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玄誅將洗好的衣服掛上了晾衣繩，他邊抻開衣服邊看向央雲。
“姨母，你到底有什麽事要說？”
這幾天她總是一臉愁容，可等他問了她又什麽事都不說。
跟他有什麽不能說的話，天底下再沒有比他倆更親的人了。
“李小豬。”
央雲語氣忽然認真，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又道，
“我不是你娘。”
燕玄誅握著晾衣繩的力氣驟然增大，他表麵卻裝作風輕雲淡的樣子，笑了一聲道：
“我知道的，姨母不是同我說過好多次了？姨母不喜歡我喊娘，我以後不喊就是了。”
“我也不是你的姨母。”
燕玄誅聞言愣住，他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央雲的聲音傳來，明明就在他身旁，他卻莫名感覺到遙遠和陌生，
“二十年前我從路邊撿到了你，那時我帶著你在荒漠迷了路，正巧碰上了綰姐姐他們，為了取得他們信任，我才謊稱你是我姐姐的孩子，其實……”
晾衣繩被扯斷，上麵的衣服落了一地，燕玄誅卻沒有心情去管別的事情，此刻他的腦子仿佛一團漿糊。
難過？憤怒？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麵對央雲。
燕玄誅費力擠出個笑臉，他說：
“姨母，您又在逗我玩嗎？”
得到了否定的答複，他的心一點點墜了下去，明明日頭照了下來，他卻忽然冷得發抖。
“那您現在告訴我又是什麽意思？”
他的聲音澀然，
“還是說，您又準備要拋棄我了？”
“也對，我根本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甚至跟您毫無瓜葛，您也是這麽想的嗎？”
“不……”央雲話剛出口就被燕玄誅打斷。
“那您為什麽要告訴我？！”
“既然騙了，就一直騙著我不好嗎？在您眼裏我是什麽？您當我是什麽？！”
央雲回道：
“自然是……將你當成我的侄子。”
燕玄誅冷笑一聲，定定看了央雲許久，忽然沉下臉轉身快步離開。
尋至春正好走來，身邊刮過一陣風，他扭頭看著燕玄誅走得比跑得還快，沒一會兒就成了遠處的黑點。
“咋了這是？吵架了？”
央雲歎了口氣，她看了眼尋至春，又看了看地上的衣服。
尋至春：“……”
他認命地撿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重新收進了衣簍裏。
“你和一個小孩置什麽氣？他這個年齡正是叛逆的時候，脾氣有點不好也是正常的。”
“我可沒罵他。”
“那他哭啥？那表情跟死了娘似的。”
“……”
央雲托著腮，抬頭看著藍得發綠的天空，忽然又深深歎了口氣。
燕玄誅一直躲著她不見，央雲連跟他說句話都逮不到機會。前一秒他還在屋子前，看見央雲走來，他冷冷瞥她一眼，又飛快回到屋裏，把門用力摔上。
“……”這孩子。
燕玄誅也說不清自己的情緒，無助、混亂將他壓得死死的……他快要喘不上氣來了。
“你一直在躲著我嗎？”
路過院子時，他聽見央雲的聲音。
對，他隻能不停逃避，離她遠一點，再遠一點。
她是支撐著他活過這二十年的稻草，可有一天突然告訴他，連這一根稻草也是假的……
那，他的世界還有什麽是真的？
在又一次央雲想拉住他時，燕玄誅揮開了她的手。
“你煩不煩——”
他看著央雲吃痛皺起的眉頭，心裏難受地發苦，卻還是道，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恨你！恨你不辭而別，恨你把我一個人扔在那裏。現在假惺惺來勸我？那你當初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拋棄我？！”
他冷笑一聲，
“也對，我就是你撿來的野種，我怎樣又與你何幹。所以你現在告訴我這些事情又為了什麽？為了讓我對你感恩戴德？嗬，多謝您的救命之恩，我現在是不是該三跪九叩？是不是該把您架到供桌上日日膜拜？！！”
明明說著狠話，他眼眶卻通紅得厲害。
央雲想擦掉他臉上的眼淚，抬起的手卻被燕玄誅用力打掉。
他更狠自己的懦弱無用，恨自己控製不住眼淚哭得像個蠢貨，那些惡毒的字眼在看向央雲時忽然說不出口了。
他敬她，愛她，整整二十年，又怎麽舍得傷害她。
她的麵孔和二十年前一樣稚嫩，眸光也依舊澄澈，時光在她身上沒有烙下任何痕跡，連語氣都溫柔依舊，
“雖然你不是我的孩子，但我答應了保護你就不會食言。之前來晚了是我的錯，往後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李小豬，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別那麽叫我。”他的語氣很冷，
“騙子……”
燕玄誅說完這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口。
央雲隻當他出門去散散心，誰知過去了整整三天他都沒有回來，她這才意識到……
該遭，這孩子真的離家出走了。
尋至春回到魔族時，央雲正躺在搖椅上蓋著臉曬太陽。
“有他的消息了。”尋至春道。
沒有回應。
尋至春無奈走上前，取下了她臉上的帕子，
“嘴上說著擔心，睡得比誰都快……醒醒，別冬眠了。”
央雲睜開眼，抬手擋住了刺眼陽光，她打了個哈欠，默默打開了係統的賬戶又給自己續費了五年。
“我沒睡，隻是擔心得暈過去了。”
尋至春：“……”
他頭一回聽見這種鬼扯理由。
“你說有他消息了？”
“對，他拜進了一個宗門，聽說因為修煉速度奇快，還得了個百年天才的名頭。宗門很器重他，破例讓他拜在了大長老的門下，那個宗門好像叫什麽……歸元宗？”
央雲噌得一下翻身起來，紅纓傘從遠處飛來，她一把抓起傘柄就往外走去。
“怎麽了？這麽匆匆忙忙？”
“去把人綁回來。”央雲咬牙切齒道。
“這宗門我看風評挺好的，你又不讓他修魔道，去這宗門不是剛好？”
好個屁！
歸元宗，那可是修無情道的老牌宗門，傳說中的地獄級和尚廟！
聽說一個合歡宗的弟子路過時，不小心崴腳摔進了歸元宗的大門，等出來時已經看破紅塵，一心向道了。
天殺的！是哪個混蛋把她的李小豬拐進了進去？要她知道了非攮死他不可——
歸元宗的山頭之上，柳道遠筆鋒一斜，他看了眼看著寫壞的弟子訓誡文，抽出廢紙輕飄飄扔在一旁。
一旁童子走來，彎腰恭敬道：
“仙尊，那名弟子的住處已經安排了。”
“好……”
柳道遠微微頷首，又沾了些墨水重新落筆，
“讓他好好修煉，別辱沒了宗門的名聲。”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