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梵迦和顧彌音走得很近。下課後,顧彌音經常到梵迦的教室外麵,笑嘻嘻地喊他的名字,隔壁班都能聽見。
我再也不願意去走廊看風景,怕她更討厭我,再遷怒到媽媽的身上。
梵迦對顧彌音的態度許多人都看不透。如果說梵迦喜歡她,但是他又沒什麽表示。如果說不喜歡,他又沒將顧彌音趕走。所以同學們都在打賭梵迦到底是會選我還是選顧彌音。
這種賭實在是太無聊了。
有時候下課去上廁所的時候,我都會看到他們兩個人在走廊上有說有笑。而孟西樓就站在不遠處,神情陰冷地看著互動的兩個人。我走過他的身邊,他的目光也沒有移開。
下午放學後,我回家時路過一條小巷子,耳尖地聽到孟西樓的叫罵聲。
“姓梵的,你給我聽好了!從現在起,離阿音遠點兒,不然我見你一次就揍你一次!”
我循著聲音走去,看見孟西樓在打人,而躺在地上那個人不是梵迦又是誰。
梵迦悶哼一聲,回答道:“如果我說‘不’呢?”
孟西樓被這句話徹底激怒了。他提起手中的棍子,衝動地朝梵迦的頭上敲去。我心裏一驚,急忙衝過去,擋在梵迦麵前。那一棍子打在我的肩膀上,我疼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孟西樓愣住了,梵迦扶著我,臉上是來不及掩飾的錯愕:“阿熹……你……”
我的肩膀很疼,我的額頭上全是大顆大顆的汗。
孟西樓死死地盯著我,仿佛不相信我衝了上來。
“孟西樓,你再這麽錯下去,遲早要出事的。”
孟西樓的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提腳就走,頭也不回地說道:“蘇熹,你別多管閑事行不行?”說完,他回頭狠狠地瞪了梵迦一眼,離開了。
梵迦胡亂擦著我額頭上的汗水,有些慌亂地問道:“你是不是很疼?我送你去醫院吧。”
我搖搖頭,疼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孟西樓下手真重,要是這一棍子敲在梵迦的腦袋上,梵迦完了,孟西樓也會跟著完了。
梵迦毫不避嫌地掀開我的衣領,說道:“你的肩膀受傷了,我帶你去我爺爺家,他家有藥酒。”
我無力地點點頭。
想不到梵迦竟然蹲在我前麵,溫柔地說道:“我背你。”
我簡直哭笑不得。梵迦的身上都是泥土,臉上也擦出了血痕,估計他身上疼的地方也多,卻想不到他竟然要背我。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從地上爬起來,說道:“我隻是肩膀痛,又不是腳痛。”
梵迦急忙來扶我,我們兩個人相互攙扶著出了小巷子。
盡管梵迦的臉上還有塵土,那麽狼狽,可是走在路上依舊有人看他。
他爺爺奶奶的家離小巷子不遠,大概有十分鍾的路程。敲門的時候,我掙脫開梵迦攙扶的手。他奶奶一打開門,看見梵迦灰頭土臉,驚呼道:“迦兒,你怎麽成這個模樣了?咦,這個姑娘是誰?”
“奶奶,這是我同學。”
“奶奶好。”我鞠了一躬。
“你們快進來。”奶奶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梵迦的爺爺奶奶家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最惹眼的就是客廳的一幅字——上善若水。
雖然我不懂字,但是看上去蒼勁有力,想必寫字的人有很高的水準。梵迦見我盯著那字,解釋道:“那是我爺爺寫的。”
“原來你爺爺是個大書法家啊。”我感歎道。
這個時候,梵迦的爺爺從房間裏走出來,笑嗬嗬地說道:“小姑娘真會說話。”
我微紅著臉,笑著叫了一聲“爺爺好”。梵迦讓他奶奶找出藥酒,然後讓她幫我塗抹藥酒,他就去洗澡了。
奶奶揉著我的肩膀,我疼得渾身都在顫抖,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冒出來。奶奶忍不住安慰道:“閨女,你忍忍。把瘀血揉開了,肩膀就不疼了。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麻煩奶奶了。”
“我們迦兒這是第一次帶同學回家,你們在談戀愛嗎?”
