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每一盞燈泡都被梁至嶸換過,很亮,也不閃。

應欲語在聽到徐培娟的回答後,整個人呆滯住,全身血液仿佛逆流起來。

她的手伸出時不小心碰到門,猶如觸電,彈開似的猛然鬆開。

客廳裏,徐培娟已經重新坐回了沙發上,高傲地別過頭,看著陽台上的綠植,好像剛才什麽話都沒有說過一樣。

“媽媽......”應欲語忍不住出聲叫到。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徐培娟心裏竟然是這樣想的。

不知不覺間,鼻尖都有些酸澀起來了。

應欲語轉過身,走進了客廳裏。

在她經過的牆角上,還有她小時候的身高記錄,每一年、每一歲,全部都是父親親手拿筆和長尺記錄下來的。

她小聲地說道:“我剛才不該那樣說的......所有的家具就放在這裏吧。”

“這棟房子我們以後也不會賣掉,說不定爸爸哪天有空了,會從天上下來看看。”

徐培娟並沒有說話。

應欲語卻知道,母親是妥協了的意思。

一直以來,她好像都低估了自己的母親。

雖然真的很想問問她在丈夫離世以後,一個人會不會覺得孤單的話題,但應欲語莫名覺得難以啟齒。

話一到嘴邊又突兀地噎了回去。

算了,還是等以後讓梁至嶸來幫她問吧!

他可討她媽媽的歡喜了。

徐培娟的行李還沒有全部收拾好。

她衣服挺多,一件一件疊起來特別費時間。

應欲語坐到沙發上,也幫著疊,她眼皮微微掀起些,裝作平常嘮嗑似的,不經意問道:“奶奶以前,對你好嗎?”

是不是,全天下的婆媳關係都很差勁。

她最近還挺想知道這點的。

這幾天身上泛青的印子消下去很多,終於不用強行要求梁至嶸每天晚上都把燈關得黑黑的了。

“那老女人?”徐培娟似乎有點驚訝的樣子。

她的手快速地把成雙的兩隻襪子卷在一起,然後丟進行李箱,回答道:“有什麽好不好的。”

“我和你爸結婚以後,她成天就知道來找我的麻煩,月子裏也不讓我休息,你爸一出門理頭發,她就叫我用那冰涼的水給你洗尿布,弄得我手上的關節落下毛病,每到陰雨天都跟斷了似的痛。”

大概也是從來都沒有和其他人聊過這方麵的話題。

徐培娟心門一敞開,話還變得挺多的,她惡狠狠地叮囑道:“應欲語,等你生完小孩以後,必須讓梁至嶸給你訂最貴、最好的月子中心。”

“他要是敢省這筆錢試試看!”

應欲語皺了皺眉,有點討厭。

她說道:“你別聊我的事情,繼續說說我奶奶呢。”

畢竟在她的記憶之中,老人家雖然走得也挺早,但是對她這個孫女兒並不差勁啊,有什麽好吃的東西都會好好留著,等她回來吃。

甚至還為她攢了上大學的學費。

放在她小時候的那個年代來講,家裏窮苦的,老人家思想其實一般還是蠻重男輕女的。

“人都死了好幾十年了,有什麽好聊的啊?”徐培娟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反正,她永遠都忘不了。

——老東西說什麽女孩子以後都是要嫁出去的,不準花家裏太多錢,尿布、衣服什麽的都不用買,撿點人家穿剩的就行。

甚至說什麽以後念完初中就可以出來打工了,給那個還沒出生的弟弟賺老婆本。

徐培娟當時氣得都不顧身上的傷口,直接下床要和這位丈夫的親生母親拚命。

她撕心裂肺地喊:“老不死的,你敢那樣苛刻我女兒試試!”

“你給我記清楚了,你們應家往後就隻有應欲語這一個孩子,我不會再生第二胎,也不會允許我丈夫去外麵找其他女人生兒子,他敢生,我就敢掐死!”

回想起這些“彪悍”的往事。

徐培娟勾了勾唇,還挺想笑的。

突然之間,她嘴上的笑容全部僵硬住。

不僅自己手上的衣服不疊了,也不讓應欲語疊。

應欲語看著自己剛卷起來的一條長裙又被散開,眉頭有些不悅:“媽,你幹什麽呀?”

徐培娟一臉認真地凝視著她。

仿佛要將她看出來個洞似的。

她問道:“應欲語,你怎麽會這麽奇怪的?還反常地跟我聊起你的奶奶。”

“該不會是梁至嶸的母親欺負你了吧?”

——有些人的惡意很明顯。

瞧不瞧得上,一眼就能看出來。

聞言,應欲語在垂下頭時,眼睫一顫。

但是她並不準備把那件在梁家祠堂裏發生的事情告訴給母親。

她能為她做些什麽呢?

就當是她這個做女兒的——報喜不報憂吧。

“沒有……沒欺負我,我最近連梁家都不去的......”應欲語有些心虛地躲閃眼神,怕被母親炙熱的視線看出什麽不對勁,她幹脆站起身去倒水喝。

喝完以後,心裏的火氣降下去不少。

應欲語才開玩笑似的說道:“就算欺負我又能怎樣啦,她畢竟是長輩嘛。”

——“長輩奶奶個腿!”

