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帝後

那一日年氏攜子跪地請命,不過是眾人眼裏的一出戲劇,她當日昏厥反送回宮,福惠仍然隨武氏住於圓明園,年家一門受打壓的情形依舊未有改變。如是,年氏私自出宮以求麵聖,隻是成了宮中、京畿圈內之人的座上談資,亦成了年羹堯以至整個年家將要敗落的輿論風向。

官場,自古以來就不缺見風使舵、跟紅頂白的人。一時風向所致,流言四起,隨著直隸賑濟流民、防治疫情的展開,年羹堯及其遠在西北等地的親信侵蝕錢糧,不顧京畿重地流民生死的言論紛紛傳出。八月,中低官吏聯名上奏,胤禛顧念往日交情,按壓不發,隻再貶年至阿達哈哈番,徹底遠離朝政軍黨一事。

新起的年家已是風雨飄渺,年氏變相禁足深宮,福惠身價大減,已再無資格一爭皇位,於是慧珠成為眾人爭相討好的對象。鑒於胤禛深惡拉幫結派、私交皇子,王公大臣不好出麵,其身後女眷便受意於慧珠攀好關係,時時借的機會就前來拜見慧珠。

慧珠不欲出了這風頭,與各方勢力的女眷來往,以免擾了胤禛不快,便有心躲避。好在直隸水患雖上了軌道,胤禛已不需她從旁出策,卻也沒讓她不用繼續待在內書房了。因此,七月中旬至八月上旬以來,慧珠一如前段時間,安靜的待在一旁,或做針線、或看閑書、或練書房……與處理政事的胤禛,相安無事的各處個的。

這樣的日子散漫而慵懶,不覺又至一年中秋。因初十直隸等地災後疫情全麵遏製,流民安撫勢態良好,臣工上奏賀表,胤禛龍心大悅,借十五中秋夜,大設宴席,以示災情已過,國泰民安。

是日晚,乾清宮設宴。殿內正中擺金雲龍紋桌案,後置龍椅寶座。左右兩麵分別設有鳳紋祥雲桌案,唯一不同是右麵寶座為九朝鳳闕,左麵寶座是金翟盤橫。此刻,龍椅上座自是胤禛獨坐,左右兩旁,烏喇那拉氏坐於右麵鳳座,慧珠坐於左麵金翟座。

其下席次為左右兩麵南北朝向,各麵皆設有紫檀木桌案,靠上座前為後妃席位,順次為宗室皇親席次,再順下為臣工席次。

一時,酒祀聲起,絲竹管弦之聲暫歇,眾人齊齊舉杯朝向胤禛,胤禛一派帝王氣勢,仰頭一飲而盡,眾人緊隨其後,一仰飲盡。

清香甘醇的涼酒入喉,手裏的平口酒盅“篤”地一聲輕響碰桌,眾人又左顧右盼,說笑起來。慧珠卻手未離了酒盅,一雙細細描畫的妙目似有出神的凝於其上,長翹的睫『毛』斂下一扇陰影,也掩去眼裏的謹慎。

年氏被禁翊坤宮,對外宣稱染病不得出席,她作為四妃之一,位次安排於眾妃之上,胤禛之旁自是應當。可設金翟寶座予她,又與烏喇那拉氏的鳳座並排搭設,便是於理不合。猶記晚間,她甫一進殿,就隱隱察覺不對,除了眾人似有似無的目光投來,烏喇那拉氏也有異常。

今晚宴席,烏喇那拉氏身著皇後大妝,儀態端莊的的坐在胤禛身邊,麵上保持著一如既往恰到好處的笑容。隻是不知為何,烏喇那拉氏溫和的眉目裏有淺淡的哀傷流『露』,或不經意間瞥向她的目光裏蘊藏著一閃而逝的寒光,這讓她心生警惕。

烏雅氏一心想搬入圓明園以求接近聖駕,便對慧珠有心巴結,卻不得其門而入。這會兒見慧珠似對酒盅頗有興趣,遂逢迎拍馬道:“熹妃娘娘您手裏的酒盅,和臣妾們的一樣都是白玉質地,可放在娘娘手中就不同了,這遠遠看上一眼,就像夜光杯般月華傾灑,倒和今夜月圓相得益彰。”

眾人一聽,不約而同『露』出不屑的神情,隻道烏雅氏是想討了慧珠的好。不料,矚目一看,慧珠手裏的酒盅果真不同,不但氣『色』純淨,還有流光拂過。

這下,眾人不由嘖嘖稱奇,更有如烏雅氏一類存了心思的人,驚呼道:“明明是一樣的物什,到了熹妃娘娘的手裏,便成了上佳珍品,真真不可思議!”感歎之餘,又少不得奉承一番。

懋嬪宋氏輕?都市小說笑不止,那人臉上一陣紅白,因問道:“不知懋嬪娘娘笑什麽,難道熹妃娘娘手裏的酒盅,不是比眾人的上好?”宋氏掩口笑道:“莫誤會,熹妃娘娘案上的酒盅確實上佳。整個宮裏隻有兩套,一套由的皇上用,一套便是熹妃娘娘手中的。”

