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6 章 賓天

慧珠從正院請安出來時,灰黃黃的浮雲遮天蔽日,暗沉沉的一片,擾得人心煩意亂,使她腳下的步子也下意識的快了些,卻猶不自知。身旁的耿氏以為慧珠是嫌天氣惡劣,笑了笑道:“北方的早上是有些冷,尤其是刮風的時候更是凍人。看這日頭,估計要不了幾日,必有場大雪來襲。”

慧珠漸漸慢下腳步,偏頭瞥了眼耿氏,見耿氏笑的自得意滿,眉裏眼裏都是滿滿的笑意,看的她隻覺心裏更是煩躁,想也未想便直接開口道:“你今天怎的?掩也不掩一臉的高興氣兒。”耿氏一怔,繼而搖頭笑道:“今個兒早上傳來的消息,府裏誰不一臉喜色,就是福晉也難得露出悅然。”慧珠被耿氏的話堵得語塞,牽強的笑應了幾句,到了月洞門前,便與耿氏分開而行。

冷颼颼的北風越刮越緊,掃到麵上一陣刀削般的生疼,慧珠踱了幾下腳,裹緊了身上的石青抽絲刻銀鼠披風,再縮了一半的臉頰進毛領間裏,就行色匆匆的往院裏趕去。

這時,素心早聽了胤禛被康熙帝授命代為祀天的事,顧不得院門外的寒風呼嘯,站在廊下,伸長了脖子等著。忽一見慧珠回來,大老遠的就跑上前去,嚷聲喊道:“主子,您回來了。”說著,忙一麵迎慧珠回屋,一麵打發了阿杏去準備熱茶吃食。

進到屋裏,熱乎乎的暖和氣兒一個勁的往身上串,慧珠舒服的籲了口氣,沒去理會素心一旁殷切的噓寒問暖,徑自解了披風,脫鞋上了炕,湊到了在炕上玩耍的寶蓮身邊。

素心也沒在意受了冷落,待阿杏端了茶點進了,忙不迭屏退了左右,親自到了碗還冒著煙子的杏仁茶遞給慧珠,然後福身笑道:“恭喜主子了!”慧珠捂著熱碗,抬眼問道:“怎麽了?”素心瞅了瞅門簾,嗔怪道:“主子,您不用瞞了,奴婢剛個兒已經聽說了,爺被萬歲爺派去祀天了!”

一語畢,不及慧珠開腔,素心又自顧自的說道:“奴婢看爺這勢頭,八成就是了,您想啊,這祀天可是隻有當今天子才能做的,現在讓爺代為去了,這是何意呀!這老話說,夫榮妻貴,爺至榮,主子不就也跟著尊貴了……”話到一半,素心已雙手合十,口裏直直叨念著“阿彌陀佛,佛主保佑”。

慧珠何嚐不明白代為祀天的意義,可一想起今早上太監來稟消息時的情形,心裏硬是覺得堵得慌,沒來由的認為這事過了,後麵會有應接不暇的一連串事兒。

慧珠將茶碗往幾上擱下,撫了撫額際,隻道是最近閑得慌了,才會疑神疑鬼,胡思亂想起來。如此,心思一轉,稍是好了些,便注意到素心適才的言語,不由擰眉說道:“素心,在府裏待了這多年了,謹言慎行該是知道了,有些話再高興,也不能說的。”

素心賠笑道:“主子說的是,奴婢妄議了,再也不說了。”話雖如此,可翹高的嘴角,挑起的眉峰,和耿氏她們幾乎是一個表情,分明是止也止不住的得意。看著看著,慧珠忽的想起一句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下一瞬,立馬一聲輕笑溢出口裏。

素心聽了,疑惑的喚道:“主子?”慧珠輕咳一聲,道了句無事,就佯裝注意力移向了小幾上的吃食。素心見慧珠視乎有些餓了,也不再多言,福了個身,便出了裏屋。同一時候,慧珠放下筷子,回首看著素心離開的方向,又兀自笑了起來,心裏麵那股憋悶氣兒竟去了大半。

笑聲過後,心頭卻又空落落的,說不清是因為胤禛回府的事給耽擱了,以至於她不能給弘曆捎冬衣去;還是胤禛授予祀天,為他風光尊榮的表麵下,是隱隱的憂患凶險擔心?又或是二者兼有?

想到這裏,慧珠晃首甩去滿腹心思,低頭親了親寶蓮粉嘟嘟的麵頰,不願繼續往深想下去,隻是心裏卻生出了個念頭,盼著康熙帝能早日痊愈,胤禛、弘曆父子倆也能早些時候回府。

然,慧珠心裏剛升起的念頭,卻在四日後被一個消息打破,而胤禛、弘曆父子從此以後,是再也不會回到這座刻有“雍親王府”的府邸居住。

這日,未及酉時一刻(下午5點15分),天已經黑了下來,幽暗的夜幕下是“呼呼——”狂響的烈風,一種別樣的壓抑隨著天色的暗淡,愈發濃烈。

裏間屋裏,寶蓮驚恐的望著窗外模糊不清的狂亂身影,至又一聲樹枝抽打聲夾雜著風聲而來,寶蓮嚇得一下子撲進慧珠的懷裏,顫抖著嗓子道:“額娘,寶兒怕。”慧珠憐愛的拍拍懷裏女兒的後背,柔聲誆哄。

