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向後!”

刺目的燈光就像是舞台上麵的聚光燈一樣閃亮地向著前麵投去, 篝火熊熊燃起,枯萎的藤蔓帶著脆弱的骨骼摔落在地麵上,上麵的最後一點油脂都被榨幹, 燃燒出星星點點的紅色火苗。

雨水很快就將骨頭潤濕, 上麵出現斑斑駁駁的黑色縫隙,被不斷從外麵支援而來的騎士們重重踩在腳下,發出劈裏啪啦的刺耳聲響。

走在最前麵的牧師手裏麵提著刺目的煤油燈,他們的手掌上麵還有身側全都環繞著火焰, 幾乎就像是一個小太陽一樣,將周圍的一切全都灼燒幹淨。

就算是此時大量的汙水正在順著管道不斷地湧入管道之中, 但是卻也沒有能夠損耗這火焰的明亮。

他們所在的管道驟然之間變換了一下,就像是在原本真實的場景上麵落上了一層畫布, 雖然肉眼看見的還是一樣的東西, 但是卻也隻是被精心描摹出來的仿製品罷了。

在背後的真實早就被更深的黑暗所蠶食。

“午日之光,逐其魂靈, 萬惡之母, 血肉蠶食, 無星無夜……”

有人在不斷呢喃著, 燈光越來越明亮。

畫麵破碎開來, 管道開始扭曲, 周圍的牆壁掉落血肉,就像是斑駁的牆麵上麵掉落牆紙, 大塊大塊的血紅色砸落, 露出後麵密集迅速轉動著的無數眼球。

惡毒地盯著這些原本以為已經被納入掌中的食物。

“什麽鬼東西!”

有人在尖叫。

一截血色的絲線從牆壁裏麵拋出, 重重勒住了他的脖子, 直接將他捆到了牆壁上麵。

脖頸斷裂, 他的頭顱掉落下來, 殘留在牆麵旁邊的身體很快就被眼球爬滿蠶食,頭顱從中央位置裂開,從其中生長出了一株詭異的植物。

他的呼吸急促,臉色潮紅,但是臉上的表情猙獰,就算是這個時候,他也仍然並未死去。

他的同伴一劍刺穿了他的頭顱,但是更多的紅色絲線卻從牆壁之中伸出。

光亮刺目,周圍的牆壁上麵的眼球開始宛如囊泡一樣地破碎開來,從其中流淌出無數的烏血。

管道劇烈搖晃起來,那偽裝成為管道的怪物開始逃竄,帶頭的騎士腳下一滑,陷落到更深的一層,水瞬間淹沒了他的頭頂。

一隻滑膩的人手捏住了他的喉嚨,伸入他的口中,手臂細軟冰冷,甚至帶著馥鬱的香氣。

他揮劍斬斷,忍著惡心將那東西吐出,人手落在牆壁上麵,硬生生從他的口腔裏麵撕扯出了一大塊帶血的軟肉,滿嘴都是血腥味。

騎士長吐出口中的血沫,呼喊著和自己一起下來的同伴,可是回應寥寥。

但轉眼之間,身邊跟著他一起下來的人就隻剩下了兩三人。

周圍暗淡了下來,有淡藍色的蟲子在周圍的水麵上麵浮動著,就像是天空之中倒映的星光。

“牧師,點燈!”

躲開一隻從水中向著他射來的漆黑骨鞘,他捂住自己受傷的手臂,命令道。

牧師站在他的身邊,背對著他,他的祈禱被迫中斷了,從他手中提燈裏麵散發出來的燈光逐漸熄滅。

“艸!”

有人罵了一聲,更多的人開始哭泣。

“王後之前就是在這裏消失的!之前傳回來的信息裏麵有這個地方!”

“牧師!”

