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臨出門前,老師傅推推眼鏡,似乎知道杜堂堂在琢磨什麽,把她攔了下來。
“不是我技術不行,你那架鋼琴太老了,就算現在能找到配套零件,一拆也得散了架。”
杜堂堂哦了一聲,顯然沒放在心上。
散了架更好。擺在她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還牧禕一個能正常發音的鋼琴,要麽直接搞壞它,省的自己耳朵受罪。
不過弄壞她的琴……杜堂堂的拳頭緊了緊,想起來和牧禕第一次見麵時,她拿出的詭異試劑。
那架老鋼琴就像位老人家,全身上下都是毛病,沒有救命良方,隻能苟延殘喘。好在樂器的構造都差不多,組成的零件就那麽幾個,她買回合適的新零件,應該能裝回去。
於是在老師傅的指點下,杜堂堂抱回了一大堆的新簧片和膠皮,還買了一把錘子一把改錐,一本鋼琴構架書籍,慢悠悠地往停車場走。
唐人街熙熙攘攘,周末時行人更多,來往的都是亞洲麵孔,一晃神會以為還在國內。
隻是,所有路人在經過杜堂堂身邊時,都會下意識繞開一點。
麵容冷峻眼神鋒利,倒提著一把錘子行走,杜堂堂硬是把修理工具握出了殺人凶器的風格,知道的以為她是修鋼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去砸場子呢。
但也隻有為數不多的人才了解,外冷內熱是她最真實的內心寫照,如果誰能忽略冰山一樣的臉探一探她的心,才能明白。
她是個合格的朋友,講義氣,也沒有壞心眼,就是不太愛說話,總是沉默著想事情。溫煥接近她是因為她的臉好看得可以讓人忽略脾氣,不過換作有人問牧禕:“你為什麽不嫌棄她冷冰冰的?”
牧禕一定會說:“什麽叫冷冰冰?你是指溫度在4c以下嗎?”
小時候的杜堂堂,是個長發飄飄的軟萌女孩子,皮膚很白,而且因為常常運動的緣故,精神滿滿,好動卻有禮貌,麵對長輩時總是恭敬地低頭抿唇,微笑,跟現在一點兒都不一樣。
杜家是個大家族,當家人就是杜堂堂的父親,但她卻不是長女。
杜家上一代能接位的人不止一個,杜堂堂的父親有個親弟弟,不過兩人按長幼論,到底是哥哥坐了當家人的位置。
結婚是哥哥早一年,可生孩子卻是弟弟早兩個月——當然,是弟弟的媳婦兒生的孩子。
所以這一輩裏,最大的孩子不是杜堂堂,而是杜颯,她的堂哥。
武道家族默認的規矩,是當家人必須實力超群,還不能是個女的。前一條杜堂堂滿足,後一條就隻能歎氣了。
“我杜家的孩子,一定要橫掃八方,威風堂堂!”當家人杜威守在產房外麵,聽自己媳婦生產時的獅吼功震碎了玻璃,開始發表豪言壯語,“以後的孩子,就叫杜威風吧!”
……直到現在,杜堂堂都很慶幸,當年她娘的抗爭很有效果,戶口登記時才沒取了個那樣的名字。
不過她的出生,讓信心滿滿的杜爸爸歎了口氣:“這樣一來,還怎麽跟老二的那個兒子比?”難道下一代當家人的位子,要落到杜颯頭上?
“怎麽不能比了,你倒是給我說清楚!”還沒出月子的杜媽媽,抄起一根笤帚把老公追出去三條街,練了一整套的戚家軍棍術。
她和杜爸爸,屬於南北武術的高度結合,杜媽媽還在閨中也是武道的一把好手,因為自己的性別在比賽時受過輕視,所以在這方麵非常敏感。
小杜堂堂出生以後胳膊腿兒有力,骨頭也很結實,是練武的好材料,憑什麽在自己親爹嘴裏,就變成了廢物一樣“不能比”的?
杜爸爸有點疲憊,“我不是不喜歡姑娘,隻是……”
隻是女孩不比男孩,以後她對武術和家裏的事業有沒有興趣還是兩說,先天條件就已經決定了她的未來。
的確,要是在其他方麵,比如讀書什麽的,男女之間的差距還不是很大,可武道隻拚力氣和身手,不拚頭腦。
杜媽媽揍完老公,瀟灑地扔掉笤帚,回家給小堂堂喂奶了,還拋下一句話:“不管你教不教女兒,反正我這身本事,是一定要傳給她的!”
也許是杜媽媽的棍法太有威力,之後的日子裏,杜爸爸居然沒有任何表態,完全當得起一個稱職好父親的稱號,還在杜颯滿一歲抓周兒的時候,抱了十個月大的杜堂堂去。
小孩子抓周是杜家的慣例,據說能通過這種方法,判斷小家夥們以後有沒有出息——當然,牧禕知道了,肯定又要嘲諷一句迷信。
不過杜家長輩們不在乎,兩位小小的當家人候選者,還是在杜家老宅的大院子裏相會了。
那天是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太陽很暖,適合小孩子活動,柳葉兒輕輕地飄著,杜颯挪著屁股爬來爬去,抓了一塊香手帕,嗬嗬傻笑。
“這孩子長大以後,估計是個愛花兒的。”旁邊有圍觀群眾低語,一語成讖,長大後的杜颯果然油嘴滑舌賤兮兮,和溫煥臭味相投。
杜颯的父親很痛心。
沒過多久,小杜颯又慢慢爬動,抓了一杆小木槍在手裏,他爸爸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一點兒。
花就花吧,反正長大以後,也是個習武的好苗子。
輪到杜堂堂了。
她那是才八個月,不過爬得很快,一從杜媽媽的懷裏離開,就直直地往前去。
經過化妝品,不看。經過小汽車,也不看。
直直地往杜颯那裏爬去。
然後,她做了兩件到現在被提起來,還讓杜家長輩品評的事兒。
杜堂堂停在她堂哥麵前,先一把搶過小木槍,然後幹脆利落地給了杜颯一個大嘴巴!
