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短暫的寒假,隻有二十幾天。

新年那天,梵迦打電話來,他說“新年快樂”。

我在電話這頭頓了頓,也說了聲“新年快樂”。聽得出梵迦的語氣很開心,他說:“阿熹,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對啊……”每次梵迦在教室門口叫我或者邀請我去做什麽事情的時候,我總是找各種理由推脫。我怕顧彌音看到了會吃醋,所以盡量避免和梵迦接觸。

“阿熹,你是不是討厭我了……”梵迦的語氣很輕,生怕說錯了什麽一樣。

我低聲回答道:“沒有,我並沒有討厭你。”

至於疏離的原因,我沒辦法說出口。

除夕晚上,隻有我、顧彌音還有媽媽三個人一起過,廠裏出了事,顧越天急匆匆地趕去處理。

令我想不到的是,在我起身盛飯的時候,無意中朝窗外望了一眼,看見了孟西樓的身影。他的摩托車停在外麵,而他倚靠著摩托車,時不時地往這邊看。

那一刻,我心裏湧現出一種難以說明的情緒。顯而易見,他在等顧彌音,或許隻是為了說一聲“新年快樂”。

外麵天氣很冷,孟西樓凍得直跺腳,雙手放在嘴邊,不斷嗬著氣。

他孤單的影子被橙黃的燈光拉得很長,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仿佛要站到天荒地老。

我趕緊幾口吃完飯,然後收拾好客廳還有廚房的垃圾,再偷偷倒了一杯熱水,擰緊蓋子,捂在懷裏。

“媽,我出去扔垃圾。明天初一,扔垃圾不吉利。”在我們那邊的習俗是初一那天不能扔垃圾,會把財氣好運扔掉。

“你去吧。”

我急忙換了鞋子,提著垃圾往外走。

家裏開著空調,所以比較暖和。一出門,凜冽的風吹來,我不禁打了個噴嚏。這一聲噴嚏引起了孟西樓的注意,我若無其事地往外走,裝作才發現孟西樓的模樣,驚訝地說道:“你在這裏啊。”

孟西樓顯然也沒有預料到我會出來,臉上是錯愕的表情。他抽了抽鼻子,有些失望地回答道:“我剛剛經過這裏。”

多麽拙劣的借口!

我晃著手中的垃圾袋,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我出來丟垃圾。你停在這裏做什麽?”

“我想和阿音說新年快樂……”

我笑了笑,回答道:“那我進去幫你喊她。”

“不用了,我這就走,大概她不想再看到我了……”孟西樓說完就要走。

我急忙把裝著熱水的瓶子從懷裏掏出來遞給他:“天氣太冷了,你喝點兒熱水吧。”

孟西樓大概真的凍壞了,所以毫不客氣地接過熱水杯。

我隻覺得他整個人冒著寒氣。

“蘇熹,謝謝你。”孟西樓一口將熱水喝掉,然後把瓶子遞過來,他的臉終於恢複了紅潤。

“不用謝。”我收回瓶子。

孟西樓騎在摩托車上,朝我揮手道:“我回家了,再見。”

“拜拜。”

他發動摩托車,騎出去幾步,然後踩了刹車停下,又回過頭來,大聲說道:“蘇熹,新年快樂。”

我朝他揮手,同樣說了“新年快樂”。我抱著那個空瓶子,心裏像吃了蜜糖一般甜。

突然,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落在我的眉心。抬頭一看,不知道什麽時候幾片雪花從空中落下來,接著是無數的雪花悄無聲息地往下墜,不一會兒就染白了街道。

瑞雪兆豐年。

在這個夜裏,遇見孟西樓,下了一場雪,一直以來的壓抑與酸澀在此刻消失不見,隻餘下短暫的歡愉。

孟西樓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黑暗中,我卻看著那個地方一直傻笑,直到媽媽在門口叫我,我才走進去,而手上的垃圾還沒有扔掉。

媽媽哭笑不得地看著我提著垃圾走回去。

“你特地出門倒垃圾,怎麽垃圾還在手上?”

我笑著讓她看窗外的雪花。

那些晶瑩的雪花如同精靈一般,在這個美好的除夕夜肆意飛舞。

顧彌音聽到摩托車聲就知道是孟西樓在外麵,她說她早就知道他站在外麵,隻是她沒出去而已。

我愣愣地看著顧彌音,她在我耳邊小聲說道:“這不正合你心意嗎?”

