖袂飄搖。

他從天外而來,曾挽天傾,曾孤身入深淵,以一己之力成如今之人族。

羅睺同樣看到了青衫儒士,神色微變,有了些許慌亂。

陸青山聲音嘶啞,鼻翼微酸,“夏祖。”

“來此人間一遭,也算波瀾壯闊,究竟是黃粱一夢,還是如是我聞,我也不去在意。”儒士看了一眼陸青山,意味深長。

他抬起手臂,手指作筆,輕輕勾勒,“也該到回去的時候了,再留下一筆,算不枉我這一趟逍遙遊。”

他在天地飄然寫下了十個大字。

“大夢誰先覺?”

“平生我自知。”

下一瞬。青衫儒士身影如流沙,隨風而逝。

驟然而現,驟然而逝。

流沙徹底逝去的那一瞬。

羅睺忽然頭腦一沉,靈魂中驟然響起歇斯底裏的嚎叫聲。

一團扭曲的沒有形態的怪物在尖嘯著。

那種聲音太過詭異刺耳,哪怕是仙人,聽了恐怕也得走火入魔。

羅睺厲聲咆哮,凶戾之氣充斥天地。

他雙眼暴突,死死盯著陸青山。

“這是什麽……?”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叫繼承法,”陸青山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神色,前未有過的輕鬆,笑答:“第三十三條。”

雖然這是個極其嚴肅的時刻,不應該講冷笑話。

但陸青山想,所以他做了。

因為,這本就是個值得喜悅的時刻。

羅睺的聖境元神得自夏祖。

夏祖之所以沉淪,是因為破祖並不圓滿,受了天道反噬。

沉淪的兩萬年時間,他都在對抗天道的反噬之力。

最後,他還是失敗了。

所以,天道的反噬之力就烙印在了夏祖的元神中。

所以,羅睺繼承的不僅僅是夏祖的元神力量,還有那在夏祖元神中鬱積了兩萬年的天道反噬。

這便是夏祖留在人間的東西。

隻是,在此之前,夏祖很“好心”地幫羅睺暫時壓製住了這道反噬。

直至如今,一朝爆發。

宛如無邊罪業。

混亂邪惡,痛苦怨恨如同淵海一般在羅睺的靈魂中翻湧。

高手之爭,生死就在一線之間。

陸青山輕輕出聲:“鎮魔、桃花、忘川、龍雀、天地、扶搖、列缺、牛耳!”

如將軍台點雄兵。

八柄劍,依次排列,豎立天地之間,頭尾相連,連成一線。

猛然下墜。

天地之間,一線劍!

天地寂靜。

一息之後,羅睺壓下那無邊罪孽,心神恢複通明。

為時已晚。

他喊出一聲極為尖厲的慘叫。

就如剛剛靈魂深處那個怪物的嚎叫聲。

一線劍,從羅睺的天靈蓋而入,垂直下墜,穿過他的元神,穿過他的心髒,透體而出。

聖境元神,魔聖之心。

一同為劍所破。

“我乃魔聖……不會就這麽死……”

羅睺吐出一口血,艱難地伸出手,想要撐起身軀,接著戰鬥。

陸青山隻是麵色平靜地抬起手。

然後,輕輕打了個響指。

嗖嗖嗖嗖!

無數的劍氣,從羅睺的身體中綻放而出。

一線劍穿透羅睺魔軀的時候,也將無數劍氣注入他的魔軀之中。

羅睺變成了一朵蓮花。

無數的裂縫浮現於他的身體表麵。

轟的一聲。

下一刻,無邊無盡的魔氣,順著這些裂縫,從羅睺的身體中噴薄而出,肆虐開來,滾滾而去。

陸青山伸出手去,虛按。

那滾滾的魔氣竟就是凝滯下來,仿佛時間與空間在這一刻,都被凍結。

遠遠看去,宛如一副波瀾壯闊的水墨畫。

凍結僅僅持續了一息。

天地劍演化朗朗乾坤。

然後無邊魔氣倒卷而回,被吸入乾坤之中,被放逐至不可知之地。

魔氣消散,湛藍的天空本身再也無法遮住人們的視線。

再沒有先前那波瀾壯闊的漣漪,也沒有那比春雷還要驚人的轟鳴聲,平靜如鏡。

“結束了嗎?”

所有人的心頭浮現起這個念頭,以及一個疑問。

“誰贏了?”