一句話讓我的臉都紅透了,我急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們隻是同學。”
奶奶“哦”了一聲,別有意味,任我再怎麽解釋也解釋不清了。
梵迦洗完澡,清清爽爽地出來,我這裏也差不多結束了。
跟奶奶道謝後,她要留我吃飯,怎麽也推辭不掉,所以我隻能求助地看著梵迦。
梵迦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說道:“你就留下來吃晚飯吧,等會兒我送你回家。”
既然他這樣說,我也沒辦法了,隻能給家裏打電話報備,是顧彌音接的電話。我讓她通傳一聲,她冷笑著說“好”。
我很喜歡梵迦家裏吃飯的氛圍。他的爺爺奶奶都很隨和,飯桌上也很愉快。爺爺問梵迦學習上的問題,他會乖乖回答,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
吃過飯,梵迦送我回家。
天氣轉涼,晚上的風帶著冷意。
街道上人來人往,梵迦突然回過頭來問道:“阿熹,你為什麽要去擋那一棍……”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若是孟西樓那一棍子敲在你的腦袋上,他會坐牢的。”
梵迦愣了良久,才緩緩說道:“你真善良。”
不,其實我並不善良,還存了私心。如果換作是別人,我會打電話報警,然後轉身就走,誰受傷,誰被抓,通通不關我的事。可是唯獨那個人是孟西樓,我不能讓孟西樓出事。
我沒看到,我說了答案之後,梵迦眼中的光漸漸沉寂。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媽媽坐在客廳裏看電視劇,顧彌音正拿著水杯出來喝水。她一看到我,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鑒於上次的教訓,我再也不敢跟她說實話。萬一她再誤會,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於是隻能撒謊道:“我和同學去買書了,給顧彌音打過電話不回來吃飯的。”
媽媽看向顧彌音,眼裏帶著詢問。
拿著水杯的顧彌音諷刺一笑,說道:“蘇熹,今天我可沒有接到你的電話。而且,放學後我明明看到你和不三不四的人走了。”
我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顧彌音顛倒是非的本領又高了,真不該指望她能說實話。
媽媽淩厲地看了我一眼,厲聲問道:“你到底去做什麽了?”
我還是一口咬定去買書了。
顧涼音在旁邊說著風涼話:“年紀輕輕就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以後怎麽得了。”
我麵無表情地瞪了她一眼,回了一句嘴:“我和你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顧彌音挑眉,反問道:“你覺得孟西樓是不三不四的人嗎?”
提到孟西樓,我不敢多說什麽。他是我的軟肋,也是別人用來傷害我的利刃。我一直沒想明白,為什麽顧彌音知道了這個秘密卻沒有說出來。
她還給我的日記本上,每個名字上都灑了墨水。那些隱藏在墨水下的名字就和孟西樓隱藏在我心裏一樣,無法訴說。
這個日記本被我放在衣櫃的最底下,永遠與世隔絕。
媽媽忍著怒意,冷聲說道:“今天晚上你抄一千遍英語單詞,沒抄完就不準睡覺。”說完,她轉身回了臥室。
顧彌音歡快地朝我吐舌頭,然後跑回了臥室。
肩膀依舊痛著,折騰了一天,好想去睡覺,可是想著媽媽的話,我還是乖乖去抄了英語單詞。
每個單詞我都能聯想到孟西樓。
不知道今天我替梵迦擋了一棍子,孟西樓會不會誤會什麽。其實他怎麽想根本沒有什麽影響,一切隻是我自作多情罷了。
一千個英語單詞寫完,已經是深夜了,原本痛的肩膀更加酸痛,整個胳膊都抬不起來。今天騙了媽媽,我心裏是愧疚的。
而顧彌音的那一句反問確實問倒了我。在我心裏,我從來沒有想過孟西樓是小混混,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蘇河鎮,停留在那個桃花芳菲的季節。
想不到第二天去上學的時候,梵迦站在教室門口等我。他看見我,笑意盈盈地走來,遞上一個袋子。
“阿熹,這是我給你買的早餐。”
我看了一眼包裝袋上的店名,心裏一暖,生出一絲感動。因為這家店賣的早餐比較出名,如果不是很早去排隊的話,根本買不到。
我接過早餐,不好意思地說了聲“謝謝”。
梵迦笑著說道:“是我該謝謝你才對。你的肩膀還痛嗎?”