其實顧彌音說得很對。哪怕我心裏希望孟西樓是幸福的,也不想他跟顧彌音在一起。我希望那些幸福是我給他的,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

可是,孟西樓眼裏都是顧彌音,其他人入不了他的眼,更進不了他的心。

寒假,我待在家裏做卷子,顧彌音倒是跟梵迦去過幾次圖書館。他邀請我,可是我拒絕了。

顧彌音的心情一直很不錯,所以沒有刁難我和媽媽,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生活。

高三下半期開學了,還沒過完元宵節,就得上學了,美其名曰補課。所有高三學生都一樣,眼看距離高考隻有幾個月了,都在拚命地擠時間。

顧彌音還是一個勁地瘋玩,不過她隻圍著梵迦轉,而且她的頭發染回了黑色,脖子後麵的玫瑰刺青洗掉了,另一邊文上了“FJ”兩個英文字母。

據說文身很疼,我沒有她那樣的勇氣。

我看到顧彌音經常去摸那兩個字母,臉上還帶著些許傻笑。

愛情讓人瘋狂,讓人麻木到不知道做了些什麽。

顧彌音說,她把梵迦的名字文在身上,又多了一點兒愛梵迦的印記,也表示著梵迦被她文進了骨子裏,從此銘記一生。

她是多麽勇敢的姑娘,愛一個人那麽純粹,那麽不顧一切。撇去她恨我那一段,說不定她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開學後,孟西樓喜歡顧彌音的方式有很大的變化。以前他總是守在她身邊,現在他總是默默地從我這裏打聽關於她的消息,默默地關注著她。

我一麵欣喜於和孟西樓接觸的時間變多了,一麵又心酸於他對顧彌音的關注程度。如果我說顧彌音咳嗽了,他絕對會買很多藥,托我帶給她。如果我說她突然想喝什麽飲料,第二天家門口就會放一箱那樣的飲料。

我羨慕著,嫉妒著,也配合著孟西樓。

夏菡說我是天底下第一大傻瓜,我隻回她一句“傻人有傻福”。這是以前媽媽常常說的話。與人相處,媽媽總說吃點兒虧總是好的。

可是夏菡說這跟愛情沒什麽關係。

夏菡總慫恿著我跟孟西樓表白,把心裏所有關於他的心思都講出來。我連連搖頭拒絕,因為此生從未想過這些在黑暗中生存的愛意會被說出口。對孟西樓的愛就好像原始森林裏依附著大樹的藤蔓,還沒爬到樹的最頂端就枯死了,最後化為塵土。

那天孟西樓來找我,問顧彌音的近況。我說著說著,孟西樓突然說道:“蘇熹,我要再向阿音表白一次。這一次絕對不會像上次那樣,你幫我好不好?”

對於他的請求,我真的拒絕不了,所以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那下午放學的時候,我們在學校外麵那家奶茶店見。”

“好。”隻要是孟西樓說的事情,我一定第一個支持,哪怕那些不是我心裏的意願。

下午放學後,怕孟西樓等久了,我第一個衝出教室門口,然後奔向奶茶店。

我氣喘籲籲地在門口等了半個小時,孟西樓才慢慢地走過來。估計最後一節課他用來睡覺了,臉上紅色的睡痕都還沒有消散。

我們一人要了一杯奶茶,坐在店裏的高凳子上,錢是我搶著付的。

孟西樓習慣性地嚼著吸管,問道:“蘇熹,你有沒有什麽好主意?”

我搖頭。

大概是我的世界太過貧乏,所以想不出什麽好點子。

“你呢?你有什麽想法?”

孟西樓同樣搖搖頭。

店裏的客人不多,所以比較安靜。我和孟西樓各自端著一杯奶茶發呆,就在這個時候,店外有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那個人是梵迦。他買了一杯奶茶和一份點心,然後朝這邊走來。梵迦將點心放到我麵前,端著奶茶什麽都沒說就走了。

我朝他微笑,說了聲“謝謝”。

梵迦永遠都是那麽體貼。

孟西樓看到梵迦,眼裏不由自主地露出厭惡,仿佛多看一眼梵迦,眼睛就會瞎一樣。而梵迦看到孟西樓也同樣報以微笑,仿佛他從來沒有被孟西樓揍過。梵迦骨子裏內斂,有涵養,這些足以將孟西樓比下去。

為什麽我沒有先遇見梵迦呢?

