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 鮮紅色的花海,在其中翻湧的就像是血液一樣的濃密花瓣。

還有……那一雙在其中的不停注視著他的眼睛。

他說,他一直都在……

那雙眼睛現在也在看著他嗎?用那種空洞的, 冰冷的目光?

“尤前輩!尤前輩!”

尤醉打了一個冷戰, 被人從那種怔愣的狀態中叫醒,腦子裏麵還殘餘著些不清醒的昏沉睡意。

頭有些隱隱地發痛。

“嗯?怎麽?”

實習生有些擔憂地看了眼前蒼白憔悴的美人一眼。

“前輩沒事吧,怎麽最近看起來總是一幅精神不濟的樣子……”

尤醉最近身上發生的那些事情,他的公司裏麵的同事並不知情, 檢察署那邊為了保護隱私目前並沒有透露他的身份。

當然,關於他們終於抓獲了連環殺人犯【食屍鬼】這件事, 他們還是在星網和電視節目上進行了大肆的宣傳,畢竟這樣嚴重危害市民安全的毒瘤終於被他們所鏟除了, 這是多麽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這樣的事情當然要所有的海斯潘安人都知道, 也宣傳出去,讓那些整日對著海斯潘安有著什麽譬如“罪惡之城”“遍地屍體”“警惕你出門遇見的每一個人, 因為每十個海斯潘安人裏麵就會有一個殺人犯”這樣壞印象的外地人看一看, 他們的檢察署也並非是那些人所想象的那樣無能。

以至於這段時間尤醉每次打開投影儀就就能看見白鬱在審判庭上講話的場景, 看著他最後看向觀眾席上的那一眼。

那個眼神就像是毒蛇一樣糾纏在他的心上, 不斷地提醒他回想著當時的場景。

還有白鬱當時說的話……

他說, 淩越的死與他無關。

“前輩!前輩!”

不知不覺就再次陷入到了回憶中, 尤醉握緊了手掌,指甲淺淺地掐入肉中, 讓疼痛讓自己清醒起來。

“謝謝你, 我沒事……讓你擔心了。”

他看向實習生, 勾唇露出一個笑。但是他卻不知道他這樣故作無事的脆弱樣子, 卻反而更加能夠引起人的憐惜……還有控製的欲望。

想要將他捧在手心, 吻去他眼中的淚, 又想要咬住他的耳垂,將他弄出血來,讓他哭得更厲害些。

對麵的女生盯著他的臉,竟然愣住了兩秒,眼中的驚豔怎麽也擋不住,被他這一笑弄得驟然之間臉紅了,匆匆忙忙說了一句那就好,然後轉身走了。

尤醉又發了會呆,手機驟然響了一下。

是淩易給他發來的微信。

【淩易:你還好嗎?】

他這才恍惚想起,他似乎已經很久都沒有和這位私家偵探交流過了,當初淩易還是白鬱介紹給他的,他還因為這件事情很是感動……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卻隻覺得嘲諷……

那個男人當初到底是懷著什麽樣子的心情,才能那樣冠冕堂皇的做出這樣的事情?恐怕那個時候,淩越就已經被他囚禁了吧。

也許他從未真正地看清過對方,對方所表現出來的那些溫和優雅的外表也隻是他想要自己看到的而已。

真實的白鬱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尤醉不知道。

他從未和他提起過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是否還有兄弟姐妹……甚至也沒有帶他去見過他的朋友。

他就像是一個完美的,沒有感情的木偶情人。

手機滴滴地再次響了起來,打斷了尤醉的再次出神。

【淩易:很抱歉聽到這樣的消息,尤先生。】

【淩易:我的委托沒有完成,這是我的失職,我會將之前的委托金退還到您的賬戶上。】

【尤醉:不用了……這是您應得的報酬。】

他握著手機,感覺到自己原本以為已經愈合的傷口再次被撕裂開,那種鈍痛再次蔓延上他的胸口,讓他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在被上刑。

【尤醉:是我的錯,本來這樣的事情也不應該委托您的,打破了您百分百的委托成功率真是對不起……】

【尤醉:是我的錯,真的抱歉,我會把說好的委托金尾款都付好,對不起淩先生。】

【淩易:你不需要為了這種事情道歉,你真的還好嗎?】

尤醉的指尖**一般的抽搐了一下,幾乎要握不住手機。

他咬住了自己的唇,幾乎是立刻地回應他,手指快速地跳動著。

【尤醉:我沒事。】

【尤醉:我很好。】

【淩易:見一麵吧,今天晚上你下班之後。】

·

尤醉陷入在柔軟的椅墊裏麵,房間裏麵似乎放了某種橘子味道的熏香,帶著些清新的甜香,讓人的神經不自覺地就放鬆了下來。

淩易坐在尤醉的對麵,臉上的金屬麵具遮擋住了他的神情,讓他無論何時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冷靜理智,不管外界發生了什麽樣子的事情都不能影響到他絲毫。

尤醉摸了摸自己的臉,猜測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糟糕透了,他有些羨慕淩易臉上的麵具了,如果他也能夠帶上麵具,是不是別人就看不出來他的悲傷了?

將一杯牛奶放到了尤醉的麵前,淩易金色的雙瞳安靜注視著他。

就算是已經見過淩易很多次了,但是尤醉卻還是會因為他的這種似乎能夠將一切都剖析分解的眼神而失神。

尤醉清了清嗓子,想要說些什麽。

淩易卻做了一個停的手勢,隔著桌子揉了揉他的頭。

他的手勁很大,尤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差點被他壓在桌子上麵,頭發亂糟糟地翹著,睜大了一雙霧蒙蒙的狐狸眼可憐兮兮地看他。

“哎?”

