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雖然年幼,可人情世故卻還不糊塗。他心知蕭允待自己甚好,如今聽了孫嬤嬤的話,忙道:“嬤嬤想岔了,母親待我是極好的。如今父親因我年齡漸長,所以才要送嬤嬤回家的,與母親無關。”
孫嬤嬤聽了,掏出帕子拭淚道:“世子,太子妃是個有心計的,她自然不會明著針對世子。世子試想,殿下怎麽以前沒想著送奴婢出宮,偏偏太子妃來了不久,殿下就要送奴婢出宮?”
承明聽了,隻是沉吟不語。
孫嬤嬤偷看承明的臉色,見承明的臉色甚是凝重,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奴婢是先太子妃的乳母,又是看著世子長大的,奴婢隻知一味赤膽忠心的服侍世子。今日奴婢有幾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還望世子恕罪。”
承明自幼由孫嬤嬤撫養長大,感情自不必多說。如今見孫嬤嬤這般,他忙親手攙起孫嬤嬤,道:“嬤嬤快起來,你盡管說就是。”
“世子,殿下是太子,將來自然繼承大統。世子是嫡長子,將來自是不必說。可尋常富貴人家,為了爭奪家產,尚且打得雞飛狗跳,何況是這一國的富貴?太子妃進了東宮,又怎麽能不為自己打算?太子妃將來有了自己的兒子,隻怕——”
孫嬤嬤說到這裏,又跪在了地上,口稱“死罪”,磕頭不已。
承明不由怔住了,隻是定定的看著孫嬤嬤。
孫嬤嬤暗思道:如今自己若想留在這東宮,隻有苦肉計這一計可行。因此雖然一陣陣劇痛從額頭傳來,孫嬤嬤也隻是叩頭不已。
承明沉吟良久,方才回過神來。他孫嬤嬤額頭紅腫,不由一陣心痛,親自拿了帕子替孫嬤嬤擦額頭。
孫嬤嬤見承明似被自己說動,又緊了一步,道:“奴婢出東宮不要緊,隻怕奴婢這一走,世子就任由太子妃擺布了。”
承明自幼被要求喜怒不形於色,因此雖然心事重重,還是勉強說道:“嬤嬤下去敷些藥才是。”
孫嬤嬤聽了,知道承明是暗示自己退下,明白自己不便再說,忙福身行了禮,就躬身退了出去。
孫嬤嬤一走,承明就負著手站在窗前,隻是出神。
次日一早,承明從書房回來,就徑自去了蕭允的小書房。
蕭允正歪在貴妃榻上讀書,聽說承明來了,忙坐起身子,略略整理了一下儀容,在窗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這才讓疏影領著承明進來。
承明進來後,給蕭允請了安。
蕭允拉著承明的手,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這才笑道:“世子今天來,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說?”
蕭允說完,就擺了擺手,書房內服侍的侍女和太監都躬身退了出去。
承明抬頭看了蕭允一眼,見蕭允滿臉含笑。日光透過窗紙映入屋內,恰好照在蕭允臉上,襯托得蕭允的表情越發的柔和。
承明早就想好的話一下子都被憋了回去,隻得垂了頭,含糊答了一個“是”字。
蕭允知道承明自幼生長在深宮,與尋常孩子比起來,格外的早熟,自己斷斷不能用哄小孩子的話騙他。如果自己這般,隻怕就失了承明的信任。
想到這裏,蕭允道:“世子今天來是不是為了孫嬤嬤出宮的事情?”
承明低低的答了一聲“是”。
蕭允伸手輕輕撫摸承明的頭發,道:“世子可還記得上次中毒的事情嗎?”
承明抬頭飛快的看了一眼蕭允,隨即點了點頭,道:“兒子記得。”
“那世子想想看看,究竟是何人所為?”
承明想了一會兒,微微搖了搖頭。
蕭允歎了一口氣,道:“世子心中隻怕早就有了懷疑的人,隻是不便說出來罷了。”
承明沉默不語,可無形中卻是認可了蕭允的話。
“世子以為是不是我做的?”