梵迦走後,我和孟西樓在奶茶店坐到了天黑。兩個人的情商都不高,所以討論很久也沒有討論出什麽來。我從來沒有和他說過這麽多話,也從來不知道他的思維竟然如此跳躍。他想的那些主意都比較新奇,隻是不知道能不能實驗成功。

孟西樓說得興致勃勃,我都不忍心打斷他。直到奶茶店的店主提醒要關門了,我和孟西樓才走出了店。

天空開始下起了綿綿細雨。已經是初春,道路兩旁的樹枝上抽出了新芽。馬路上濕漉漉的一片,行人急匆匆地路過。

孟西樓的摩托車停在外麵,覆上了細密的水珠。他胡亂地擦了擦,然後坐上去,發動摩托車。

我站在旁邊看著他,額前的頭發沾著水珠。我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孟西樓,你能不能載我回家?”

我無數次看到顧彌音坐在孟西樓的身後,摟著他的腰,歡笑而過。她的長發隨風飄起來,散漫隨意。

孟西樓愣了愣,回答道:“我曾說過,摩托車的後座隻留給顧彌音。”

我“哦”了一聲,麵無表情地朝孟西樓揮手道別。

摩托車上刻著的“阿音專坐”四個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剛剛還以為,在孟西樓麵前,我和別人相比會有一點兒不同。可是孟西樓的答案否定了這一切。

他騎著摩托車急速離去。

我的眼淚在這一刻終於滾滾而下。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也足夠說明我在孟西樓心裏的分量。

雨越下越大,城市灰蒙蒙的一片。這場雨如同催化劑一般,催促著我積蓄許久的眼淚全部掉出來。

我蹲在路邊,莫名地號啕大哭,任由雨水淋濕衣服。

我不是小氣的女生,可是孟西樓撇下我,實在讓我覺得悲傷。我問他的時候已經預料到答案,隻是聽到他親口說出,我還是沒辦法立即接受。

哪怕他興致勃勃地說要跟顧彌音表白,我都覺得一切還有變數。命運是變數,我唯獨忘了,孟西樓太執著,為了顧彌音不肯改變。哪怕顧彌音心中沒有他,他也沒撒手。

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眼淚,也不知道這場雨會下多久。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淚,嘴裏一片苦澀。

我哭得撕心裂肺,把心中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出來。

整個城市都在陪著我哭。

這個時候,梵迦舉著傘站在我身側。我感覺沒有雨,傻傻地抬頭看著傘頂半晌,視線往右移了半寸,便看到了梵迦微笑的樣子。

他的眼裏盛著細碎的光。我把視線收了回來,繼續哭,隻是再也不是那種不顧形象的號啕大哭,而是壓抑地抽泣。

“阿熹,你不在他的眼中。”

我啜泣著說道:“他在我眼中就夠了……”

梵迦的話踩到我的痛處,明明快要止住的眼淚再度洶湧出來。

我哭得聲嘶力竭。

哭累了,蹲得腳麻了,我這才擦著眼淚緩緩站起來。剛才哭得那麽忘我,以為梵迦早就走了。我回過神,才發現原來梵迦一直都在。他舉傘的手已經微微顫抖,而且身體的一半早就濕透了。

我紅著眼睛,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兩個人都沉默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梵迦換了一隻手,繼續撐著傘。

梵迦很高,我隻到他的胸口。兩個人走在同一傘下,氣氛有些曖昧。他的氣息帶著一絲冷冽,混合著清新的空氣,形成另一種我沒法形容的味道。

走到公交車站,剛好車來了,我跟梵迦說了聲“拜拜”,便上了車。想不到梵迦也上來了,他把錢投了進去,讓我去後麵。

“呃……你上車做什麽?”梵迦的家和我家是反方向,我偶爾乘車的時候,會看見他在斜對麵的站台。

“我送你回家。”梵迦的語氣很淡,模樣也很隨意。

我看著他濕漉漉的肩膀,低聲說道:“你快回去吧,不然會感冒的。”

梵迦拉著我往後走,然後找並排的位子坐下來。他轉過頭,笑著說道:“阿熹,你在關心我,真好。”

