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2 章 直白(下)

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硬生生的哽噎住了喉嚨,卻隻得壓下所有的情緒,順著胤禛的意思走下去。稍稍緩解了下麵色,盡量心平氣和的輕聲應了是,才略提高嗓音朝外間喚道:“祿公公看著也是時辰了,擺膳吧。”

話音剛落,就有小祿子撩簾進了屋,身後跟著十一二名手捧菜飯湯點茶水的宮女,她們一字排開站立,直至門欄前麵為止。

胤禛淡淡的瞟了眼眾宮女,微蹙了蹙眉頭,小祿子立馬上前一步,解釋道:“皇上您晚上用夜食時,常是備了七八個菜肴式樣。今個兒有熹妃娘娘陪食,奴才便自主張多揀了幾樣。”胤禛沒予答話,小祿子明白其意,轉身揮退了尾後的四名宮女,又依次端過碟碗敬捧至雕漆食幾上,躬身侍立一旁;接著連連瞄了好幾眼慧珠,約莫躊躇了小半會,還是帶著餘下的宮女悄聲離開。

慧珠正緊慌著心,自是沒注意到小祿子連番打來的眼色,慢半拍的發現屋內又剩下她與胤禛二人,方掃眼看向食幾上的吃食,五菜肴一清湯一燉湯。

低頭略尋視了一回,取出一隻白底描花草鳥獸紋案瓷碗,盛舀了大半碗清湯,極是自然的遞給了對幾而坐的胤禛。

順手接過湯碗,胤禛突然說道:“翻了年,朕便搬去圓明園,以後除了逢年祭祀的時候回宮,就一直住那邊了。”

慧珠端著小碗碟布菜的手停在半空,抬頭問道:“幾乎一年都住在圓明園,那不是眾人都得搬了個過去,可是這不大和祖製宮規吧。”說完,不由佩服起自個兒,適才還為攬人的事心裏忐忑不安,這會兒卻似渾然未覺的和胤禛扯話,看來多年的相處模式已在他們身上自然而然的存在。

慧珠心裏唏噓著,又不設防,麵上也跟著透露些許。胤禛眼厲,自是將一切盡收眼底,對慧珠驚疑詫異不以為然,卻還是沉吟道:“李貴朕沒派人接觸過,你就少疑神疑鬼了。至於翊坤宮,完全是一趟子渾水,沒這必要攪進去。”說著也不去看慧珠,就著手裏的湯碗用了大半。

再一次的慧珠驚了,她不想胤禛會出言勸慰解釋,不過吊著的心是落下了一半,畢竟胤禛未對她拉攏人而有所不快。但人往往是得一想二,隻聽慧珠直截了當道:“您派在臣妾身邊的眼線是誰?”

胤禛嗤哼一聲,道:“後宮是朕的後宮,任何事情,隻要是朕想知道,便無可隱瞞。”這話一出,慧珠當下無語,隻是緊拽住碟碗的指關節泛起蒼白之色,隱隱透出了此時的情緒。

胤禛目光在瓷白的碟碗上一沉,伸手拿住碗碟另一邊,用力拽過,擺在了他跟前,又取過一雙筷箸在手,卻不用食,而是豎在碟子裏,向著慧珠道:“皇後掌管六宮,由她坐鎮後宮便是。到時,你隨朕同搬了過去,還有其他……搬過去的人選,小祿子會打點的。”說到這裏,胤禛不欲再說,打斷話題道:“用膳吧,養心殿還有些事等著朕去處理。”

慧珠掀掀嘴皮,還想說些什麽,終是作罷。

後用過晚膳,宮人撤了食幾碗碟,胤禛呷了幾口茶,隨手遞給了一旁伺候的宮人,並一便打發了室內的宮人,就慵散的往後仰躺,在慧珠的雙腿上蹭了兩下,自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耷拉了下眼皮,就是睡下。

本以為打發了其他人,是有話要和她說,不想就這樣闔眼睡了。慧珠猶不可信的雙眼圓睜,眨也不眨的看著濃眉舒展、神情閑適的胤禛,心裏是要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胤禛怎麽會有頭枕在她腿上,臉埋進她懷裏的親昵舉動?

在她的印象裏,隻有弘曆、寶蓮撒嬌打盹的時候,會這般膩在她懷裏,可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慧珠摒除心裏的不自在,隨即想起一事,猶猶豫豫的喚了聲“皇上”,便在心裏一橫,伸手搖了搖呼吸漸穩的胤禛,有些焦急道:“不是說養心殿還有事情等著您嗎?現在都一更天了,你怎麽就這樣睡了?要是景仁宮成了您第一個夜宿……”猶言未完,隻感腰上被人狠狠一捏,不由止了話。

耳邊嘮嘮叨叨的聲音消失,胤禛重“哼”了一聲以示滿意,又就著搭在慧珠腰上的手輕拍了拍,咕噥道:“累了,睡會兒,等過一個時辰後再喚醒我……”一麵含糊不清的說著,一麵又往慧珠的懷裏鑽了鑽,便不再動作。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就是二更天了,平時二更天她早就睡了,難道就讓她這樣由著胤禛枕著,一直傻坐到二更天!