我搖搖頭,回答“不痛”。
其實不是不痛,而是痛到麻木。我沒有那麽矯情,所以幹脆假裝不痛。
“蘇熹。”
“嗯?”我抬起頭。
“以後就讓我照顧你吧。”
梵迦麵帶微笑,眼神溫柔如水。如果有誰在他的眼眸中,一定會被溫暖包圍。
他微笑的時候,嘴角有淺淺的酒窩,讓人疑心出現在虛幻的世界。
我久久沒有回答,視線越過梵迦的肩膀,我看到顧彌音緊緊地咬著唇。
梵迦說的那句話讓我的精神整天都處於恍惚狀態,以至於上課連老師的問題都回答錯了。
中午午休的時候,顧彌音突然出現在教室外麵,打著手勢讓我出去。
我摸不準她想說什麽事情,出了教室,跟在她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到了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
顧彌音突然停住腳步,回過頭,眼神淩厲地警告道:“蘇熹,你最好離梵迦遠點兒!”
我抱臂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可以叫他不來找我。”
我淡漠的神情似乎激怒了顧彌音,她在原地冷笑著諷刺道:“蘇熹,你千萬別把你自己當回事,你不過是顧家養的小貓小狗而已。如果你不聽話,連顧家的廁所都容不下你們!”
顧彌音踩著我的痛處罵,我不敢還嘴,怕她變本加厲。
“你別以為你救了梵迦一命,就可以肆無忌憚了。我告訴你,沒門!我已經不和孟西樓來往了,如果這個時候你去安慰他,說不定他還會愛上你。蘇熹,你要感謝我給你這個機會。”
顧彌音和孟西樓斷絕來往,最傷心的應該是孟西樓吧,畢竟他在她身邊也守護了那麽久——心中的人說喜歡別人就去喜歡別人,說要斷絕來往就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
一想到孟西樓傷心,我的心也忍不住抽了一下。
孟西樓的教室在樓上,每天放學的時候,我會站在樓梯口默默等他,然後跟著他去學校車庫,再目送他騎著摩托車回家。
所有的等待都裝作巧合,隻為了能讓那個人多看自己一眼。可是每次孟西樓都是埋著頭,徑直往前走,從來沒看過我一眼。
孟西樓的摩托車放在車庫靠門口的位置,全身黑色,如同一頭黑色的野獸。我看見他蹲在摩托車前良久,最後拿出一把小刀,在車子的手柄上刻著什麽字。刻完之後,他的目光沒有移開,還在傻笑。
對,沒錯,就是傻笑。你很難想象一個習慣用拳頭解決事情的人對著幾個字傻笑。後來,我才知道他刻的字是什麽。
阿音專車。
直到很久以後,我都會想起,曾經有個少年,為了另一個人流露出那樣的傻笑,似乎是沉浸在另一個世界。那是他自己建造的世界,或許在那裏他幸福著。
我癡癡地看著孟西樓的喜怒哀樂全部為另一個人。
孟西樓刻字完後,突然朝這邊望了一眼。這一刻,四目相對,他的眸中出現了惶恐,稍縱即逝。
他轉過頭,騎著摩托車疾馳而去。
以後幾次遇到孟西樓,他都避開了我。明明看見他從對麵走過來,他卻轉個彎,就當沒看見我一樣,臉上的表情是冷漠的。
每當這個時候,我的心裏總是升騰起一股酸澀。
愛一個人,就是你虔誠地用雙手把心奉上,再讓對方把心踩碎在塵土裏,你還笑著說“對不起,打擾了”。
有人說,愛一個人是幸福的,可是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就是一場蒲公英的旅行,在風裏飄啊飄,不知道飄向哪裏。