這樣的話讓我的臉紅了幾分。

公交車開動,我看著窗外後退的街道、人群、商鋪,回想著孟西樓的話以及決絕的背影。突然,一隻手伸到我麵前,梵迦遞給我一個耳塞,示意我戴上。

梵迦的手很漂亮,像是彈鋼琴的手,修長幹淨,骨骼筆直,讓人賞心悅目。我將耳機塞在耳朵裏,有柔和的聲音傳出來。

那是一首粵語歌,歌名叫《千千闕歌》。

一瞬間,太多東西要講

可惜即將在各一方

隻好深深把這刻盡凝望

來日縱是千千闕歌

飄於遠方我路上

來日縱是千千晚星

亮過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

因你今晚共我唱

在舒緩的歌聲中,我的心終於趨於平靜。

梵迦將我送回家門口,我正要轉身進去的時候,他突然說了一聲“等一下”,然後飛快地跑了出去。

沒過多久,他氣喘籲籲地跑到我麵前,將一袋藥遞過來。

“你回家記得喝點兒感冒衝劑預防感冒。”

看著他喘氣的模樣,我的心像是被一股暖流包裹,無限感動。梵迦如此細心,也待我如此好。

我接過藥,傻傻地問道:“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梵迦微笑著回答道:“因為你是蘇熹啊。”

我蘇熹不過是平凡人,沒有顧彌音好看,也不像別的女生一樣能歌善舞,更不會彈奏各種樂器。除了成績好以外,我一無是處,怎麽受得起梵迦待我的好。

“謝謝你,能夠肯定我。”我由衷地說道。

大概這就是梵迦肯定一個人的方式吧。

回到家後,我洗了個熱水澡,喝了感冒衝劑,可不幸的是,我還是感冒了,還發著高燒。

由於是周末,也不用去上學,我躺在**時而發冷,時而發熱,渾身沒有絲毫力氣。躺了半晌,覺得口渴,我艱難地爬起來,去客廳倒水喝,腳步都是虛浮的。

家裏除了我,再也沒有別人。媽媽去買菜了,顧越天大概是在廠裏,至於顧彌音,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剛剛放下水杯,家裏的座機便響了。我實在沒力氣走過去接電話,任由它響著。可是打電話的人大有一種不接電話就不罷休的架勢,一個勁地打電話。我積攢了一會兒力氣,這才走過去接起電話。

“喂,哪位……”我有氣無力地問道。

“蘇熹,我是孟西樓。”

孟西樓知道顧家的座機號碼並不奇怪。

“顧彌音不在家……”

孟西樓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不找阿音,找你。”

找我?今天的太陽大概是從西邊出來的。

“蘇熹,你快來市廣場,我在這邊等你。”孟西樓在電話中催促道。

我說道:“我渾身都沒力氣……”

“蘇熹,你十點以前一定要趕到廣場,我等你。就這樣,拜拜。”

我還沒說完,孟西樓就把電話掛了,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我看了一眼時鍾,已經九點半了。

我努力打起精神,換了衣服,洗漱完畢。鏡子裏的人臉色慘白,麵容憔悴,像鬼一樣。我拍了拍臉,讓氣色看上去稍微好一些,然後踩著虛浮的腳步出了門。

想不到剛剛出門,就瞧見了梵迦站在外麵。他的手高舉著,似乎是要敲門。我揉著發疼的頭,有氣無力地問道:“你來做什麽?”

“我來看看你。”梵迦直接說明了來意。

我愣了愣,然後說道:“這樣啊……不好意思,我馬上要出門。”

“阿熹,你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梵迦一邊問著一邊伸出手摸我的額頭,“你在發燒!我送你去醫院。”

我搖頭,渾身發軟,腦袋裏仿佛有一團棉花。

“我就不去醫院了,要去市廣場……”

“你發著燒,去市廣場做什麽?你不要命了?”梵迦的語氣透露著責怪之意,卻是在關心我。

“孟西樓找我有事……”我繞過梵迦,準備打車去市廣場。結果走兩步,整個人暈得厲害,有些踉蹌。

梵迦急忙伸出手扶著我,勸道:“你別去了……”

我皺著眉掙脫他的手,倔強地要去找孟西樓。梵迦拿我沒辦法,非要跟著去。我沒再說什麽,都隨他。

到達市廣場的時候,我的頭一陣一陣地發暈,雙腿都在打戰。

孟西樓遠遠地朝我揮手,他的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以及莫名的激動,以至於忽略了我身後的梵迦。

