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時候尚早,那男子有些力氣,蘇妙卿便想與他聊聊。

但是除了名字外,他卻一概不說。

他說,他叫阿湛。

春樓外的官兵不但沒少,反而還多了一些。

大抵侍郎府那邊又增派了人手。

現在看來,回去的時間又要晚了。

她心裏有些焦急,自己出來時,隻留了手信說給李氏買藥,沒想到這一出來回去竟是難了。

“小姐,他好像不太對勁……”

小蝶有些焦急的到蘇妙卿身邊。

蘇妙卿被小蝶拉著去了榻邊,猛一打眼,卻看到他大口大口,隔著那麵罩,吐著黑血。

她被嚇得倒退一步,連忙上前將阿湛扶起,生怕那些血嗆到他的咽喉,想將他麵罩拽下來時,卻被他的手一把抓住。

那手心冰涼,應該已經到了極限。

蘇妙卿便鬆了手,焦急問他:

“你還好嗎!”

阿湛臉色青紫,這讓蘇妙卿更慌。

明明,兄長並沒說過,這毒有這麽強啊!

迷迷糊糊中,阿湛睜開眼,入眼而來,是那女子滿眼的擔憂,和一雙十分攝人心魄的眸子。

其實他一直想說了。

他很早也發現了。

初見她時,她與那青樓得女子在對話,從背影看去,身量纖纖,隻單披一身藕粉色鬥篷。

似乎聊的是一些比較沉重的話題。

當時,剛闖進來的阿湛,隻看她柳眉緊擰,唯有那雙眸子,在這稚嫩姣好的麵容上灼灼發亮。

那是一雙什麽樣的眼睛。

往後的阿湛所說,初見她時,她那雙眸子裏充斥著世間萬物,如直衝雲霄的瀑布那般震懾,也如那沉寂萬裏的白雲那般沉穩。

她似乎經過了許多時空,在看花,看海,看這人生百態。

仔細看去,那雙眸裏,卻隻餘她自己。

再多看一眼,他似乎便無法思考。

阿湛閉了閉眼睛。

那充斥的血腥味讓他極其不適。

沒想到那箭上的毒竟是這麽重,自己真是小瞧裴少雲了。

“小姐!那些官兵走了!”

一直在觀察的小蝶道,她麵露焦急:

“我們快走吧,若是回去晚了,恐怕到時候無法解釋,我們……”

看向懷裏虛弱的阿湛,蘇妙卿瑉瑉嘴。

“快走……”

他有氣無力的推了蘇妙卿一把。

本來,就是自己將這女子牽扯進來,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讓她繼續和自己有瓜葛。

江沅明日出征,恐怕現在在府裏找她已經找瘋了。

她看一眼小蝶,最終隻能無奈歎氣。

為他尋到個舒服姿勢後,便出了門去。

待蘇妙卿出門,他又猛不丁的吐出一大口黑血。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密信已經送出去,按碎月的處事,他也不用擔心。

就算這樣去了……

他倒在榻上,腦中似乎有一根弦突然斷了。

他記起了那場大火,記得那天的長劍,也記的那根長矛,從遠處飛來,穿透了他的母親,也穿透了他。

那是一場噩夢,跟隨了他十八年。

最後剩下的,不過是胸腔處那一處猙獰的疤痕。

和自己房間角落深處,那隻敢偷偷為母親祭奠的小白燈籠。

大抵人之將死,想的東西也多些。

從前的他,可是從來,不會去想這些往事。

阿湛笑了笑,帶著些蒼涼。

他總以為自己死後去留下些什麽,給母親他們報仇也罷,給父親立個墓碑也罷。

總要有些事情是要做的。

可是他什麽都沒做成。

唯一留下的,竟是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

“謝湛啊……”

“砰!!!”

那門被重重打開!

他甚至睜不開眼皮,便已經聞到了那女子身上獨有的海棠花的味道。

下一秒,他被扛起。

謝湛拚盡全力睜開眼睛,自己身下,是那羸弱的女子。

她的個子尚小,力氣也不大,背著他一直往地上掉,那雙腿已經在地上拖遝。

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女子如蝶一般顫抖的睫毛,和太過用力微微鼓起的臉頰。

“你怎麽……”

“我找到了一輛很小的馬車,在後院,這樣我們出去不會太惹人注目!”

“我不會見死不救,畢竟是我害了你!”

“去哪?”

其實謝湛很想說,她那袖劍上的毒根本對他起不了作用。

真正讓他痛苦的,是裴少雲的長箭,和上麵的蝕心毒。

不過,看向麵前女子那拚盡全力的模樣,他又沒有說了。

隻是緩緩道:

“平陽公主府。”

蘇妙卿一怔。

與小蝶一起將謝湛塞到馬車裏,二個人擠在裏麵已經有些舒展不開。

小蝶坐在外麵,這車夫是半路找來,也難保不會有什麽壞心思。

且另說,京城中認識她的人也少,所以她露個麵,也沒什麽在意。

馬車顛簸,兩個人幾乎是擠在一起。

謝湛搖搖晃晃,早已經沒了力氣支撐。

他的意識渙散,隨著一個顛簸,重重的歪倒在了蘇妙卿的腿上!

蘇妙卿一愣,渾身就那麽僵在那裏,這麽狹小的空間裏,再將他扶起,恐怕也難以施展。

但是,自己明明是有夫之婦,如此這般,到底有些不合適。

她思考一番,想抬手將謝湛托起,卻在靠近他的那一刻聽到他的喃喃自語。

他說:

“母親……母親……”

他說:

“不要留我一個人。”

蘇妙卿愣了。

因為這句話,她前世將死時,也如此想過。

她想,不要留她一個人,死在這荒涼的沙漠。

她想父親,想兄長,也想平日裏嚴厲的娘親。

她沒了舌頭,最後映照的,是那些打馬探花時年少的記憶。

她說:

“不要留我一個人。”

可是,她還是孤零零死去了。

她的眼眶驀然就濕了。

這次,她沒有推開謝湛,她輕輕拍著他,便如同拍著前世的自己一樣。

她說:

“你不是一個人。”

馬夫甩著鞭子,小蝶靠在馬車上,有些昏昏欲睡。

從馬車裏,傳出一女子,柔聲的,緩緩的歌聲。

她唱:

“嬌女郎,圍城牆,日日留我哀斷腸……”

“心也思,情也想,幸得嬌兒,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