世界上的人那麽多,為什麽偏偏賦予那個人那麽多的色彩,然後再看著那些色彩讓另一個人的世界五光十色,而自己的世界仍舊是一片黑暗。
夏菡說我傻,我說還不夠。
周末的時候,媽媽讓我把錢還給夏菡。那些錢不是顧越天的,而是她去做兼職掙的。顧越天給的那張銀行卡被她放進了抽屜裏。
她拿錢給我的時候,紅著眼睛說道:“熹熹,我後悔了……”
我知道她在後悔什麽。
媽媽講了她和顧越天年輕時候的故事。
那個時候,兩人多麽年輕,多麽單純。媽媽從小在蘇河鎮長大,遇見顧越天的時候,也是桃花芳菲的時節。那個時候的顧越天到處流浪,無意中來到蘇河鎮。兩個人一見鍾情,說過無數情話,也講過很多山盟海誓。可是顧越天不肯在蘇河鎮定居,想要讓我媽媽跟著他繼續闖**。
可是媽媽喜歡蘇河鎮平穩安靜的生活,兩個人從相愛到吵架,最後顧越天負氣離開。
媽媽一直以為他會回來,所以心心念念地等他,等到青春散盡,她才向現實妥協,嫁給了另一個人。
她嫁給顧越天,除了贖罪,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能給我們母女安穩的生活,至少不用受很多罪。
可是當她真正到了顧家的時候,才明白許多事情都變了。
我明白,她都是為了我,沒有尊嚴地活著,成了顧越天的附屬品。
“熹熹,你不要學媽媽,將來你一定要獨立。如果未來你愛上某個人,一定不要用盡力氣去愛。”她看著窗外,輕聲說道。
我點點頭。
她說得太晚了,因為我已經準備好用一生去愛孟西樓,不管愛不愛得到,都義無反顧。
我給夏菡打了電話,確認她在學校之後,我坐著公交車去找她。
我來到夏菡的宿舍時,她正站在樓下,而她麵前的人不是許靖川又是誰。許靖川無恥地向夏菡伸出手,臉上沒有絲毫不自然。
夏菡僵直地站在原地,皺著眉頭看著他,壓抑著怒氣說道:“我說過,上次是最後一次拿錢給你。”
“夏菡,這些都是你欠我的。”
“這些年我也拿了不少錢給你,當年我爸爸對你也不薄。許靖川,你能不能知足?”
“當年如果不是我,說不定你現在不會活著。”
兩個人對峙了大概半個小時,夏菡氣衝衝地拿了一疊錢,毫不客氣地扔到許靖川的臉上。
許靖川沒有生氣,淡淡地說了聲“謝謝”,然後蹲下去撿那些散落的錢,模樣虔誠。他撿起錢,突然伸手將夏菡額前的頭發撥到一邊:“你的頭發亂了……”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夏菡愣在原地,看著許靖川離開。我看見許靖川轉身的那刻,笑容漸漸隱匿。
我在他們的故事之外,沒有辦法參與。
夏菡閉著眼睛歎口氣,神情疲憊。
我慢慢地朝她走去,跟她打招呼。
她看到我,愣了愣,然後問道:“你都看到了?”
我點點頭。
她走向我,靠在我的肩膀上。夏菡比我高,我有些吃力地扶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
“看了靖川這麽多年,我真的累了……”她的聲音透露著無盡的疲憊。
我不知道在夏菡心中許靖川是怎樣的存在,但是我知道,她一再縱容著許靖川,糾纏那麽多年,也沒能真正做到不管他。
我把錢給了夏菡,跟她說明了為什麽這麽遲才給她。夏菡絲毫沒有介意,嘴角帶著冷笑,說道:“我真不知道為什麽你媽媽會看上那種人。”
誰愛著誰,誰又說得清楚呢?