“蘇熹,你怎麽才來啊?我都等你好久了……”孟西樓一開口便是責怪。

我低聲說道:“對不起……”

“今天讓你來是幫我參考一下表白地點的。你覺得在這個廣場怎麽樣?你覺得我玩滑板向她表白,還是跳機械舞表白比較好?她更喜歡哪種呢?你覺得我要不要買花……”孟西樓囉囉唆唆說了一大堆,後麵我都沒有聽進去,外界所有的聲音傳到耳朵裏都成了蚊子叫的嗡嗡聲。

眼前的畫麵一會兒變成雪花,一會兒又恢複正常,我的額頭不斷冒著虛汗,整個人仿佛被風一吹就會倒下。

孟西樓絲毫沒有發現我的異常,他還在說些什麽,我已經聽不清了。

“蘇熹,你有沒有聽?”孟西樓見我沒反應,語氣裏帶著些許不滿。

“我在聽……”

“我跟你說,表白那天你很重要。你真的很重要,你要負責把顧彌音帶到廣場來,還要負責……”

還要負責什麽?

我可不可以什麽都不管?

我的身體突然往下墜,所有的意識全部湮滅,耳邊隻聽到梵迦高聲喊著“阿熹”。

為什麽叫我阿熹的人不是孟西樓?

為什麽他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我的不對勁?

為什麽他總是說著顧彌音?

當我某天聽到郭靜唱的那首《知道》的時候,頃刻間淚流滿麵。

她讓你憔悴許多

她讓你不知所措

她一舉一動,你不停地對我說

我微笑傾聽你說

我卻越聽越心痛

怎麽你說的不是我

她比我多了什麽

讓你願意耐心等候

我想知道她讓你癡心是什麽

我想知道她讓你瘋狂為什麽

我知道做的和她沒有不同

但是我卻不在你的心中逗留

我想知道她哪裏比我好很多

在你心中她和我有什麽不同

我知道我比她付出的還多

可是我總換不了你的心動

這首歌字字珠璣,將我的心情形容得那麽貼切,仿佛講的就是我和孟西樓的故事。就如歌詞裏所說,不管我為孟西樓做了什麽,都換不了他的心動。

我知道我在做夢。

麵前的人是孟西樓。他在家門口騎著摩托車,問我顧彌音去哪裏了。我張開口,卻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原本嬉笑的臉突然變得鐵青,問我是不是把顧彌音藏起來了。我忙著解釋說沒有藏起顧彌音。孟西樓不依不饒。

一轉眼,又是孟西樓摟著顧彌音,笑著對我說:“蘇熹,你要不要吃喜糖?”

我搖搖頭。

顧彌音笑著對孟西樓說:“梵迦,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這些都是夢,我知道。可是看到孟西樓摟著顧彌音,而顧彌音卻把孟西樓當作梵迦的時候,我的眼淚不可遏製地流出來。

最後,夢終於醒了。

我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發了好久的呆,才反應過來這裏是醫院,而不是人群嘈雜的廣場。

廣場!

孟西樓!

我突然想起還要去市廣場幫孟西樓,於是迅速起身,驚醒了趴在床邊小睡的梵迦。

我看著他,有些慌亂地問道:“孟西樓呢?”

梵迦原本有些迷惑的表情一瞬間消失了,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麵無表情的他。每次看到他,他的臉上都帶著如春風般的笑意。

梵迦的眼神是清冷的,連帶他身上都仿佛結了一層薄冰。他看了我良久,才反問道:“你知道在你暈倒後,孟西樓說了什麽嗎?”

“他說了什麽?”

“他說……”

要是沒有蘇熹,他應該去找誰扮演這場表白裏的關鍵角色。

我都聽不出梵迦究竟是用什麽語氣來說這句話的。

在我暈倒之後,孟西樓第一時間關心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擔心他的表白能不能繼續。

房間裏安靜得嚇人,我看著梵迦的眼睛,視線漸漸模糊,不知不覺淚水淌了滿臉。梵迦溫暖的手掌伸過來,捧著我的臉,眼淚全部落到他的掌心。

“阿熹,你不要哭……”

這句話就好像魔咒一般,我的眼淚滾滾而下,打濕了他的手掌。

孟西樓啊孟西樓,我應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阿熹,你睜眼看看,孟西樓的目光可有一絲落在你的身上?”

