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靜悄悄的,空氣凝重得仿佛凝固了一般。服侍的太監都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宇文淵端坐在書案前,反複看著建元送來的邊關急報,手指在書案上輕輕的敲著。服侍宇文淵久了的人,都知道這代表宇文淵此時的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半晌,宇文淵放下手中的急報,長歎了一口氣,對何忠說道:“穎國公薨了。”

何忠知宇文淵與程玄禮交情甚深,一時揣摩不透宇文淵的心思,也不敢胡亂搭話,隻是唯唯而已。

宇文淵站起身,負著手走到一旁的屏風前,看著屏風上鏤刻的花紋出神,神色有些莫測。

何忠悄悄的看了一眼,心中頗有幾分納悶:屏風上鏤刻的是雲陽的景致,陛下此時看這個做什麽?

宇文淵看了半晌,突然出聲道:“何忠,你去翰林院讓他們草詔,就說穎國公歿於王事,諡曰‘文忠’,賜禦祭一壇。另外,令穎國公世子程伯瑜襲爵。”

何忠忙答了一聲“遵旨”,就去翰林院宣旨。

宇文淵依舊看著屏風出神,眸光中帶著淡淡的悲哀。

原來,建元領兵平亂,一路上勢如破竹,節節勝利。蘇信不得不退守到介休等幾座孤城。因介休城依山而建,易守難攻,且蘇信經營多時,因此建元一時難以攻下。

建元見介休城久攻不下,就定了計策,帥大軍駐紮在距介休城不遠的涇陽城外,對蘇信圍而不攻。隻待蘇信糧草斷絕,再一舉攻下介休。

建元與蘇信兩軍對峙,皆不出戰。

蘇信起事,糧草皆是掠奪周圍州郡所得。如今建元帥大軍壓境,蘇信自然不敢再外出劫掠。蘇信見軍糧一日少似一日,心中焦急,每每派人出去挑戰。

建元隻做不知,深壁高壘,每日練兵。建元尊為太子,本是嬌貴慣了的。如今建元領兵平亂,每日裏風餐露宿,身子自是有些熬不住。且天氣漸冷,建元感染了風寒,臥病在床,不得不回涇陽城中休養。

建元回涇陽城休養,軍中諸事自然皆由程玄禮主持。建元臨走時囑咐再三,不準程玄禮出戰。程玄禮本是宿將,心中頗有幾分瞧不起建元。如今建元吩咐他,他不過是麵上答應了,心中卻頗不以為然。

卻說蘇信派探子探聽到建元染疾,回涇陽城休養,心中暗喜。

蘇信和程玄禮曾經同朝為官,程玄禮年少風流,曾無禮於自己的堂嫂。蘇信本來因建元不出戰,心中焦急。如今他聞知程玄禮駐守,暗自欣喜,知道機會來了。蘇信令軍士大聲宣揚程玄禮昔日的醜事,言語皆是汙穢不堪。

程玄禮聽了,自然大怒,就要領兵出戰。眾參將苦勸著,程玄禮才勉強壓下心中怒火,可心中終是憤憤不已。

次日一早,蘇信又令軍士在軍前辱罵。

如此,蘇信的軍士連罵了幾日。程玄禮每每要出戰,皆被眾參將勸住。

晉軍的軍士聽了蘇信士卒的話,心中也有些鄙薄程玄禮,背地裏難免要議論。

這日,程玄禮巡營,偶爾有幾句話傳入他的耳中。

程玄禮登時大怒,拔刀親手殺了說閑話的軍士,也不理會眾參將,打開營門,領著兵馬就要出戰。

不想,蘇信早已設下了埋伏,伏下無數弓箭手,隻等程玄禮中計。

眾參將見勸不住程玄禮,隻得派人如飛的去報與建元知道。

程玄禮領著軍士出戰,直抵介休城下。程玄禮吩咐軍士準備雲梯等物,正要攻城。卻隻聽一聲炮響,介休城上登時箭如蝗飛。

程玄禮沒有防備,身中亂箭而死。蘇信打開城門,率軍殺出,晉軍大敗。

眾參將拚命救回程玄禮的屍首,帶著殘兵敗卒退回大營。

蘇信不敢輕敵,追殺了一會兒,就帶著軍士回介休城去了。

建元驚聞敗績,忙連夜趕回大營。晉軍軍心難免有幾分渙散,建元不得不勉強支撐著病體巡營。

將士們見了建元,方才安定下來。

建元巡營後,就匆匆寫急報給宇文淵,又吩咐程玄禮的心腹副將將程玄禮的遺體帶回。

宇文淵接到建元的急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本來,程玄禮不遵軍令,擅自輕出,兵敗身死,動搖軍心,應與嚴懲。隻是宇文淵與程玄禮自幼相交,甚為投契。如果說這滿朝臣子誰最得宇文淵信任,非程玄禮莫屬。宇文淵適才看屏風上鏤刻的花紋,就是想起了少年時自己曾和程玄禮同遊雲陽城的舊事。