就像顧彌音追逐著梵伽,就像孟西樓守著顧彌音,就像我遠望著孟西樓,這一切誰又說得清楚呢?
“算了,不說這些事了。”夏菡打起精神,瞬間恢複了笑臉,說道,“姐姐晚上帶你去玩。”
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她卻偏偏用一種老氣橫秋的語氣說這句話。
夏菡的自愈能力一直很好,她不需要誰的憐憫與同情,活得驕傲。她摟著我的肩膀,湊上來問道:“蘇熹,你滿十八歲了嗎?”
“還差幾個月。”
“你去過酒吧嗎?”
我老實地搖頭。在我的認知裏,好孩子是不會去酒吧的。
夏菡笑著打趣道:“你果然是個乖孩子。不過,我說的這個酒吧,你一定會想去。”
晚上,夏菡帶著我從酒吧後門溜進去的時候,我終於知道為什麽她要這麽說。因為進去的時候,我看到孟西樓在小舞台上跳舞。
孟西樓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閑西裝,戴著白色的麵具,在一束強光下,跳著機械舞。雖然他戴著麵具,但是我一眼就認出了他,那雙棕色的眼眸深埋在我的腦海裏。
那樣的孟西樓是我從未見過的。
他的動作瀟灑、帥氣,隨著節拍晃動,每個點踩得剛剛好,下麵有一群女生在尖叫。他的眼神時而迷離,時而清晰,時而狂野,時而安靜。他就那樣沉浸在舞台上,沉浸在另外的世界裏。
原來,不在學校的他是這個模樣。
我心裏有一點兒歡喜,因為又對他多了解那麽一點兒了。
夏菡捅了捅我的後背,嬉笑著說道:“這個算不算是驚喜?”
我激動地點點頭。
“蘇熹,你也就這點兒出息了。”
夏菡說得對,我也就這點兒出息而已,凡是關於孟西樓的事情,我都會放在心上。
音樂停止,孟西樓帥氣地摘下麵具,扔到人群裏。無數女生上去瘋搶,我想要衝上去的腳步戛然而止。因為孟西樓看到了我,那一眼極其冷漠。他的笑容僵在臉上,然後謝幕離開。
那個搶到麵具的女生正開心地向其他人炫耀。
我默默記下女生的樣子,準備等會兒去找她。
夏菡拉著我,坐在酒吧的角落裏,讓服務生拿了兩杯喝的過來。她將一杯果汁遞到我麵前,說道:“你喝這個吧,高中生。”
她喝的好像叫長島冰茶,名字帶茶,卻是酒,而且後勁特別大。夏菡的酒量特別不好,一杯酒下去,沒過多久,她的臉上泛起潮紅。
夏菡一進酒吧,就有兩個不懷好意的男子用猥瑣的眼神看著她。夏菡本來就生得漂亮,身材也很好,那兩個男子見夏菡喝醉了,一起前來搭訕。
“小妹妹啊,你怎麽一個人喝酒啊?要不然讓哥哥陪你喝酒啊?”
“咦?這裏也有個小妹妹。你怎麽喝果汁啊?來,我們一起喝酒吧。”
有個男子靠向夏菡,想伸出手去摸她。我一把拉過夏菡,瞪著他們,心裏明明緊張得要命,卻硬撐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說道:“你們最好滾遠點兒!”
“你別這樣嘛。大家都是出來玩的,就要玩得盡興才回家。”
夏菡雖然有些醉,但意識還是有的。她冷笑幾聲,罵道:“老娘出來混的時候,你們還沒出生呢!”