騎士長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自己的胃裏麵生長,他感覺有點想要嘔吐的感覺,但是他忍住了。

隻有順利地找到聖後,他們才能離開這裏。

轉身向著自己的身後看去,從他們之前所在的地方墜落下來,一口漆黑幽深的石雕洞穴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洞口似乎原本被塑造成為了一張巨獸的大口的形狀,周圍還能看出一點起伏的長須,濃重的黑暗從其中緩慢滲透出來,但是跟隨著一起出來的還有更深,更深的恐懼。

一種不停息的恐懼咀嚼聲正在向著他們靠近,讓人不由得牙根發酸。

在那裏麵,似乎是生活著什麽活物。

“燈!”

騎士長最後一聲不耐煩地呼喊,他覺得自己幾乎已經要被這裏的黑暗弄得窒息。

在他的周圍他沒有看到一具屍體,隻有一點星星點點額的血跡殘留了下來,提示著他們他們似乎沒有走錯路。

可是之前在這裏失蹤的,他的那麽多的同僚,都是去了哪裏?

燈光開始閃爍起來,牧師的影子落在牆壁上麵,是細長怪異的一道。

他終於轉過了頭,同時頭顱和身子的連接處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向著後麵轉了一百八十度。

有人開始嘔吐了起來。

在它黑色的兜帽下麵,是一張細長的,側臉生滿了可怕的細密鱗片的臉。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牧師也已經被這裏的黑暗和異變所感染,成為了最為令人恐懼的墮落種。

他脫離了人類的身份,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

並且要將之前和他們並肩作戰的隊友吞入腹中。

那張斜長的蛇臉向著他們露出了古怪的笑容,燈光最後閃爍了一瞬間,一切最後都陷入到了深不可測的黑暗之中。

尖叫聲遙遠地在黑暗之中響起。

·

神降日,淩晨5:00。

大雨還在下著,一點都沒有停歇的意思。

洛伊城外,不滅之淵的墮落種大軍停止了前進,地麵上的漆黑鮮血在雨水的衝刷下開始滲透下去,雨落在土地上麵,發出令人舒適的輕微的沙沙聲。

那幾乎阻攔了數十公裏的金屬防線上麵滾落大顆大顆的雨水,高高在上,幾乎一眼都看不見頂點。

難民們沒有地方可以去,仍然坐在地上的位置,眼睛裏麵是麻木和冰冷。他們已經被“強迫”和這座城池共存亡。

他們都是些沒有什麽勢力的貧民,沒有什麽渠道也沒有什麽能力離開洛伊城,再說,就算是離開了,他們又有什麽地方可以去呢?

這個世道,到底去什麽地方不一樣?

總是24小時報道的新聞直播也停息了下來,靜靜地拍攝著兩軍對峙的場麵。

雨水讓世界都靜默了下來,在不滅之淵的軍隊裏麵,有一些因為長時間沒有得到進食的墮落種已經開始自相殘殺起來。

雨水將他們被撕裂時發出的痛苦哀鳴聲不斷稀釋,最後消散在空氣中。

網絡上麵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因為資本和光明派現在已經將聖王視為了救命稻草,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內,就出現了大量評估聖王和所謂深淵之主戰鬥力的分析帖……

還有很多人對於目前的情景表示悲觀,幾乎是吵作一團。

他們爭論的最為關鍵的一個點,就是,聖王就能不能成為他們這個幾乎已經要被黑暗所侵蝕的世界之中的救世主。

就像是被廣為稱頌的女神一樣,在多年之前的神降日帶著聖光,將他們這些受苦的眾人帶離苦海。

但是這巨大的希望背後隱藏的卻也是巨大的絕望。

當全世界都將希望都放到一個人的身上,這個世界便會變得更好嗎?