疑問,很快得到了解答。

一個魁梧身形如同一顆隕石,從九天之上被人扔下,落在魔族大軍腹地之中。

羅睺,血肉模糊,通體破碎,無半點生命跡象。

與羅睺一同墜落人間的,還有一人。

麵色溫和平靜,神光內斂,氣息卻是古老悠遠,相貌豐神玉朗,猶如謫仙人。

不說其它,單論這個皮囊,都是天下無雙,僅此一家。

陸青山。

於是,天河修士發出了驚天動地般的歡呼聲。

而另一邊,魔族大軍麵如死灰。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人魔的悲歡更是截然相反。

他們隻覺得人族吵鬧。

……

……

第二次道魔之戰,伴隨著陸青山成祖,羅睺隕落而謝幕。

道魔之戰,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因為,這一次,陸青山並沒有受天道反噬。

在羅睺伏誅之後,他帶領著人族修士,展開了清算。

雖然魔族第一時間就選擇了投降。

但是陸青山不準。

天河修士也不準。

人族修士亦不準。

或許在旁人看來,這像是一場屠殺,血腥殘忍。

但戰爭的本質就是如此。

戰爭不決定誰對了,隻決定誰留下了。

魔族大軍大肆潰逃,被人族修士斬殺了絕大部分,剩餘小部分漏網之魚逃回了深淵。

人族修士沒有選擇宜將剩勇追窮寇。

但並非憐憫。

隻不過是因為深淵已經在走向滅亡。

無需人族動手,千百年之後,那逃回深淵的小部分魔族大軍,便會與魔域中億萬魔民,隨著深淵的衰敗一同滅亡。

……

天元九十九年,秋末。

距離當年那場波瀾壯闊的祖聖之戰已經過去許近七十年。

人間已經恢複平靜。

過去的故事還在流傳著,新的故事也在上演著。

人族的第一位女子劍仙最終脫離了劍宗,接過了大夏尊上之位。

前大夏尊上夏曌遊曆人間而去,不知所蹤,據說有人在南域某個小城見過她。

人族第一宗門劍宗,在接連失去了青雲峰、萬古峰、橫秋峰、無鞘峰、劍來峰五大主峰之後,於天元七十年,又多了一道主峰——藏劍峰。

峰主同樣是一位極其年輕的女修,她的故事也可稱之為傳奇。

據說她在第二次道魔之戰期間,還不是劍修,與劍宗無鞘峰主深入魔族腹地,立下大功,最後險死還生,被趕到的陸青山救下,自此之後才正式開始修劍。

那剛上任天機觀主之位四十年不到的齊補天坐化之後,天機觀觀主之位被一位年輕的女修接了過去,差點刷新了由陸青山創造的最年輕道宗之主的記錄。

燭龍殿莫宗主,在前些年晉升九境之後,以下克上,戰勝太清宮尊號境修士,尊號炎主,帶領燭龍殿晉升道宗,實現了燭龍殿數十萬年的願望。

從此,人族法修宗門,有兩大道宗。

當然,即使有朝一日八大道宗中有七家是法修宗門,也再無法動搖劍修這一派係在人族修行界至高無上的地位。

劍修、法修、體修,三大派係鼎立的格局,早已發生了改變。

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但最精彩,最**氣回腸的故事永遠隻有那一個。

……

祖聖之戰後,短短七十年時間內,劍修人數不斷增加,備受推崇,新的劍修宗門更是如雨後春筍般於蒼穹天大地上生了出來。

劍修,前未有過的鼎盛。

劍修盛,洗劍池亦盛。

洗劍池,劍雨樓頂樓。

白霜劍主將一副新的畫像掛了上去。

一旁,被視為洗劍池下一代之希望,三十年前白霜劍主新收的小弟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師傅,咱們洗劍池祖訓不是劍雨樓內隻能懸掛本宗祖師之畫像嗎?這是何人?”

畫像上的男子豐神俊朗,麵貌清逸無雙,雖是一頭白發,但顯然還十分年輕。

白霜劍主沉默了一會,然後輕聲道:

“他雖不是我宗祖師,卻可稱作我輩劍修之祖。”

“無他無人族。”

“為他破例一回,又如何?”

小弟子呆若木雞。

他瞬間明白畫像上男子的來曆。

祖師可能有很多,但能當得上“無他無人族”之讚譽的人卻隻有一個。

……

青州,華山。

青州,作為那位劍仙的老家,這些年不知有多少劍修遠道而來,瞻仰劍仙故居。

甚至有了這樣的一句話流傳“沒來過青州,算什麽劍修?”

青州州主,順水推舟在青州華山舉辦了華山論劍大會,每十年一屆。

不少大劍修都會參會試劍,因而引得慕名前來觀會者無數。

又是一屆華山論劍大會。

此時的華山,已經人山人海。

山頂中心的高台上,百位劍修林立。

這些都是稍後要參與論劍的劍修。

午時三刻,吉時已到。

主持此屆論劍大會的大夏修士出列,沉聲道:“出鞘!”