兩個男子同時變了臉色。夏菡罵人向來不留情麵,那些粗俗的話都可以出一本書了。
“在老娘沒動手之前,你們兩個趕快滾,別在這裏礙老娘的眼!”夏菡口齒不清地罵著狠話,卻是靠在我身上,站都站不穩,神誌也越來越不清醒。
夏菡的暴脾氣來得真不是時候,這會兒罵人根本沒用,隻會適得其反。我慌亂地看向酒吧四周,企圖找人幫忙。可是酒吧嘈雜,都在各玩各的,很少有人注意這個角落。
兩個男子猥瑣地靠近,其中一個人伸出手來想要拉夏菡的手。我慌張地扶著夏菡向後退了幾步,直到退到牆角,退無可退。
兩個男子的身影高大,幾乎把我和夏菡兩個人包圍起來。
我不知所措,而剛才凶巴巴的夏菡已經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
這一刻,我盼望著孟西樓能出現,可那不過是妄想。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許靖川突然出現,他強行擠進來,一把將夏菡拉過去,摟在懷裏,然後劈頭蓋臉地罵我:“你怎麽把我的女朋友帶到這種地方了?要是遇到壞人要怎麽辦?”
我被罵蒙了,隨即明白他是在幫忙,所以配合著他,低頭道歉:“對不起……”
“你爸媽就在外麵,你還不快跟他們回去!以後再來這種地方,小心你爸抓你去坐牢!”
“我這就去找他們。”
許靖川兩句話就把局麵化解了,一句交代夏菡有主,另一句交代我有背景。那兩人見許靖川這樣說,自然不會自討沒趣。
他摟著夏菡去結了賬,我跟在後麵,一前一後走出了酒吧。
許靖川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道:“你打車回去,我送夏菡回寢室。”
對於許靖川的出現,我已經夠驚訝了,現在他還要送夏菡回寢室,我簡直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這哪是那個隻會伸手要錢的許靖川?
他看到我驚訝的樣子,說道:“如果你信不過我,可以先跟我一起送她回寢室。”
我心裏猶豫不決,惦念著那個白色麵具。
“你可不可以等我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好。”
見他答應,我急忙跑進酒吧。那個拿著麵具的女生在和一群人喝酒,我繞過人群,來到她的麵前。
“這位姐姐,你好,請問你能不能把麵具賣給我?”我直接說明了來意。
那個女生,包括她身邊的人都停止說話,齊齊看向我。女生放下酒杯,反問道:“我為什麽要賣給你?”
“這個麵具對我很重要,它的主人對我來說更重要。”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見女生態度這麽強硬,我隻能央求道:“姐姐,這麵具真的對我很重要,你賣給我好不好?”
“我看你是高中生吧。”
不料女生突然轉移話題,我一愣,然後傻傻地點點頭。
“你喜歡剛才那個跳舞的人吧?”看著像疑問句,其實她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這一次我沒有隱瞞,老老實實地點頭。
“隻有你們這種頭腦發熱的小女生才會這樣,年輕真好。”她冷笑著指著一瓶酒,挑眉說道,“你把這瓶酒喝了,麵具就是你的,錢也不用你給。”
旁邊幾個人嬉笑著看戲。
我看著那瓶開了但是沒喝過的酒,再看看燈光下的白色麵具,腦海裏閃過孟西樓的身影,心一橫,抓起酒瓶子往嘴裏灌。
酒入口的瞬間,辣得我眼淚直流。我的喉嚨像是要被燒穿一樣,整個胃都在灼燒。可是為了拿到麵具,我把酒當水往肚子裏灌。
我將酒全部灌進肚子裏,將空瓶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擦著嘴邊的酒,看著女生說道:“請問,麵具能給我了嗎?”說完,我還打了一個嗝,吐出的全是酒氣。
那個女生見我這麽拚,將麵具塞到我手裏,說道:“小姑娘,你為了一個麵具都這麽拚,為了那個人說不定連命都可以丟。你這樣愛著一個人,沒有好下場的。”
我將麵具緊緊抱在懷裏,看著那個女生,一字一句說道:“人一生反正都是要死的,為何不死得有意義一點兒?如果愛一個人卻隻肯保全自己,那不是真正的愛情。”
“年輕的小姑娘,你還不懂。”
後來,我想起這個陌生女生的勸告才明白,其實她說得沒錯。隻是,當時的我認為愛情就是一生,愛一個人就要用盡生命。
我抱著麵具,幾乎是扶著牆走出酒吧的。許靖川扶著夏菡站在不遠處,我壓抑著胃中的翻湧,緩緩走過去。
許靖川盯著我手裏的麵具半晌,皺著眉頭開口問道:“這就是你讓我等的原因?”