絕望就像是窒息一樣,緩慢地從地底之下慢慢的蔓延上來,靜悄悄,靜悄悄。

這場雨來得恰是時候。

一切全都安靜了下來。

在這個神降日的早上,幾乎所有人都從戰爭的苦痛裏麵暫時解脫了出來,短暫地享受著這一刻來之不易的靜謐時光。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地下管道裏麵。

程子燁的耳朵尖驟然抖動了一下。

就在他們的身側的厚厚的黑色牆壁後麵,那刺耳的、幾乎是陷入最深的絕望之中的時候才能發出來的尖叫聲讓他終於從令人迷醉的甜夢之中驚醒了過來。

有什麽東西正在咀嚼著骨頭,不斷發出聲響,哢嚓哢嚓……

他感覺到有冰冷的雨水落在頭頂上麵,而自己的腹部傳來微微的暖意,在那裏傳來輕微的,讓他心安的呼吸聲。

是他所熟悉的溫度。

眼前是幽藍色的閃爍星光,一時之間就像是夢境一樣。

程子燁一時之間沒有回過神來,因為此時在他的眼前的一切都過於夢幻,並且也過於溫柔。

他就像是還沒有從之前的那個夢境裏麵掙脫出來。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做過夢了,並且還是這樣子的夢。夢裏麵的時候還是他剛剛出生不久的時候,他從一出生開始就是異變體,是從他的母親身上遺傳下來的,他從來都沒有經曆過所謂是嬰兒的時候。

那種溫柔弱小的,會發出幼嫩的聲響,需要喂食奶水的時候,需要倚靠可愛的外表被人悉心照顧才能存活下來的時候。

他一出生隻在母親的身邊呆了三天,然後她的母親就被光明神殿的人帶走了。

他被團成小小的一團,塞在肮髒的狗窩裏麵,看著他母親最後向著他看了一眼,很平靜的一眼。

就像是她早就想好了自己接下來要麵臨的命運。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在流浪,不停的流浪。

黑暗異變體在全世界都是被遺棄的存在,他絕對不能暴露,否則就是自殺。

他那時候隻能保持原型,偽裝成一條毛發灰白的小狗,在街頭巷尾流浪著。

從倒塌的垃圾桶翻找食物,和野貓搶奪食物,睡在光明女神雕塑的腳下,那冰冷的台階上麵,依靠女神手中的托盤遮擋從天上落下來的冰冷雨水。

他討厭下雨,因為下雨之後他很有可能會生病。

髒兮兮的灰色毛發被淋濕,更加顯得他骨瘦如柴,尾巴低低地垂在地上,隻有一雙翠綠色的眼睛裏麵閃爍著狼一樣的光。

程子燁想要活下去,就算是像狗一樣狼狽地活下去。

他很熟悉雨水落在毛發上麵的濕漉漉的感覺,甩幹尾巴尖上麵的水漬再用舌尖輕輕舔幹淨,能從幾乎已經變成灰黑色的毛發下麵看到一點雪花一樣的白。

那是他原本的毛發顏色,就連他自己都要認不清楚他自己了。

人類厭惡他,毆打他,當然也有好心的人喂養他。

他總是吃不飽,逐漸長開的身子下麵拖著空癟癟的肚子,有人喂了他一條火腿,他一口吞下。

還是餓,餓狼一樣饑渴的眼睛看著喂食給他的孩子。

他的手胖乎乎,泛著美味的油光。

他總是很餓。

“滾開!”

那孩子的媽媽訓斥他。

“喂不熟的野狗!”

他還是不走開,幽綠色的眼睛看向那男孩。

男孩穿著棉絨絨的厚實毛衣,帽子上麵掛著紅色的絨球,他很喜歡玩絨球,他也想要一隻那樣子的帽子。

他可以鑽進去,將爪子和尾巴蜷縮在肚子的下麵,在夜晚找不到避寒的水泥管道或者是垃圾桶的時候來保暖。

那一定很暖和。

他如果不是生為異變體,應該年齡和那個男孩子差不多。

“滾開!滾開!”

石頭衝著他砸來,於是他識趣地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離開了。

這個世界沒有人需要他,但是他還是要活下去。

究竟為什麽人類要活著呢?

他有時候這樣想,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安慰自己,也許他以後會遇上一個能夠讓他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