鏘鏘鏘!

廣場之中,數百道劍光衝天而起,在天上縱橫捭闔,劍光肆意,攪散雲霧。

華山論劍有個傳統,大會開始之前,準備參與論劍者皆要出劍,互相認識的同時也兼帶表演成分,相當於開幕式。

“師兄,他們也是劍修?”高台下,一個剛修行不久的年輕修士,突然發現台上最前方有四名修士並沒有祭出本命劍,無動於衷,在一群人中顯得異常怪異。

“嗯。”

“那他們怎麽不出劍?”

“他們沒有本命劍。”

“啊?沒有本命劍也能算作是劍修嗎?”

“他們雖然沒有劍,但他們亦是劍修。”

最特殊的一代劍修。

……

天元一百年,春。

又是一年春。

元首時節。

所謂元首,人族的傳統節日,又稱“春節”,是一年之歲首,傳統意義上的年節,由上古時代歲首祈年祭祀演變而來。

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祈年祭祀、敬天法祖,報本反始也。

凡人元首一年一次,修士壽元綿長,元首便是五十年一次。

倒懸山,青峰。

處處張燈結彩。

木樓之內。

許多人圍坐一團,中間的火爐上架著一口大鍋,咕嚕咕嚕冒著氣泡。

案桌上擺了許多個精致的盤子,盤子中裝的是各種妖獸肉與靈植。

不時有人夾起一片切好的妖獸肉,放進鍋中過水片刻,再迅速撈出,然後在調有各種調料的碗中一點即起,送入嘴中。

這是由劍宗宗主陸青山發明的“火鍋”,因為他的影響力,早已風靡人間。

火鍋旁,圍坐著許多人。

當中的,是劍宗之主陸青山。

陸青山的左邊依次是紀川、秋詩音、紀含星、紀伴月、莫炎、林瑤、藏小劍。

右邊則是夏道韞、秦倚天、古乙乙、林初一、林十五。

古乙乙的小手旁,還有一隻小鼠,自稱大王。

紀含星與紀伴月是紀川與秋詩音所生的雙胞胎女兒。

在座之人,如今大都身份不凡,平日事務繁多,也就這種特殊日子,才能湊齊這麽多人於一堂。

“莫宗主,燭龍殿近些年愈發興盛,恭喜恭喜。”

“紀峰主,聽說浩然峰主修為恢複得很快,你這兩個女兒更是天賦不凡,這更值得恭喜,當浮一大白才是。”

“就是不知是紀峰主先一步成就劍仙,還是浩然峰主後來居上了。”

“說不定是我最快。”

“哈哈,也不無可能,小劍峰主這些年進境愈發精猛。”

“林觀主,說到這,不得不說你這修行速度著實不行,身為堂堂天機觀主,到現在還沒八境……”

杯盞交錯,氣氛火熱,誰也分不清誰在和誰說話。

食過數巡,終於到散場之時。

陸青山與夏道韞作為東道主,出門送客。

待送走所有客人,兩人站於山巔之上,將大半個劍宗收入眼底。

明月在天,清風吹葉。

其時,夏道韞突然問道:“倘若沒有我,她們兩個,你會選誰?”

陸青山想了想後,不假思索說道:“選你。”

“我是說,倘若沒有我。”

陸青山嗯了一聲,伸臂將她摟在懷裏。

“那還是選你。”

夏道韞微羞,卻是覺得滿心愉樂,小聲道:“相比她們,你不覺得和我在一起很無趣嗎?”

她不喜說話,不愛言辭,笑容極少,女帝身份更是貴不可言,讓人不敢接近,旁人想來都覺得她高高在上,不好接觸。

無趣?

怎會呢。

陸青山笑而不語。

成婚之後,他便是錯愕地發現,一直清冷如雪蓮讓人不敢褻瀆的夏道韞,在某些地方,非但不死板,甚至是聽話得讓人不好意思。

讓她趴下,她就閉著眼睛翻身趴下。

讓她坐著,她就捂著麵一聲不吭地坐了上去。

甚至一些應當隻在他前世才有過的無恥姿勢,夏道韞也都瞪大眼睛一聲不吭地跟他做了。

陸青山聽說,在成婚前,夏道韞特地請來幾位王侯的道侶,請教了一些事情。

他隱隱猜到,應當是那幾位王妃顧忌於夏道韞身份而含糊不清的某些說辭,讓夏道韞產生了誤會。

真是一個美妙的誤會!

陸青山牽起夏道韞的柔荑,認真道:“和舊人去體驗新事物便是極有趣的。”

“有個新的姿勢……”

……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