我點點頭。
“你喝酒了?”
我繼續點頭。
“走吧。”
許靖川背上夏菡,我跟在後麵。剛走了幾步,我胃中一陣翻湧,“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我蹲在路邊,隻覺得胃裏的膽水都吐出來了,嘴巴裏苦澀至極。胃裏和喉嚨依舊在燒,難受得要命,腦袋暈乎乎的,我覺得整個馬路都是扭曲的。
吐完之後,我覺得腿都是軟的。我軟癱在路邊,朝許靖川擺擺手,說道:“你先送夏菡回去吧,我等會兒打車回去。這會兒我實在走不動了。”
“你還好吧?”
“還行。”不,我其實一點兒都不好,渾身上下都難受,頭開始一陣一陣地疼。
“那我先送夏菡回寢室。你不要和她說今天我來過,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點頭,目送許靖川和夏菡離開。
等他們走後,我坐在路邊,看著橙黃色的路燈,懷裏緊緊抱著麵具。一瞬間,我竟然不知道要去哪裏。如果這樣回家,肯定會被媽媽罵死的。
我就這樣坐在路邊,數著人來人往的車輛,等啊等,也不知道在等什麽。
車來了,又走了,路人慢慢靠近,又慢慢離開,我還在原地。
旁邊有個小女孩牽著一個婦人的手,看著我好奇地問道:“媽媽,那個人怎麽不回家啊?”
那個婦人回答道:“或許她沒有家吧。”
“那我們趕快回家。”兩個人匆匆走過。
婦人的那句話像是按下我身上的按鈕,被關著的眼淚就這樣滾滾而下。
原來我是沒有家的啊……
為什麽我會沒有家呢?
為什麽……
淩晨的大街上空****的,偶爾有車輛飛馳而過。萬籟俱寂,唯獨聽見悲傷的抽泣聲在風中回**。
“你果然還在這裏。”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抬起頭,看到了許靖川。
“如果你沒有去處,就去我家吧。”
我慌忙擦著眼淚,點點頭,卻又迅速搖搖頭。在我心裏,我始終是信不過他的。
“我奶奶也在家。”他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我猶豫了一陣,吃力地爬起來,緩緩地跟在他身後。
許靖川的背影很瘦,他的身上也有很多秘密。比如,他明明可以用又救了夏菡為借口問她要錢,可是他讓我不要說出來。明明他那麽無奈,卻把夏菡送回去又回來看我在不在。
這樣的許靖川太讓人捉摸不透。
他的家在一條小弄堂裏。
整條弄堂十分昏暗,隻有兩戶人家的窗戶透出來暗淡的光。我跟著他走進去,野貓從圍牆上迅速跳過,還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每個聲響都能讓我的神經緊繃。
許靖川來到一戶人家的門口,從門前的花壇下掏出鑰匙打開門。他推開門走進去,我跟在後麵。
進去的瞬間,我聞到一股中藥味。
許靖川按下牆上的開關,可是燈沒亮。他反複按了幾次後終於放棄,於是說了句“等著”,然後走進屋裏,摸索著什麽。他找到了一根蠟燭點燃,屋子裏終於有了光。
我環顧四周,打量著許靖川的家。
家不大,擺了家具更顯擁擠。這一片是城裏最舊的房子,牆上的石灰大部分都掉下來。家裏的家具也很陳舊,沙發破爛得看不出本來的麵目,桌子上擺的電視機都是那種最老式的,還帶著兩根天線。
“我們家很小,沒有多餘的地方睡,你睡我的床。”他舉著蠟燭,將我帶到他的臥室。
臥室很小,放了一張小小的床,幾乎占滿了整個房間。**釘了一塊木板,上麵放了許多雜物。角落裏放著一個大箱子,裏麵裝的大概是許靖川的衣服。為了防止石灰掉落,牆麵貼了許多舊報紙。
這條件比當初我和媽媽剛來城裏住的地方還差。
我扭過頭問道:“那你睡什麽地方?”