越想越是不忿,心有不甘的低頭瞪向好眠正酣的胤禛,卻見他麵龐上倦意深深,想起方才蘊含疲憊的話語,擰著的那股不快也消失殆盡,隨著悠遠綿長的歎息聲劃過心頭,雙手慢慢的覆上了懷裏躬直的背脊。

這樣相伴的一刻,慧珠驀地想起一句記憶不清的話什——將心比心,你的付出?,傾塌我心……

靜謐的屋室,錦幔繡屏,寶燭熏香,馨暖人心。

一個時辰突然變的那樣短暫,二更的聲響如期至耳,胤禛翻身醒來,沉默的搭了件明黃色的披風,在景仁宮宮人的恭送下,上輿離開。是夜,慧珠也在小娟、阿杏有一下沒一下錘著酸麻無覺的腿時,眼皮發沉,入眠睡下。

一夜無夢,第二日醒來不覺精神大好,喚了素心她們進屋服侍梳洗。待收拾停當,臨窗而坐,啟戶視之,外麵天朗氣清,秋風送爽,日頭正是當值。慧珠舒舒服服的斜躺在厚實軟臥上,沐浴著晚秋的晨曦,賞看著階石上露水沾濕的盆栽,再聽著身後小娟、阿杏說說笑笑的打鬧聲,不由眯了眯眼,嘴角上翹起愉悅的弧度。

一時,小然子進屋回事。慧珠偏頭問道:“可是交代了下去?”小然子腰杆一挺,拍著胸膛保證道:“小然子辦事,主子盡管放心。”慧珠、素心等主仆四人被小然子的怪模怪樣,逗得撲哧一樂,笑聲陣陣。

小然子也不惱,卻臉色一正,稟話道:“奴才已經差了兩名低階公公帶著主子的賞賜物,各去了李府和索卓洛府。並找了名從六品的公公去了富察府,當著老太爺、老夫人的麵,宣了主子的話。”

說畢,小然子又疑惑不解道:“主子,您想要給三姑奶奶撐腰打後台,又是給兩位老人送東西,又是傳話給三姑奶奶做臉。還不如直接召了表少爺給四阿哥作陪讀,那三姑奶奶母子四人,在富察可就是雷打不動的地位了。”這事慧珠確實沒想過,經小然子一提,倒是思索了起來。

素心見慧珠真在琢磨了,對著小然子便是瞪眼斥道:“胡說些個什麽,三姑奶奶家的大哥兒,是什麽性子學識都不知道,就能給四阿哥當伴讀。即便是要找了伴讀,也要找鈕祜祿府的嫡親孫少爺,主子的嫡親侄子,哪由得你出個餿主意。”小然子低頭,小聲嘀咕道:“這不是前幾日四阿哥說要找個陪讀,奴才才順口提一提。”

慧珠回憶了一下,確有其事,隻是當時她正在換藥,弘曆也隨便說了一句,倒也沒有留意過。遂略沉思片刻,發話道:“這事也不急在一時半會,反正弘晝也同樣要選陪讀,等本宮腳傷好了,和裕嬪一起看看人選。”

小然子插口討好道:“還是主子想得周到。現在最要緊的事,可是您的腳傷。”

這話中聽,躺了月餘,慧珠早就眼巴巴的盼著腳傷痊愈,下榻走動走動。如是,後麵半月,慧珠是一心緊養著腳傷,那些個瑣事完全撂在一邊。然,身處是非之地的後宮,她不去招惹了麻煩,自有麻煩來找她。

其實,說是麻煩也算不上,不過是一時風向所致。

自九月十五,胤禛前來用過晚善後,隔上一兩日,便會來景仁宮一趟,有時是小坐個把時辰,飲茶看書;有時是晚間來用晚膳,在“食髓知味”的枕著慧珠雙腿小憩一會。但偏頗就偏頗在這裏,自古以來,皇帝的濃寵便是後宮交往的向標,胤禛一反近一年來的冷落,頻頻駕臨景仁宮,如何不引得後宮側目,京城貴胄圈動了心思。

這般下來,一時間,景仁宮門庭若市,人來人往,素心、小然子等人也變得炙手可熱。宮外王府福晉品階貴婦,時常遞了牌子前來拜見;宮裏掌事宮人,低級嬪妃尋了由頭就往景仁宮這邊來。

為此,慧珠是煩不甚煩,私下更是抱怨道:“年妃、寧嬪的翊坤宮比起景仁宮還要略勝一籌,怎麽就不去她們那,偏要往這跑。”素心心下好笑,口裏打趣道:“主子可是素有謙虛的名聲……嘖嘖,哪兩位,一個是清高至極,一個是為前者馬首是瞻,尋了她們也是觸黴頭不得好。當然是來親近為人和善好說話的熹妃娘娘了。”

慧珠心裏也明白這個理,卻無可奈何。好在腳傷將養的不錯,消除了些心中不快;後及至十月初,腳傷全好;同時,晨省宮事也接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