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平安落地。
車子駛過熟悉的林蔭道,應欲語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指尖微微發涼。
畢竟上次來梁家,留下的記憶實在是不愉快。
上上次,更是沒有好到哪裏去。
她默默抓緊了一些車門上的扶手,想著——梁母應該不能再跟她動手了吧?
否則也太過分了......
這些細微的小動作沒能逃得過梁至嶸的眼睛。
還剩下最後一個路口就要到梁家時,他忽然停住了車子,抿了抿唇,嚴肅開口道:“不然還是算了。”
“我們回去吧?”
他實在是覺得——這小姑娘沒必要去做這些事情。
她何錯之有呢?
然而,應欲語態度堅定,超級大聲地喊了一句:“不行!不能回去!”
車頂馬上都要掀開來了。
梁至嶸輕輕摸了一下耳膜漲著疼的右耳,繼續開車。
他臉上沒有任何一絲開玩笑的意思,壓低嗓音說道:“要是她打你,應欲語,不要忍著,去還手。”
“打你一下,你還她三下;打你兩下;你還她十下;打你三下,你就還一百下吧。”
倍率毫無規律可言。
應欲語愣了一下,隨即張大嘴感歎道:“哇塞。”
“真是好一個大義滅親啊。”
不知道的,誰能想到梁至嶸口中所說的這個“她”,是他本人的親生母親呢!
梁至嶸倒也沒反駁什麽,就笑了一聲,誇她這個英語老師的語文水平可真好,還考她會不會說“大義滅親”這個成語的英文。
——“kill your father or mother.”
應欲語毫不猶豫地回答。
差點兒沒把梁至嶸給笑到連刹車都忘記踩下去。
最終,汽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了梁家別墅的院子裏。
下車後,梁至嶸快速繞到了副駕駛車門旁,牽著應欲語下來。
他神情正經,承諾著:“應欲語,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不管發生什麽,都有他在。
“嗯。”應欲語點了點頭,同樣的一本正經,她回答道:“受傷就閹了你。”
門一打開,梁母麵色有些尷尬地站在玄關處。
估計是聽到了剛才應欲語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她頗為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將視線投向自己的兒子,問道:“回來了?”
“你看著總算是有些精氣神了。”
過去的一個月時間裏,梁至嶸都沒有回來,看過她一趟。
她便親自上門,看到了自己從未頹廢成那般模樣的兒子,甚至不比乞丐好上多少。
還好,一切似乎又都重新回到了正軌上。
隻是有些東西離開,有些東西降臨了......
看到這位婆婆,應欲語還是下意識地往梁至嶸的身後躲了躲。
下一秒,梁母的視線就聚焦到了她的身上,也沒質問她這段時間到底去哪了,第一關心的就是她的肚子,問道:“你真的懷上了?”
應欲語幅度很小地點了點自己的頭。
然後她微微抬起眼,打量著梁母的神色。
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
孩子奶奶皺緊著眉頭,看上去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果然嗎......她是看不上有她一半血脈存在的孩子的......
梁至嶸也注意到了,臉龐染上幾分不悅。
然而,還沒等到他們兩個小年輕開口。
梁母主動問道:“為什麽懷孕了,反而人還比以前更瘦了?”
“後麵等到月份大了,你身體能撐住?”
話雖然是關心的,但有可能是因為語氣過於僵硬的原因,聽上去......總讓人覺得仿佛是在嫌棄、埋怨著什麽。
葛姨從廚房裏走出來,今天穿的還是一條新買的中式旗袍,她讓梁至嶸和應欲語快快去餐廳入座。
笑著解釋道:“夫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天可是很早就起來,跟我們一起去菜市場買菜,還親自下廚烹飪了孕婦能喝的補湯!”
事實上,今天這一桌可以稱得上是滿漢全席的菜,精細到每一道菜中的每一味調料,都是專門谘詢過醫生——孕婦能不能吃。
全部都很滋補,又不會大補到反傷身體。
“就你多嘴。”梁母假裝生氣地埋怨了一句,她先坐下後,看著在幫應欲語拉開椅子的梁至嶸,眼底竟然泛過一絲暖意。
真的慶幸,這個兒子沒像她自己的丈夫那樣。
隻可惜,她沒有兒媳婦那樣好的運氣。
餐桌上隻有三個人,梁母拿起筷子前,叫住了轉身想去廚房裏幫忙的葛姨:“你也坐下來吧。”
葛姨肯定是想拒絕的。
直到,她聽到梁母說:“我們一家人今天一起吃一頓。”
刹那間,眼眶都紅到濕潤了起來。
應欲語餓是餓,但是“老毛病”就是好不了。
她不管聞到什麽食物的味道,第一反應都是想嘔。
——孕吐真的特別特別嚴重。
梁至嶸有的時候甚至想,要不真的別要這個孩子好了。
這都讓他老婆受的是什麽罪啊!
