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延嗣心中雖然滿是疑惑,可瞧程伯瑜的神情,也明白這其中定是另有隱情,自是不便再問,也就拱手道:“程將軍,後會有期。”
程伯瑜亦拱手道:“後會有期。”
蘇延嗣裹上披風,邁步朝外走去。
程伯瑜突然出聲喚道:“青書。”
蘇延嗣聞言,不由一驚,回頭看著程伯瑜,眼中有著警覺,手也放在腰間懸掛的匕首上。
程伯瑜微微一笑,對聞聲進來的青書吩咐道:“你送蘇將軍出去。”
青書忙答應了,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就躬身在前麵帶路。蘇延嗣隨著青書出了公館,朝城門行去。一路上,倒也沒遇到什麽人。
蘇延嗣暗思道:看來這涇淩的守衛並不嚴。
原來,許德章因為涇淩遠在敵後,且知道蘇信以為軍糧屯在臨川,所以守備的並不嚴密。程伯瑜雖然來此增援,可論資曆,他較許德章是後輩,自然不好指手畫腳。加上他巴不得建元失利,自然不會多說。
到了城門,守門的軍士見是程伯瑜的人,也沒多問,就放了行。
蘇延嗣的心腹早就等在涇淩城外,見蘇延嗣出來,忙牽著馬迎了上來。
蘇延嗣知道自己如今深入敵營,自然不敢耽擱,翻身上了馬,就縱馬馳去。
待蘇延嗣回到營地,東邊的天際已經露出了魚肚白。蘇延嗣跳下馬,就逕自朝蘇信的大帳走去。
因軍中糧草已經告罄,蘇信心中甚是憂慮,因此一夜未睡,坐在書案前看地圖。
守在大帳外的小校看到蘇延嗣,忙拱手為禮:“少將軍。”
蘇延嗣見帳內燈火熒然,忙問道:“元帥昨晚又是一夜未睡?”
小校忙答了一聲“是”。
蘇延嗣聞言,心中一陣難過,低聲道:“你進去通稟,就說我有要事求見。”
那小校忙進去通稟,不過片刻,就出來對蘇延嗣說道:“元帥讓少將軍進去。”
蘇延嗣邁步進了營帳,拱手施禮道:“父親。”
蘇信抬頭看向蘇延嗣,見蘇延嗣的打扮,不由問道:“你出去了?”
蘇延嗣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見蘇信滿臉的疲憊,不由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答了一聲“是”。
蘇信問道:“如今大戰在即,你擅自出去究竟所為何事?”蘇信的語氣中雖然帶著責備,可更多的是關心。
蘇延嗣鼻子一酸,道:“父親,兒子派了密探深入涇淩城。昨晚那密探飛鴿傳書,說有要事稟告。兒子是去涇淩見那密探,那密探探聽到晉軍將軍糧囤積在涇淩。”
蘇延嗣自然無法向蘇信言明真相,因為一旦自己說了實話,又該如何解釋自己會如此相信程伯瑜的話,不顧安危,去涇淩見他?
少年心事與誰訴?明眸皓齒,隻應在夢中。
蘇信聞言,不由一驚,看向蘇延嗣,道:“消息可確實?”
蘇延嗣點頭道:“千真萬確。”
蘇信沉吟良久,道:“我倒是輕視宇文建元那黃口小兒了,要不是你,幾乎被他瞞過。”
蘇信說完,就在書案上的地圖上劃來劃去。
蘇延嗣看著蘇信那斑白的鬢發,遲疑了半晌,喚道:“父親——”
蘇信抬頭看向蘇延嗣,一臉的疑惑。
蘇延嗣咬了咬牙,這才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道:“父親,如今縱是知道了晉軍真正的屯糧之地,我軍劫了晉軍的糧草,可這不過是一時的勝利。”
蘇信已明白蘇延嗣的意思,看向蘇延嗣,臉上已帶了幾分怒容,道:“你說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要我向宇文淵投降不成?”
