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中百花盛放,煞是好看。被茗春像是身懷六甲的孕婦般扶著走到了一處早已擱置好的軟榻前,旁邊是張八角黃花梨木幾,上麵擱著幾碟類似蜜餞果子的小食以及一壺壺身描有喜鵲登梅圖的清茶,饒是隔著一定的距離,卻仍舊能夠聞到自壺口緩緩而出的茶香。

“姑娘若是累了,就請在此稍作休息。”也不管我願意與否,茗春已經提起壺身,片刻後含笑將散發著濃鬱香氣的茶杯遞給我,轉身擺弄起那幾隻放了蜜餞果子的纏銀絲白玉碟。片刻後,她轉過身,眉頭卻是微微皺了起來,“姑娘,你怎麽把茶喝了?”

“怎麽,難道這茶不是給我喝的?那你為什麽遞給我?”

茗春將茶杯從我的手中拿開,重新倒了一杯後再次遞給我:“姑娘,這是聞香杯,並非品茗杯。聞香杯是用來嗅聞茶的香氣,鑒別品質的,而不是讓姑娘你喝的。

額頭眉角抽了抽,這丫頭存心是來給我添堵的:“非要這麽講究麽?就算我用這聞香杯來喝茶了,又能怎麽樣?”

“不能怎麽樣。”茗春笑了笑,一雙眸子裏卻是浮現出不符合她年齡的淡漠與沉靜,“姑娘若是不滿意茗春,可以讓宰相大人換一個人來。”

“我沒有對你不滿意,還有你能不能別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將握在手中的聞香杯慢慢靠近唇邊,淺淺飲了一口。

茗春若有所思地盯著我手中的聞香杯看了看,接著又與之前一樣,將杯從我手中拿走,並重新倒了一杯新茶:“姑娘,這是聞香杯,是用來嗅聞茶香的,而不是用來喝的。”

我絲毫不懷疑,如果我再喝一口茶的話,茗春肯定會再一次為了添上新的茶。既然心中已有結論,我自然不會蠢到想要去實踐。雙手將茶杯覆在掌心,眯眼看了看不遠處開的如火如荼的花兒,卻無由來的想那些開在燕蕩山中的不知名的白色花兒,不大,但卻是成片成片地簇擁在一起,站在高處而望,同樣美的驚心動魄。

茗春將手擋在眉眼上方,似是害怕太過刺眼的陽光,“那些花很漂亮,是麽?可你又何曾知道,它們忍受了多少痛苦的修剪,才能擁有這份奪人心神的美麗。”

正如茗春所說,那些花兒的確美的奪人心神,就連每一片葉子的垂落方向,都好似精確計算過了,力求給人最為完美的感覺:“你說的沒錯,它們之所以美麗,是因為背後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忍受了常人無法知道的痛苦。”

“姑娘明白就好。”茗春垂下手臂,轉過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說起來她隻有十四五歲的模樣,然而一舉一動卻好似二十五六歲般沉穩有度,“很多事情,也許姑娘可以不在乎,但這並不意味著旁人不在乎。當然,姑娘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意願來,隻是最終結果隻怕會變得像是開在山間的野花一樣,運氣好點可以孤芳自賞一輩子,若是運氣不好的話,那恐怕也隻能淪落為牲畜口中的食物,亦或是被他人不經意踩於足下。”

以花喻人,原來竟是這個意思:“開在山間的野花,要麽孤芳自賞,要麽淪為牲口口中的食物,甚至會被他人踩於腳下,隻是是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被珍惜它的人拾起並小心翼翼存放,這未嚐不是一種可能,你說是不是?”

“就算有這種可能,那拾起的人必定也是要付出極大代價的。”茗春微微垂眸,語含淡漠,“也許到頭來,傾盡一切後才發現,當初拾起的花兒竟是有毒的。”

“你說的太複雜,我聽不懂。”隨手撚起一顆秘汁杏子放入口中,“不過有件事情我卻是知道的,那就是真正的花兒是開在山野爛漫處的,孤芳自賞也好,被人踩踏也罷,終究是活出了自己的姿態。至於這園子裏被精心算計過,修剪完美的花兒,早已不能稱之為花兒了,它們不過是用來取悅他人的工具。花兒被當成工具,這沒有什麽,可悲的卻是活生生的人,若是被當成了工具,那滋味到底如何,我是不想知道的。”

茗春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你不願意成為宰相大人的工具,卻是心甘情願成為別人的工具。所以茗春很想知道,姑娘你究竟是站在何種立場,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心似是漏跳了一拍,沉沉的,說不出的難受。我不願意成為劉澈的工具,卻成了趙貞用來威脅他的工具。如果我一開始就心甘情願的被劉澈利用,是否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麵?事到如今,我到底還在別扭什麽?