宋氏的話一出,眾人漸是品出味兒,慧珠亦是明白,側首若無其事的笑對宋氏道:“懋嬪此話何解?”宋氏似胸有成竹,娓娓而道:“此盅乃是酒泉夜光杯,酒一入內,仿佛有夜光明照,故取名夜光杯。而取材於祁連山下所產各『色』玉石,所製酒盅,各『色』不一,為白如羊脂,為黃象鵝絨,為綠似悲翠,為黑賽烏漆。”

宋氏為人向來低調,此時居然一反常態侃侃而談,必有所圖。慧珠麵似聽得仔細,心裏卻想,與其擔憂暗箭相襲,不如主動引出話題。計較一定,慧珠桃粉麵上不掩吃驚,口裏也是一副受寵若驚的語氣道:“聽懋嬪一說,這酒盅想來不是凡品,又產出稀少,怎麽……”說著,頻頻朝烏喇那拉氏望去。

話猶未完,自有人接了下去,隻聽烏喇那拉氏接口道:“熹妃妹妹不用驚慌,本宮見今日十五月滿為華,用夜光杯飲酒最為適合,便讓人予皇上和妹妹擺上。”

位尊為後不用,她一個小小的熹妃又豈敢用!慧珠心裏冷笑,麵『色』卻不變,忙從位上起身道:“酒泉夜光杯宮裏隻有一對,自是帝後當用,臣妾實為惶恐,當不得用。”武氏眼波微微一閃,狀似無意道:“既然皇後娘娘特意準備了,熹妃娘娘領了心意就是。這酒杯您已用了,再說當不當的也沒多大意思了。總不能讓宮人撤了洗過,再予皇後娘娘,可是?”

慧珠聞言臉『色』一變,忙解釋道:“皇後娘娘,臣妾未有那個意思,怎會讓您用臣妾所用之物。”烏喇那拉氏不在意的擺手笑道:“熹妃妹妹為人最是實誠,本宮知道,你快坐下好了。”慧珠不好駁了話,依言坐下。

烏喇那拉氏麵上浮起一絲可親的笑容,眼光一一掠過眾人,約片刻後,目光凝向胤禛,搖頭輕笑道:“臣妾本就要將這酒泉夜光杯作為賀禮送與熹妃妹妹,隻是見此佳節,提前罷了。”頓了頓,咽下口裏的艱澀,喜道:“算了,還有一事,也提前說好了。”

眾人麵『露』疑『惑』,烏喇那拉氏看在眼裏卻笑而不答,兀自從鳳座上起身,朝胤禛行一大禮道:“熹妃妹妹養育弘曆、寶蓮有功,這兩年來,她又一直為皇上打理圓明園,並照顧皇上的生活起居。而熹妃為人謙和恭遜,皇上與諸位都是清楚,就是先皇也常常誇讚。所以臣妾認為,是該與熹妃晉位,還請皇上恩準。”

話落,喧囂的殿內頓時寂靜無聲,眾人皆是難掩詫異的望著烏喇那拉氏,極為不解。

烏喇那拉氏身為皇後,卻膝下無嫡子,最當講的即是宮妃勢力平橫,她才能安坐後位。而如今李氏身處後宮,年氏無疑也是落敗,唯有景仁宮的熹妃能一爭高下;因此,現在她最該防備對付的就是熹妃,扶持生有弘晝的耿氏上位,為何會主動請命與熹妃晉位?不得不得讓人詫異。

熹妃是四妃之一,若再次晉位,隻有為貴妃或是皇貴妃。清宮貴妃可有兩名,如為貴妃,再加之康熙帝欽賜的封號“熹”,便等同皇貴妃,是為附後!如為皇貴妃,再加之康熙帝欽賜的封號“熹”,不就是平後?

眾人不由倒吸口氣,齊唰唰的看向慧珠。

慧珠也是詫異,不解烏喇那拉氏此舉是何意?居然在眾人麵前,以皇後之尊為她請求晉位,難道烏喇那拉氏不知道,如此胤禛於情於理皆會答應。

胤禛眼中極快的閃過一縷詫異,旋即鷹聿銳利的雙眸微微半遮,打量的目光落於烏喇那拉氏身上,半晌,薄唇勾出淡笑,不置與否道:“後宮皆為皇後掌管,皇後認為熹妃不錯,應當晉位,朕自是同意。”語畢,殿內詭異的沉默了須臾,又恢複了席間的熱絡,無論個人心思為何,都捧了話什恭賀慧珠。

胤禛與烏喇那拉氏出其不意的舉動,讓慧珠愣怔當場,及至聽見眾多恭賀的話什,堪堪回過味來。如此,各種複雜的目光亦是察覺,就連下首坐著的耿氏平淡無波的眼裏也劃過微微的羨慕,她終是按耐不住,起身推拒道:“皇上……”

胤禛一劑冷光掃去,見慧珠不再言語,方問道:“皇後賢惠,欲晉熹妃何位?”烏喇那拉氏口內苦若黃連,話裏卻是透著歡喜,商量道:“臣妾已不年輕,掌管後宮有些吃力了,想晉熹妃妹妹為皇貴妃,好與臣妾一起掌管後宮。皇上覺得可是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