蘇延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頭道:“兒子今天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要回明父親。”
蘇信靠著椅背,沉聲道;“你說。”
“父親,兒子此次潛入洛滄遍尋先帝的皇子,探聽得先帝的皇子已被宇文淵鴆殺。大楚其餘的宗室要不是被殺,要不就是已經歸順了宇文淵,大楚已經沒有了香火。如今大晉已經盡得天下,大楚已經複國無望。父親困守孤城,縱是得一時勝利,隻怕也改變不了什麽。”蘇延嗣說完,就伏在地上,等著蘇信的雷霆之怒。
蘇延嗣並非不知道自己說完這番話,自己的父親會何等的生氣。隻是他不忍見到自己的父親年已半百,還拖著老殘之身,為本已無望的事情晝夜不眠。
但是,出乎蘇延嗣的意料,並沒有料想中的雷霆之怒。
一時,帳內靜悄悄的,隻有燭芯燃燒的聲音。
蘇延嗣偷偷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卻見自己的父親臉上滿是淒然。蘇延嗣忙膝行到蘇信身邊,道:“兒子罪該萬死,讓父親傷心了。兒子知錯了,今後不會再說這樣的話。”
蘇信長歎了一口氣,看向蘇延嗣,道:“為父並非不知天命之人,也知道為父如今不過是螳臂當車,改變不了什麽。隻是為父深受先帝皇恩,無以回報皇恩,隻有一死而已。”
蘇延嗣聽了蘇信的話,心中滿是敬佩之情。他明白自己的父親一心複國,所求的不是功名利祿,而是盡忠先主。
想到這裏,蘇延嗣的心中多了一分淒然,他明白自己的父親是要用生命來表明自己對楚國的忠誠。自己父親的結局,自己已經知道了。作為兒子,自己又怎會不傷心?可他知道自己無法阻止父親,因為父親縱使是活下來,那麽對父親而言,將是比死還要難過。
蘇信對蘇延嗣教養極嚴,因此蘇延嗣性格堅毅,從小就沒流過淚。此時,一股冰冷的**沿著蘇延嗣的臉頰緩緩流下。蘇延嗣伸手抹了一把,長歎:原來這就是流淚。
蘇信也看到了兒子的眼淚,可他卻裝作沒看到,低聲道:“你起來罷。”
蘇延嗣站起身來,此時他心中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打贏這場戰爭。隻有贏了這場戰爭,自己的父親才能繼續活下去。
天亮了,諸將都陸陸續續來到蘇信的大帳。
蘇信將諸將已經齊聚,就道:“我軍乏食,利在速戰,我決意今晚與晉軍決戰。”
諸將聽了,一齊拱手道:“末將等恭聽元帥差遣。”
蘇信指著地圖,一一吩咐,某人領兵去攻某處,某人領兵於何處接應。
眾將聽了,心中難免有些詫異:元帥不是說臨川是晉軍的屯糧之處,打算要劫晉軍的糧草,為何隻是派人佯攻?