與其被不相關、甚至是仇人利用,為什麽不能心甘情願地被劉澈所利用,至少他是喜歡我的。可是……

紅色垂花門緩緩開啟,一抹明黃色的清貴身影緩緩而來,這尊貴至極的顏色普天之下自然隻有帝王穿得。趙貞走的極慢,看似輕柔的步伐卻又隱隱給人沉重之感,正如他頭上戴著的做功繁複精致的紫金冠,看著既小又輕,可誰又知道那上麵承載了一個江山的重量。

“宮中的生活可還習慣?”趙貞隨手撚起一顆丁香梅子放入口中,片刻後卻是微微蹙起了眉頭,不過那隻是刹那間的事情,下一刻他的臉上已經浮現出淺淺的笑容,看起來格外容易讓人親近,“若是缺了什麽,與朕說便可。”

不知何時,茗春已悄然退後數步,靜靜地站在一旁。

“皇上打算什麽時候放了我。”直接切入正題,無需浪費時間的彼此試探,因為當你麵對一個能夠在頃刻間定奪你生死的帝王,任何試探都是沒有用的。

“朕可記得昨日他有在此留宿,怎麽才過了這麽一會,你便又急不可耐地想他了?”趙貞伸手,撫上我纏繞著紗布的腦袋,“朕倒是很想知道,若是這張臉真的毀了,他會是什麽樣子。”

推開趙貞的手,我淡淡地說道:“毀了便毀了,他又該是什麽樣子?”

“你可是他深愛的女人,若是你的容貌毀了,他一定會發瘋。”

我冷笑道:“皇上,看樣子你從來沒有真心愛過一個女人。”

“哦?”趙貞淺淺的笑容逐漸斂去,微挑的眉毛看上去有幾分不悅,隻是語氣卻仍舊溫和,“何以見得,朕未曾真心愛過一個女人。”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因為深愛的女人的容貌被毀去,就發瘋的。”我緩緩道,“如果真的發瘋,那就說明那個男人愛的隻是女人外貌,試問一個男人若是隻在乎女人的外貌,又怎麽稱得上是真正的愛。所以,劉澈若是真的愛我,是不會計較我的容貌如何的,自然不會發瘋,可若是他在乎我的容貌,那便談不上愛,既然不愛,又怎麽會發瘋?”

“那你呢?難道就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容貌?”趙貞抽回手臂,負在身後,“若是你因為自己的容貌被毀而難過的話,那麽他也會感同身受。若是你就此發瘋了,他也未必不會發瘋。”

我笑了笑:“皇上,我的確在乎自己的容貌,試問天下有哪個女子不在乎?但我卻還沒有在乎到會為了它而發瘋的地步,會因為容貌發瘋的女子,大多長得絕色傾城,美的不可方物。”

趙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的在理,反正本身就長殘了,也不在乎更殘一點。”

“……”他是在說我長得很醜麽?這帝王諷刺人的水平也真的是杠杠的啊!

“唐沫,也許將來的某一天,朕與他的生死都會決定在你的手上,所以朕希望你無論遇到什麽,都能冷靜。”趙貞說的很慢,一字一句,“也許你不在乎你的容貌,但朕更希望你能學會的是忍辱偷生。”

“什麽?”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他那些話並不是對我說的。

“現在聽不懂沒關係,將來總有一日你會懂的。但願你真的能夠如他所說,變得足夠強大!”

“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不是想知道朕打算什麽時候放了你麽?等你臉上的傷什麽時候養好了,朕便會放你離開,在此之前,乖乖呆著。”趙貞突然走近,與我幾乎是麵貼著麵,“劉澈今日已經離開京城,約莫半月不能來看你。若是你實在想他想得緊的話,朕不介意代他安慰你。”

這話說的雖然隱晦,卻是孟浪至極。我不由往後退了一步,腦海裏浮現出的是昨夜劉澈抱著我的情景:“半個月,他去了哪裏?”

“這個麽,朕也不知道,隻是聽說他有一些事情要處理。”趙貞嘴角勾起一抹曖昧不明的笑意,目光也逐漸變得具有侵略性,“怎麽,你就真的那麽討厭朕麽?要知道在這宮中,有多少女子望穿秋水,隻等朕能看她們一眼。”

“我不是皇上的妃子。”

“是麽?就算不是那又如何?在這宮中,隻要是朕想要的女人,便沒有得不到的。”趙貞緩緩往前走著。

他走近一步,我便退後一步:“皇上並不喜歡我,而我也不喜歡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