圍觀群眾繼續低語:“……此女可成大器。”
就是容易影響家族內部的和諧。
同樣一語成讖。
二十年後杜堂堂身懷南北武術的精華,在一次又一次比賽後終於無人匹敵,登上頂峰,可是,她在麵對長輩時雖然依舊恭順,卻不再微笑,也沒有留過長頭發,把自己打扮成了假小子。
問題依然存在。
憑什麽!
杜堂堂不像牧禕,能夠不管不顧地說一句,隻要我足夠優秀,就能得到一切。
因為不是男人,所以永遠也做不了當家人,這是她從出生起就背負的原罪。
自己得不到的,就不讓別人得到,她還沒那麽惡劣。
於情於理,杜堂堂都希望牧禕能永遠高傲下去,如她所願地得到一切,用頭腦向人證明,她比大多數男人都要厲害。
杜堂堂放慢車速,用業主專有的識別卡在感應區刷了一下,等小區的大門打開。
轉動方向盤的時候,她的餘光看見後視鏡裏有個人影一晃,再凝神細看,又什麽都沒有。下車時留了幾分警惕,卻也沒發現可疑的人。
這座小區的安保措施很好,隻有業主才能進來,其他人進出都要登記,圍牆上也都裝了電網和攝像頭,業主的構成也都是社會中上層的人士。
一層牧禕家的門縫兒裏,杜堂堂出去時夾在角落的小紙條也沒變過位置。不過回到家裏,她還是給樓上的保鏢們打了個電話,提醒大家加倍小心。
“是,是,來了以後一直無聊,我都快淡出鳥兒了。”老三嘻嘻哈哈地說著,但也留了心。
杜堂堂掛了電話,抄起……鐵錘,走向了臥室。
杜大小姐喂,你不是去謀財害命,不要走得那麽殺氣四伏!
鋼琴構造,看完書後基本了解,沒問題。哪裏壞了,聽老師傅說過以後基本了解,沒問題。
可真要動起手來,卻不如她想得那麽簡單。
鬆了的螺絲擰緊,再調調聲音。仔細檢查之後才發現,這架鋼琴還沒壞到需要銷毀,隻是牧禕從來不保養,所以看著很嚴重。
不過……怎麽修?
杜堂堂很艱難地把那塊橫著的板子拆下來,擰緊琴弦,又覺得自己應該從內部修起,趴在三角蓋裏,把鏽得不能要的螺絲換成新的。
總之,壞掉的變新,應該就行了吧?
有些地方不知道怎麽修,她幹脆就跳過去,隻是用軟布擦了擦裏麵的灰塵,滴了點炒菜用的橄欖油進去,然後專心開始調音。
杜堂堂的耳朵很好使,蒙住眼睛,她也能和別人對上幾十招以後打贏,在黑暗中聽音辨位的本事,現在用來給牧禕修鋼琴,實在是大材小用。
不過,她倒不覺得吃虧。
比起牧禕,自己算是個幸運的人了,起碼家裏的老爹還好端端地在太師椅上坐著,時不時對她挑三揀四。
通過和別人痛苦的地方比較,才能覺得幸福,杜堂堂自我厭惡了一番,希望有朝一日能達到牧禕的境界,能真的不在乎那些陳腐的規矩。
她也開始羨慕牧禕——怎麽會有這麽不要臉的人,居然想得到什麽,就能有什麽。
杜堂堂是小輩裏無可挑剔的禮儀典範,對上恭敬,身為師姐也能對下做到表率,可骨子裏,不是個守規矩的人,否則,她不會心心念念爭奪當家人的位置,而是聽話地接受家裏的安排。
敏銳到能聽出蚊蟲振翅飛行線路的耳朵,如今在一個個地比對琴音,她每修好一個琴鍵,按一下,然後聽聽手機上標準的聲音,再進行修改。
耐心是習武的第一步。
杜堂堂能忍過每天幾個小時的馬步,也能按個調好八十八個音鍵。
調音完畢。
杜堂堂放下扳手,伸出一根指頭,從左到右按了一遍琴鍵,發出的聲音仍舊不標準,但和之前指甲劃黑板或者泡沫摩擦的可怕噪音相比,已經能聽出哆來咪了。
效果還行,再修下去估計也不會好多少,到此為止吧,杜堂堂隱約找到了自己的創業方向。
她抬起頭晃晃腦袋,瞟了一眼時間,才發現已經不早了。
對了,牧禕說等給了消息,再讓她去公司。
天色隱隱黑下去,杜堂堂打開燈,把一地的作案工具收拾好,從外麵關上了門。
她在等牧禕的電話,通知自己去接她。
華燈初上。
杜堂堂看著窗外的燈火,打了個嗬欠。
牧禕今晚沒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艾瑪修個鋼琴費勁死,我沒玩過鋼琴不會弄啊,修理過程大家就看看吧。
早知道就寫牧博士會彈古箏了,拉二胡也行,學口琴更好,杜堂堂直接給她扔了買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