梵迦的話如同一把刀狠狠插在我心上,他說得那麽直白,也說的是事實,一個我早就認清楚卻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阿熹,你別喜歡孟西樓了。他不是一個值得你愛的人,你放棄吧。”梵迦繼續勸道。

一聽他說孟西樓的不是,我的心裏頓時升起一股怒氣,反駁道:“你怎麽就能篤定孟西樓不值得我愛?”

“就憑孟西樓這樣無情地對你!我隻是一片好心,怕你受到更多的傷害!”

梵迦越是這樣說,我心裏就越多逆反情緒,所以負氣的話脫口而出:“我不用你管!”

話剛剛說出口,我就後悔了,梵迦的一片好心都被我踐踏了。

他的臉漸漸沉下來,表情陰沉得可怕。

梵迦真的生氣了,有了這個認知,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一向那麽溫柔的梵迦,臉上從來都帶著笑意,哪怕有人惹了他,他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是今天,他生氣了。

我不是有意的,剛張口想解釋的時候,梵迦站起來,轉身就走,重重地關上房門,一聲巨大的轟響聲在房間裏回**。

梵迦走後,房間裏空****的。我的頭開始發疼,手上還打著吊針,渾身的力氣也沒有全部恢複過來,肚子和房間一樣也是空空的。

我靠在床邊,心裏無比後悔說了那句話。

梵迦大清早跑來看我,又陪著我到廣場,還將暈倒的我送進醫院,一直守著我。可是醒來的我沒有一句謝謝,他明明是為了我好,卻得到我的排斥,他應該很傷心吧。

病房裏沒有其他人,我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企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兒。

過了一會兒,當我還在想如何向梵迦道歉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我以為是孟西樓來了,所以張口就想喊他的名字,卻看到去而複返的梵迦。他沉著臉,提著東西走到床邊,然後一言不發地把裏麵的東西擺在我的麵前。

他給我買了一些粥,還細心地配上小菜。他將粥端到我麵前的時候,我心裏湧起了無數感動,眼睛又開始濕潤了。他生著氣,卻還事事想著我。

“梵迦,對不起……”這一聲“對不起”我說得無比真誠。

“你先把粥喝了。”

我有隻手在打吊針,不方便。梵迦托著碗,我用勺子一瓢一瓢地舀粥,然後他再用筷子將小菜夾到勺子上。

兩個人配合得很默契,不一會兒,我就把粥和小菜全部裝進肚子裏。我摸摸圓滾滾的肚子,這才想起要問梵迦有沒有吃飯。

梵迦搖頭說道:“等你的朋友來了,我再去吃飯。沒人守著你,我不放心。”

他的話很貼心,讓我更感動了。

過了一會兒,我就知道他口中的“朋友”是誰了。

“蘇熹,我來看你了。”

夏菡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似乎還踩出了節奏感。房門推開,隻見夏菡提了一大堆東西走進來。

驢膠補血顆粒、烏雞白鳳丸,還有六味地黃丸以及腦白金。看到這幾樣東西,我隻覺得頭皮發麻。

我真的不確定夏菡是來看病人的還是來搞笑的。

夏菡放下東西,一屁股坐在床邊,瞥了梵迦一眼,又開始了她孜孜不倦的洗腦教育。內容無非就是孟西樓是全地球的害蟲,喜歡他的人下場會很慘,而我就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傻蛋、蠢蛋。

看吧,夏菡的語文很好,形容一個人的蠢居然用了三種“蛋”。那些粗鄙的語言我就不多加贅述了,旁邊原本沉著臉的梵迦被特有的“夏氏語錄”逗得眉開眼笑。

最後夏菡拍著大腿說道:“蘇熹,你還沒介紹你旁邊的人是誰。”

梵迦站起來,微笑著自報家門:“你好,我叫梵迦。”

夏菡站起來,撩著頭發說道:“你好,我叫夏菡。”

“阿熹托付給你照顧了,我先出去吃飯。”

夏菡擠眉弄眼地看著我,然後怪聲怪氣地對梵迦說道:“我會好好照顧你家的阿熹。”她的重音顯然落在最後兩個字上,一副調侃的語氣。

等梵迦一走,夏菡就開始逼問:“蘇熹,這個極品帥哥和你是什麽關係?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我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一連串的問題讓我腦袋發疼,我理了理思緒,把和梵迦認識的過程娓娓道來。