淩易的唇角似乎上揚了一瞬,但是很快卻又消失。

尤醉近乎是疑心自己看錯了。

“心情好點了嗎?”

尤醉這才恍然,有些局促地撫平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好多了……謝謝您。”

“這起案件,沒有這麽簡單。”

但是淩易卻很快就轉變了話題,他將一份厚厚的資料放到了桌子上,看向尤醉。

“雖然在法庭上,白鬱主動認罪,但是他卻始終都沒有承認自己是淩越的殺人案的行凶者。”

“並且經過我的調查,除了那具從花園之中被挖掘出來的屍骨,還有上麵的指紋之外,沒有其他的任何證據能夠證明白鬱就是殺害淩越的凶手。”

尤醉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你是說,他最後在法庭上麵說的那些話可能是真的?”

那雙金色的眸子中耀眼的色彩破碎開來,聲音低沉。

“是的,我現在懷疑,白鬱可能並不是‘食屍鬼’。”

尤醉整個夜晚都在回想淩易和他說的這件事情。

他閉上眼睛,那些鮮紅色的花遠去了,一道淡白色的宛如幽靈一樣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銀發的青年站在花叢中,輕輕地折下了一支百合花。

“不是我做的。”

白鬱輕聲說,和他當時在法庭上所說的一樣。

“你也相信他們說的那些話嗎?”

尤醉知道對方的這些話是對著他說的。

盡管他們之間隔了一重重的座椅,隔了一個個的人頭,但是對方的視線卻從未從他的身上移開。

他不在意別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他隻想要一個人相信他。

“被埋藏在花園裏麵的淩越的屍體,與我無關。”

手機再次亮了起來。

【淩易:這件事情我會繼續查下去的,這是我的案件,我會負責到底。】

【淩易:照顧好自己。】

尤醉睡不著,他睜著眼睛,看著黑暗中的那些人,那些靈魂,那些死去的,或者是等著要死去的人……

他們都不走,圍繞在他的身邊和他絮絮低語。

一夜未眠。

第二天的時候,尤醉的臉色更差,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多年沒有吸食過鮮血的吸血鬼。

“你今天請假吧。”

殷祁看著他的臉色,皺了皺眉。

“像是這種樣子,恐怕還不用去上班就可以直接去醫院了。”

“不用了,要去上班的。我今天,還有……還有無法推脫的工作……”

尤醉強撐著喝掉桌子上的牛奶,但是裏麵的糖似乎加多了,他感覺到一股甜膩的腥氣從他的喉嚨裏麵反嘔出來……

他用手捂住嘴,去洗手間吐了出來。

用力地洗著自己的手,他看向鏡子裏麵的人,烏黑的頭發淩亂地黏在額頭上,水痕從側臉上向著下麵滑落,眼睛裏麵的紅血絲裂痕一樣一點點的蔓延開來,眼底的青色幾乎遮掩不住。

怎麽,怎麽就變成這種糟糕的樣子了……

鏡子裏麵的人,真的是自己嗎?自己好像變醜了,怎麽會這樣……

不,不能這樣,如果被阿越看到的話,是會不喜歡自己的。

洗掉,洗掉就好了。

他用力的搓洗著自己的雙手,將冰冷的水潑到自己的臉上,揉搓著自己的眼下,似乎這樣就能將那裏的青色清洗幹淨。

濕漉漉的水順著他的脖頸流淌下來,冷水幾乎將他的上半身布料全都打濕,在冬日清冷的空氣裏肌膚被凍成淡淡的緋紅色。

他就像是一隻將全身的毛都弄濕,打著哆嗦的可憐流浪貓。

“夠了。”

殷祁走進來,一把抓住了他還要不斷將水向著自己的身上潑的手,將他反手壓在鏡子上麵。

“你到底要把自己折騰成什麽樣子才滿意?

“你再這樣下去,可以略過去醫院這一步,直接去火葬場報道,一起燒成灰去陪你的阿越了。”

尤醉霧蒙蒙的眼睛側過來看了他一眼,竟似認不出他的臉了。他笑了笑,神情裏麵帶了幾絲如水的溫柔。

“好啊。”

鏡內鏡外兩人繚亂的黑色發絲糾纏在一起,他笑得淒清又怪異,蒼白的唇貼上鏡子裏的美人,落上一個清淺的吻。

他美得就像是一隻水鬼。

那種令人生出毀滅欲望的美麗如同種子一樣在他的身上生根發芽,最後長成摧毀他一生的參天大樹。

“我本來就在阿越的身邊留了一個我自己的位置,等我死了,我就能去陪阿越了……”

“我就能……去陪他了……”

殷祁皺著眉看著他,拿來大毛巾擦幹他身上的水漬,尤醉任由他擦著,隻是臉上露出那種迷醉又恍惚的笑。

“抬頭。”

吹風機被打開了,殷祁冷著臉,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裏,替他將濕漉漉的頭發吹幹,暖熱的風吹拂過皮膚,給人一種虛假的溫暖的感覺。

軟軟的黑發穿過指尖,尤醉乖乖的抱住殷祁的肩膀,將下巴放在他的一側肩頭,貓兒輕蹭了下。

“阿越。”

他輕聲喊,聲音輕得就像是怕驚醒了一個夢境,纖長的睫毛眨動了一下,軟紅的眼尾流下一滴晃**的淚來。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