他指了指外麵的破沙發,然後拿了一件衣服出去,將蠟燭和打火機留在床邊,臨走前還不忘說道:“晚上起夜的話記得叫我。”
許靖川大概也累了,他躺在沙發上,蓋著衣服,和衣入睡。我在臥室門口站了良久,才關上門,倚靠在門框上。門閂已經壞掉了。
我沒有脫衣服,甚至沒洗漱,就躺在那張小小的**。那張床,我躺著都嫌擠,何況是高大的許靖川。
很難想象,他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我的腦袋依舊很疼,臨睡前,我將麵具放在枕邊,臉上終於有了淡淡的笑意。
深夜,很安靜,偶爾聽見屋子裏老人咳嗽的聲音,想必那就是許靖川的奶奶。我胡思亂想了一陣,終於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股濃鬱的中藥味熏醒的。天剛蒙蒙亮,屋子裏已經有響動了。我揉了揉發疼的腦袋,穿上鞋,理順了頭發,走了出去。
原來是許靖川在熬中藥。
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我忍不住問道:“你奶奶病了嗎?”
“她病了好多年,一直在喝中藥……”
“那你的爸爸媽媽呢?”
“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他麵無表情地重複道。
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鍋裏有稀飯,要吃自己去盛。”許靖川一邊說著,一邊攪著罐裏的中藥。
說到吃的,我真的有點兒餓了。
我拿著碗去盛了稀飯,然後坐在桌子旁邊喝著。許靖川又夾了幾塊酸蘿卜放在碗裏端了上來。
那蘿卜真的酸得掉牙。
見我皺著眉頭,許靖川麵無表情地說道:“我們家的情況就是這樣。”
我急忙搖頭,解釋道:“我並沒有介意,隻是這蘿卜真的太酸了。”
“酸的豈止蘿卜……”他歎了口氣,淡淡地說道。
他後麵的話沒有說完,但是我知道他想說什麽。
酸的不隻常年泡在鹽水裏的蘿卜,還有這貧瘠的人生。
吃完飯,我向許靖川道謝,準備回家。
一晚上沒回家,不知道媽媽會急成什麽樣子。身上的酒氣都還沒有消散,這樣想著,我去了夏菡的宿舍。
去的時候,夏菡已經起床了,她剛剛洗完澡正在擦頭發。去的路上我還給她們整個寢室的人帶了早餐。
夏菡正餓著,見有早餐,樂嗬嗬地撲到我身上。隨即她皺著眉頭問道:“你喝酒了?”
我點頭,然後搖晃著手中的麵具,說道:“為了這個。”
我給她講了喝酒的那一段,夏菡拍著我的肩膀,驚歎道:“蘇熹,你真是個瘋子!”
對,我就是一個瘋子!
我在夏菡的宿舍裏洗了澡,換了一身衣服,又讓她給我媽媽打電話,說我一晚上沒回去是在她這裏。
夏菡拿著手機,挑著眉毛問我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
我隻是說她喝醉了,然後我把她送回來,自己去朋友家住了一晚上。也許夏菡還沒有醒酒,明明漏洞百出,她也沒有多問。
折騰了一個早上,我終於回了家。媽媽隻是問了我有沒有把錢給夏菡,其他也沒有多問。
我決定先去補個覺,昨天晚上睡得我腰酸背痛,而且醒得太早。睡之前,我將那個麵具放在枕邊,細細撫摸上麵的紋路,滿是孟西樓的氣息,就如同在他身側一樣。
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孟西樓就是一杯鴆酒,我隻能含笑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