徐培娟不講什麽素質,直接罵道:“你那婆婆不就仗著有幾分臭錢,嫌棄這個,嫌棄那個的嗎!當初有幾回,我去梁家給你爸爸送雨傘,她看我的眼神都叫我惡心!”

“關鍵梁家的那些錢還不是她掙的,她就一不用幹活的家庭主婦,是她丈夫厲害呀......還好,至嶸是個不錯的孩子,也沒長歪。”

“否則你們兩個結婚,我就是跳樓都不答應。”

應欲語隻是笑了笑。

她不好意思說,徐女士在見到那位女婿時,笑容有多陽光燦爛。

還不同意她嫁?

收人家彩禮和黃金時,別太高興的呀!

“應欲語,你別給我嬉皮笑臉的!”徐培娟嚴肅起來,一點兒都不帶玩笑的語氣。

她說:“你那婆婆要是真的對你不好,你回來告訴我,我讓她見識見識她最瞧不起的——我們這種鄉野女人的厲害。”

“我不左邊給她一巴掌,右邊給她兩勾拳,我還不姓徐了呢!”

不管母親的這番話是真是假。

應欲語都被逗得很開心,她重新開始疊起沙發上的衣服。

過了半晌後,趁著母親離開客廳去衛生間。

她才低聲說:“有這些話就已經夠了。”

果然,每個人都還是需要媽媽的。

她不管再怎麽討厭徐培娟女士身上的那股潑辣,總有一天,反倒會被這份“潑辣勁”所救贖。

*

傍晚的時候,所有要搬走的東西都裝上車了。

梁至嶸親自驅車過來接應欲語和她母親。

在看到這小姑娘的第一眼,他不安地問道:“怎麽樣,今天沒跟咱媽吵架吧?”

應欲語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難道在所有人眼裏,她就是這麽差勁一個女兒嗎?

“沒吵、沒吵、沒......”

應欲語本來打算連續說三遍來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滿的。

突然間,梁至嶸從背後拿起一把扇子,對她說:“吵也沒關係。”

“我提前給你準備了消火的東西。”

扇子扇出來的涼風當然是能消火的了。

——更何況,這還是一把由紅彤彤的人民幣組成的扇子!

應欲語羞澀一笑,默默收下了扇子。

今天晚上,梁至嶸還提前訂好了餐廳。

點菜時,他優先照顧徐培娟的口味,還記得自己的丈母娘不能吃辣。

就這一個細微的小細節,把徐培娟哄得差點兒連東南西北也分不清。

飯桌上,她還一直說:“我們舞團裏有個女人跟我同歲的,她女兒是去年結的婚......你們都不知道,她女兒的那個丈夫可差勁了!”

“不說見了麵喊上一聲什麽的,還經常亂發脾氣,幾次上門,把丈母娘家的桌子都要拍爛了。”

整個餐廳,似乎隻有徐培娟一個人這樣大聲地講話。

雖然周圍人並沒有說什麽,但是應欲語總感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她出聲喊道:“媽......”

聲音立刻被梁至嶸的一句“怎麽這樣?”給蓋了過去。

有人陪著聊天,徐培娟興致更高了。

直到梁至嶸離開位置去結賬時,應欲語才皺緊著眉頭說道:“媽,你幹嘛老是要講別人家的事情?”

“梁至嶸對你好不就行了,你要那麽關注其他人的女婿做什麽......”

話音未落,徐培娟就拿起手邊的熱毛巾,優雅地擦拭了一下不小心沾到醬汁的皮膚。

她無奈歎氣:“傻孩子。”

“你丈夫會這麽尊重我這個嶽母,完全是因為他愛你啊。”

應欲語一怔,連梁至嶸問她吃飽沒有,都沒反應。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邏輯的話。

那她是不是也該尊重自己的婆婆才對?

——她也很愛梁至嶸的。

比自己先前所想的,還要還要愛。

晚飯吃完了以後,徐培娟堅持不要兩個孩子送她回去。

甚至,她還先不耐煩了起來:“你們是不是看不起我這個老家夥,覺得我在市區就一定會走丟,連路邊攔出租車也不會?”

“我們兩個人是這個意思嗎?”應欲語反問,喉嚨不由自主地大起來了一些。

跟馬上就要吵起來似的。

梁至嶸連忙站到這對母女的中間息事寧人。

他安撫著自己的小妻子:“既然媽想自己一個人逛逛,我們就不要阻攔了吧。”

“正好,你也吃撐了,想散散步不是嗎?”

徐培娟點點頭,表示自己就是想一個人逛逛的意思。

她先走一步後,其實也沒去哪,就在新房子的樓下水果店買了些新鮮水果。

然後按照應欲語在手機上發給她的門牌號,開始找了起來。

初夏的夜晚,隨便走個三十分鍾,背上也會出汗。

徐培娟好不容易才成功找到地方。

電梯門一開,她發現——門口站著一個等候許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