他看到應欲語不吃東西,自己也不吃。
一會兒問她想不想要漱口,一會兒又給她剝些酸酸甜甜的水果,恨不得連櫻桃都要把裏麵的核給去掉了。
“不好意思,聽說我這樣是因為遺傳......”應欲語緩了一會兒之後,抓住梁至嶸的手。
一抬頭,她看見所有人都不在吃東西。
以為是自己的幹嘔聲影響了她們的食欲,便開口道歉。
葛姨去廚房拿她前些日子親手烘幹的檸檬片。
可以當作解膩的小零食吃。
梁母則是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什麽遺傳。”
“還不是窮出來的毛病。”
她不信花重金給應欲語把身子調理好,還會在懷孕的過程中感到這麽難受。
“這裏有幾張卡,你先收著。”梁母掀了掀眼皮,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了幾張不需要密碼就能刷的銀行卡。
她出聲道:“還有,這棟別墅劃到你的名下去吧,家裏這些古董真跡之類的,你喜歡就留下,不喜歡就賣了去買你喜歡的東西。”
價值金額往最低裏估算,也超九位數了。
這份“禮物”太過突然。
應欲語因為不敢相信,還掐了一下梁至嶸的腿,見這男人疼,並且也用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看向她時,她才有些反應。
“老宅給我,那您......打算要住哪呢?”
梁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反正我現在隻有一個人了,住間鄉下的小房子都沒事。”
“人老了,果然隻圖一個清淨。”
——是的,她不久前和梁父去辦了離婚手續。
比當初結婚時要繁瑣上許多,甚至還得托關係才能排到號,但好在,婚是成功離成了的。
兩人涉及到的共同財產實在是太多,連得知消息的親戚們都紛紛上門來勸,大多都是梁家的親戚,再也沒有往日裏對梁母的奉承。
隻說,錢和股份給她越少越好。
就在這時,隱身許久的梁父現身。
他直接帶來了一張協議,不顧所有人的反對,選擇自己淨身出戶。
然後......住進了一間清心安神的廟裏。
誰的消息都不再看了。
好像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馬上都快要步入棺材裏了。”梁母諷刺地搖了搖頭,是在取笑著她自己:“愛有屁個重要。”
“隻有把錢都握在手裏才是真的。”
她驀然抬起眼,看著應欲語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不管怎樣。”
——“最後還是你的母親輸了。”
隻不過,這場遊戲,連贏家都是千瘡百孔的。
“是。”
應欲語並沒有否認。
她今天這趟上門,就是為了替徐培娟道歉的。
無論愛有多偉大、多純真,隻要是插足,那就是做錯了。
更何況,還是在明知道會傷害另外一個女人的情況下。
應欲語漸漸鬆開了梁至嶸的手,有些局促不安地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她低下著頭,開口道:“對不......”
還沒有說完,梁母便不耐煩地打斷。
她說:“仔細想想,那些破事和你這個做女兒的,根本就沒關係......我不應該牽連無辜的。”
“反正我以後也不會再看見你媽媽,這事情就這樣過去吧,我不想自己的下半輩子活得太可憐。”
有錢有時間,丈夫進了廟裏,和死了一樣安靜。
試問,這是哪個中年女人不夢寐以求的生活?
梁母已經意識到——接下來的人生,她完完全全為自己而活。
廚房裏正在熬的最後一盅湯好了。
這是花了大價錢請的一位很厲害的老中醫配的方子,並且專門避開了那些苦味藥材。
“來,趁熱喝一點,這個方子很靈的。”葛姨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
應欲語不好意思拒絕,頂著三個人的目光,接過溫熱的瓷碗,湯藥的清苦中帶著一絲回甘。
她小口啜飲著,暖流順著喉嚨滑下,仿佛也熨帖了曾經那些受傷的地方。
窗外陽光透過玻璃,暖暖地灑在屋子裏。
曾經的隔閡與冰冷,都在共同對未來那條小生命的期盼裏,徹底消融。
梁至嶸坐在一旁,手裏隨時準備著給應欲語緩解苦意的檸檬片。
他看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和解,眼中充滿了溫暖而寧靜的光芒。
“唔!”最後一口藥湯,應欲語一飲而盡。
嘴裏很快被塞入一片清爽的檸檬片。
梁至嶸跟在家裏的時候一樣,像是誇小孩子一樣誇她:“心心真棒。”
“也不知道是誰的老婆這麽厲害。”
梁母和葛姨都是第一次看到梁至嶸這不為人知的一麵,互相愣了一下之後,開懷大笑。
梁母說:“不是我的老婆。”
葛姨跟著附和:“也不是我的老婆。”
弄得梁至嶸和應欲語都有些紅了耳垂。
應欲語還偷偷地掐了一下身旁男人的腰。
嘴裏的苦味全部都消散。
從現在開始起,日子無論是停下還是向前。
——都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