軍令如山,眾將雖然心中疑惑,可卻沒有問出口。
一時,眾將回去準備。
蘇信看著眾將離去的背影,對蘇延嗣說道:“為父要你領一隊人馬去攻涇淩。”
蘇延嗣忙拱手道:“遵令。”
蘇信吩咐道:“涇淩是晉軍的屯糧之處,自然守衛森嚴。你此去千萬小心,不可輕敵。”
蘇延嗣忙答了一聲“是”,就匆匆離去。他走到帳篷門口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父親那斑白的鬢發,疲憊的麵容,心中滿是淒然。
大戰在即,連空氣中都似乎彌漫著緊張的氣氛。蘇信軍中上下,厲兵秣馬,隻等決戰。
卻說建元也料到蘇信軍中乏食,必然要與自己決戰,因此嚴誡各處,務必小心。
一早就有探子來報,說蘇信的先鋒已朝臨川進發。建元聞言,心中大喜,自己早就算到蘇信若要決戰,必然要先劫自己的糧草,因此早就派人在通往臨川的路上設下埋伏,隻等蘇信中計。如今,蘇信果然中計了。
半夜時分,建元衣甲整束,在帳中等著臨川的軍報,想要率軍圍殲蘇信。
突然,有小校匆匆跑進來,道:“殿下,涇淩告急。”
原來,蘇延嗣領著人馬出了蘇信的營地,就令前軍換上晉軍的衣甲、旗幟,這才帶著人馬一路急行,趕至涇淩城下。
到了涇淩城下,蘇延嗣就令軍士高聲喊道:“太子殿下派我等來增援,快去稟明許將軍和程將軍。”
守城的軍士自然不敢怠慢,忙去回明了許德章和程伯瑜。
許德章已經歇下,聞言不得已穿上衣甲,來到城樓上。
程伯瑜早已經到了,他借著火把,早已認出了蘇延嗣來。
許德章在上麵問道:“來軍是何人?”
蘇延嗣的軍士在城下喊道:“許將軍,末將是董彥武將軍的屬下。太子殿下因蘇信逆賊今晚率軍與我軍決戰,怕涇淩有失,因此派了董將軍來增援涇淩。”
原來,蘇延嗣在東宮待得日久,住處又與侍衛房緊鄰,自然知道建元麾下將領的情況,早就找了一個麵容肖似董彥武的軍士假扮董彥武。
許德章與董彥武曾有數麵之緣,知道他是建元的心腹,又見城下的軍士穿著皆是晉軍的衣甲,旗幟也是自家的旗幟,心中的疑慮倒去了大半,又問道:“你家董將軍何在?”
那軍士忙答道:“董將軍尚在後麵。”
許德章與程伯瑜計議道:“如今殿下派董將軍率兵增援,雖然董將軍未到,閉門不納也甚是不妥。”
程伯瑜道:“許將軍言之有理。”
兩人正計議著,遠遠的有一隊人馬馳來。
城下的軍士高喊著:“許將軍,程將軍,我家董將軍來了。”
許德章借著火把,影影綽綽的認出來人的麵容與董彥武有幾分相似。
那個假扮的董彥武到了城下,就高喊道:“許將軍,開門。”
許德章不疑有他,忙命人開了城門。
蘇延嗣見城門大開,搶先縱馬搶入城門,揮刀砍死了守門的軍士。他身後的軍士跟著一擁而入,揮刀亂砍。
許德章驚覺事情有異,忙讓人關門,可如何來得及。
蘇延嗣早已率軍蜂擁而入,守門軍士被殺戮殆盡。
許德章和程伯瑜見事態不好,忙上馬飛馳而去。
許德章飛馬回到營地,一麵命人去向建元告急,一麵命軍士起來迎敵。
眾軍士都在睡夢之中,糊裏糊塗爬起來,匆忙穿上衣甲,集結迎敵。可慌亂中,難免你忘了頭盔,我忘了衣甲。一時,亂作一團。
蘇延嗣早就率軍逕自朝晉軍的屯糧之處行去,軍士都隨身帶著硫磺等引火之物。
待到了屯糧之處,蘇延嗣殺退了守軍,就令軍士放起火來。
此處皆是糧草之物,本極易燃燒。軍士點上火,就一下子燒了起來。再加上硫磺等物,火勢越猛。一時,煙焰漲天。
這邊,許德章點齊了軍馬,正要與蘇延嗣廝殺,就見屯糧之處火光衝天。許德章知道軍糧有失,隻能在心中大叫一聲“不妙”,卻也無可奈何,隻能硬著頭皮帥著大軍來救火。
許德章率軍匆匆趕來,迎麵正碰上蘇延嗣,又是一番廝殺。
蘇延嗣無心戀戰,且戰且退。
待許德章殺退蘇延嗣,趕到屯糧之處,不由傻了眼,隻見軍糧早已燒得七七八八,要救已是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