如今程玄禮已經戰死,宇文淵顧念舊情,不僅不加以懲處,還厚加斂葬,又令程伯瑜襲爵。

卻說程伯瑜正在東宮值班,突然有小太監來告訴自己說有程府的家丁求見。程伯瑜心中難免有幾分納悶,一時想不出究竟有什麽事情,隻得隨著那小太監出來見府中的家丁。

程府的家丁一見程伯瑜,就放聲大哭,道:“公子,老爺歿於王事,夫人請公子作速回去主持呢。”

程伯瑜聽了,如遭電擊,半晌回不過神來,隻是怔怔的看著那個家丁。

那個家丁雖然眼中沒有淚水,可卻哭聲震天。

守門的太監問清了始末,忙派了個小太監偷偷的告訴給了劉德海。

劉德海為人精乖,自然知道程伯瑜是蕭允的表哥,忙進裏麵告訴給了蕭允。

蕭允聽了,也是吃了一驚,忙讓劉德海派人送程伯瑜回程府。恰好蕭夫人也在蕭允這裏,蕭夫人聽說了此事,想起自己的姐姐程夫人,眼中也不由滾下淚來。

蕭允忙道:“我現在左右無事,母親不如回去,去勸解勸解姨母也好。母親且替我說一聲,我如今不得過去,還望姨母保重身子才是。”

蕭夫人見蕭允說得有理,忙帶著丫鬟坐了馬車回蕭府。

程伯瑜坐著馬車,遠遠的,就看見程府的大門上掛著白布幔,心中不由一慟。

程伯瑜雖然是庶子,可自幼甚得程玄禮器重,父子之情甚深。如今程玄禮駕鶴西去,程伯瑜想起父親,心中的哀痛可知。

府中諸人皆是忙進忙去,趕著布置。

程府的管家一見程伯瑜,忙趕上來請了安,道:“公子且先換了衣裳,夫人如今在裏麵呢。”

程伯瑜渾渾噩噩,隨著管家回自己房中換了孝服,又隨管家去看程夫人。

程夫人已經哭昏過去幾次,眾人隻管勸著。程秀鸞聽到消息,也從王家趕了回來,陪在程夫人身邊。程秀鸞雖然勸著程夫人,自己也忍不住珠淚漣漣。王紹政自然也隨著程秀鸞一道回來,忙進忙出,盡半子之義。

程夫人見了程伯瑜,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恰在這時,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夫人,蕭夫人來了。”

蕭夫人回蕭府換了素淨衣服,就帶著楊氏過來。

程夫人見了蕭夫人,一把拉住蕭夫人的手,哭道:“妹妹,我怎麽這般命苦?”

蕭夫人忙出言勸道:“姐姐且休這等說,陛下讓伯瑜襲爵,伯瑜孝順,姐姐無憂矣。”

程夫人哭了一陣子,蕭夫人百般勸慰,程夫人方才略略好些。

蕭夫人這才說道:“姐姐,太子妃知道這個消息,也甚是焦急,隻是不得過來,特意吩咐我過來看看,還要姐姐多多保重身體。”

程伯瑜一聽到蕭允,心中不由一震:自己若隻管在這裏悲傷,又如何料理父親的身後事?

程伯瑜想到這裏,勉強忍住悲痛,出去和管家商議程玄禮的喪事。程玄禮還有幾個庶子,隻是這些庶子不敢自專,一切均聽程伯瑜的安排。王紹政和蕭聰也幫著忙碌。

程夫人好些了,就和蕭夫人說道:“妹妹,我如今方寸已亂,諸事都顧不得了。伯瑜又尚未娶親,裏麵無人照料。秀鸞自幼嬌養慣了的,有些事隻怕她照顧不到。我和妹妹說一聲,想請外甥媳婦幫忙照料照料。”

蕭夫人忙道:“姐姐說哪裏話,就是街坊也該搭把手,何況你我?姐姐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就是。”

楊氏本不願管程府的事情,如今見程夫人和蕭夫人這般說,少不得應承下來。

一時,諸事都已經安排齊備。

朝中的皇親國戚,朝臣勳親都陸陸續續的來程府吊唁。眾人因宇文淵對程玄禮厚加撫恤,又讓程伯瑜襲了爵,也都不敢怠慢,因此程府一時可謂熱鬧異常。

程伯瑜克盡孝子之職,哀傷逾於常情。

轉眼,出殯的日子到了。因已是冬日,不好破土,因此程家就將程玄禮的棺木送到家廟寄存。

等到出殯這日,朝中權貴都來送葬,送葬的隊伍蜿蜒數裏,程玄禮死後可謂備極哀榮。

諸事瑣碎,不能一一記述。

卻說程伯瑜除服後,進宮向宇文淵謝恩。程伯瑜因父親戰死,登時成熟了不少,眉宇間已多了幾分穩重。

宇文淵素來對程伯瑜甚為看重,如今見程伯瑜孝順,又穩重了不少,心中歡喜,道:“伯瑜勉之,今後當以國事為重,為國盡力。”

程伯瑜恭恭敬敬的給宇文淵磕了一個頭,道:“微臣深荷皇恩,無以為報。微臣願赴前線殺敵,一來報陛下深恩,二來為父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