一旁侍立的小娟,也望了下外麵的天色,笑稟道:“天色不早了,看格格似乎有些害怕,奴婢這就出去讓嬤嬤燃了院子裏的燈,再吩咐了廚房擺飯可好?”慧珠點頭道:“今個兒天冷得厲害,估摸著夜裏就要下雪。吃了飯,早些睡下也好。”小娟應了,福身退下。

不多時,撐杆燃了燈,黑乎乎的院子一片明亮。

小娟、阿杏等人端著飯食進屋,寶蓮也蹭著腦袋從慧珠懷裏鑽了出來,笑咯咯的爬上暖炕,坐在慧珠對麵用飯。小然子、素心二人也在一旁伺候著,時不時撚些趣事來講。

忽然,隻聽震耳的鑼鼓聲緊密的響起,似乎邊響還邊有人在放聲吆喝。慧珠停下筷子,忙讓小然子出去看看。片刻間,小然子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名公公,慧珠訝異的剛說了一個“你”字,小然子和那公公還在門欄處,就一下跪倒在地上,哭喊道:“萬歲爺賓天了!”聞言,眾人俱是一驚。

慧珠猛的站起身,大呼道:“什麽?”那公公道:“鈕祜祿福晉,是真的,萬歲爺他在暢春園裏駕崩了。還請您和寶蓮格格快點換了衣服,好去奔喪啊。”

慧珠四顧了眼眾人,壓住惴惴不安的心,忙厲聲交代道:“公公你去回稟福晉,我母女倆即刻就到。素心你去把喪衣拿出來,還有小然子、小娟你們速去換了衣裳隨我同去……”

整個雍親王府忙成一團,半個時辰後,在茫茫夜色中,烏喇那拉氏、李氏、年氏母子、慧珠母女、弘時夫妻、弘晝已坐上了前去暢春園的馬車裏。

車廂裏,慧珠安撫下了麵有恐懼之色的弘晝、寶蓮兩兄妹,方才撩起車帷打眼看去。不過一更天,街上的行人已經寥寥無幾,街道兩旁已披了白綢,掛了白色紙燈。慧珠放下簾子,閉眼緩了緩心緒,慢慢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喲——”的一聲叫喚,馬車停下,慧珠即刻睜眼,前世的記憶不遺餘力的提醒著她,康熙帝駕崩後,皇四子胤禛登基,是為雍正!

慧珠沒見過前一任皇帝逝後,遺詔指定下一任皇帝的情形。但她一路暢通無阻,甚至穿過其他親王福晉所跪之地,來到康熙帝賓天的殿門前時,出現在眼前的是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一種異於皇太後,甚至太皇太後薨逝的悲涼之境,完全是一觸即發的緊張時刻。

慧珠不敢多看,緊緊的抓住寶蓮的小手,就與烏喇那拉氏等人一起在一列皇子阿哥的身後跪下,屏氣凝神的繃硬住全身。心下卻仍不可避免的翻轉,初八那日就有消息傳進府,康熙帝親自口諭道:“偶感風寒。本日即透汗。自初十至十五日靜養齋戒,一應奏章,不必啟奏。”可為何短短不過素日,康熙帝卻突然猝死?

正疑惑的想著,詭謐的殿內突然傳出一聲巨響,隻聽“哐啷”一聲重物碎地驟響,隨即就有幾人從殿內喧嘩而出。此時,慧珠頭死死的壓在裙擺上,未能見到殿門外的情形,但爭論聲卻極為清晰的傳至耳膜:

“隆科多是你的人,皇阿瑪彌留之際,隻有你們在場,憑什麽隆科多所言就是可信,他手裏的遺詔就是真的……”話猶未完,“老九!”、“九阿哥!”、“九哥!”——各種叫喚聲已紛紛嗬斥道。

“有何好叫的,九哥說的就是。今個兒白日,四哥你可是被皇阿瑪叫到身邊三次,為何前幾日還好好的皇阿瑪,就突然猝死了!你和隆科多先把這事解釋了,要不然我胤礻我頭一個不服!”

“十阿哥,您這是何意,當初萬歲爺叫老臣進了殿內,可是親口對老臣的傳得口諭!”

一個聲音嗤笑道:“口說無憑,原來一貫講究隆科多大人,在這上頭,也能以口傳旨。”

適才那個聲音連道三聲“好”後,怒道:“若是不肯相信老臣傳的命,由皇四子即位的話也罷。老臣手裏這個還未開封的盒子,乃是萬歲爺下的遺詔,皇倦黑墨寫的,還有禦璽加蓋,它可證老臣清白!”

此話一出,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慧珠聽到“皇四子即位”心裏也不禁一顫,與跪地的眾人齊齊倒吸口氣,隨後腦海裏隻明白一件事——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這位名垂青史的帝王賓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