夏菡聽了之後,兩隻眼睛都在放光:“蘇熹,我敢肯定這帥哥喜歡你,他對你這麽好。今天在廣場的時候,我恰好在附近,他一路抱著你來的醫院。你沒看到他臉上那焦急的表情,嘖嘖,可讓人心疼了。”

我立即反駁道:“他對其他人也很好,不隻是對我好。我和他隻是聊得來而已,如果換個人,他還是一樣的。”

夏菡毫不客氣地戳了戳我的腦袋,說道:“你就是個死腦筋!說你情商低吧,你愛孟西樓愛得死去活來。說你情商高吧,你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梵迦是我高攀不上的人,我的出現是他璀璨的生命裏的一個汙點。優秀的他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很明顯我不是那個人。

“對了,我已經給阿姨打了電話,讓她別擔心。明天輸了液,你就能出院了。”

“謝謝你。”我由衷地感謝上天賜給我一個如此貼心的朋友。

“還是謝謝你的帥哥吧,都是他想到的。”

不管是夏菡還是梵迦,都是我應該感謝的人。

晚上,媽媽來守夜,夏菡和梵迦都回家了。媽媽似乎特別喜歡梵迦,一個勁地追問他是誰,我都快被她問煩了。

第二天一大早,梵迦就提著早餐來病房,並且讓我媽回去休息,他來守。我媽一向不喜歡我跟男生接觸太多,可這次她居然同意了。

我深深地覺得我媽被梵迦的美色迷惑了。

等我媽走後,梵迦一邊收拾著吃過早餐的殘局,一邊問道:“阿熹,今天你覺得怎麽樣?”

“我還好。”

比起昨天,簡直好太多了。

梵迦沒坐多久,夏菡就把孟西樓揪到病房裏來。

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夏菡會來這一出,所以看到孟西樓的瞬間,我就愣住了,甚至不知道作何反應。

孟西樓也沒有開口,反而是一旁的夏菡看不過去了,說道:“孟西樓,你要有點兒良心,昨天就應該來看蘇熹。她為了你這點兒破事,差點兒燒成了肺炎,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梵迦,蘇熹現在還躺著,到時候你的罪孽就大了。孟西樓,你長點兒心吧!”

訓起話來,夏菡滔滔不絕,後麵一順溜的話說得孟西樓麵紅耳赤。

我看孟西樓一臉不自在,急忙打圓場:“我現在沒事了……”

話音剛落,夏菡就瞪了我一眼,然後繼續訓著孟西樓。

“孟西樓,你好歹說點兒什麽啊,你怎麽能什麽都不說呢?連一句‘對不起’都不說嗎?”

孟西樓站在我麵前,支支吾吾地說道:“對不起……蘇熹,你快點兒好起來吧……”

我用力點點頭,回答道:“好。”

孟西樓接著說道:“這場表白太重要,我需要你。”

我微微一愣,然後答道:“好。”

眼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掉下來,又急又猛,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如數落在被子上,瞬間消失不見。

孟西樓需要我,是因為他要向顧彌音表白。

腦海裏就剩下他說的最後四個字。他說他需要我,所以我必須趕快好起來。能被喜歡的人需要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我為什麽如此傷心呢?

孟西樓說完這些就走了。

而夏菡當場就炸毛了,指著我劈頭蓋臉地罵道:“蘇熹,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啊!就你這樣貼上去,孟西樓看都沒看你一眼!他在利用你,他在利用你的喜歡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心甘情願被利用。

旁邊的梵迦看了我半晌,一聲不吭地走出了病房。我愣愣地看著他坐過的地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夏菡湊過來,戳了戳我的腦門,說道:“你把梵迦氣走了。還說他不喜歡你,真是恨鐵不成鋼!蘇熹,我真想把你的腦袋掰開,看看裏麵究竟裝著什麽!”

“裏麵肯定裝的全是孟西樓。”我講了一個很冷的笑話。

夏菡扶額,無力地說道:“蘇熹,你被孟西樓下蠱了嗎?”

對,我被孟西樓下了一種叫“隻愛孟西樓”的蠱。這蠱蟄伏在心裏,時不時地發作。而發作症狀就是隻要孟西樓說什麽,我就聽什麽,他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所有事情以孟西樓為首。

而解藥就是孟西樓的心。

可惜,我得不到他的心,所以此蠱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