承明似乎吃了一驚,忙搖頭道:“兒子知道母親絕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蕭允點頭道:“那世子可否想過殿下和我為何要送孫嬤嬤出宮?”
承明聽了蕭允的話,忙道:“嬤嬤斷斷不能做那樣的事情。母親可否想過,這件事是有人因為父親和母親相處甚好,想要陷害母親。”
蕭允聞言,不由看了承明一眼,心中明白承明指的是梁昭訓和吳良娥,隻有一聲長歎: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孩子,因為見慣了血腥和陰暗,注定要比尋常孩子多了幾分猜疑。
想到這裏,蕭允道:“世子有沒有想過,她二人就是用此事扳倒了我,陛下和皇後娘娘不過是再選一個世家良媛做太子妃而已,縱使是因為此事我和殿下有了隔閡,殿下不過再納新的側妃就是,對她們又有什麽好處?且她二人遠在後院,又如何下手?”
承明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麽。
蕭允慢慢說道:“世子有沒有想過,我如今嫁入東宮為太子妃,外家就是我的母家蕭家,那麽誰因此失勢?誰又會設法扳倒我?”
蕭允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告訴世子一件事,那就是孫嬤嬤的兒子、兒媳雖然如今已經離了杜家,可賣身契依舊在杜家。若是不出這件事情,殿下和我都不會計較。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讓殿下和我又怎能放心?”
承明沉吟良久,半晌說道:“母親,兒子明白了。”
蕭允站起身,認真的看著承明,道:“王者應以天下為公,唯才是用。若一味的任用親黨,隻怕天下賢士都裹足不前,不肯為朝廷所用。世子如今年紀漸長,當親近賢士才是,這也是殿下要送孫嬤嬤出宮的原因。此次不僅要送孫嬤嬤出宮,就是世子身邊的人也一概要送出宮去。將來服侍世子的那些人都是新進宮的,世子瞧著誰可用,加以任用就是。”
承明恭恭敬敬的拱手為禮,道:“兒子謝母親教誨。”
蕭允點頭道:“世子明白就好。”
承明是個極聰慧的孩子,加上早熟,又怎能聽不懂蕭允今日這些話的意思。他想明白了,雖然自己與孫嬤嬤感情極深,但卻不會再阻止送孫嬤嬤出宮的事情。
承明躬身施禮,就要告退出來,猛然想起一件事,滿臉不好意思的叫道:“母親——”
蕭允微微一笑,道:“世子放心,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不會對殿下說。”
蕭允本豔光絕世,如今微微一笑,越覺得百媚橫生。
承明不由看住了,臉一下子就紅了,匆匆說了句“謝母親”,就跑了出去。
承明走後,蕭允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窗外的菊花。東宮的花匠早就送來了幾盆稀有的菊花,擺在窗下,供蕭允賞玩。
蕭允看了一會兒,因見秋光明媚,就邁步出了屋子。
疏影本來在外間屋子候著,見蕭允出來,忙上前扶住蕭允。
蕭允道:“天氣卻好,不如去後園走走。”說完,就帶著疏影和幾個服侍的小太監朝後園走去。
疏影道:“如今秋高氣爽,看水最好,眼睛也亮。”
蕭允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眾人來到湖邊,舉目望去,隻見藍天白雲盡在湖中。天高雲淡,風物無邊,讓人頓覺心胸開闊。
蕭允倚著欄杆,看那湖麵。一條錦鯉突然跳出水麵,“啪”的一聲,濺起一串水花。那條錦鯉打了一個水花,隨即潛入湖底,不見了。
蕭允動了興致,吩咐小太監拿了一根釣竿來。早有小太監搬過了一個繡墩,蕭允坐在繡墩上,憑欄釣魚。
卻說建元去外書房和詹事府的師傅們講了一陣子經書,不想宇文淵突然派人宣詹事府諸人進宮見駕,眾人不敢耽擱,匆匆隨著宣旨的小太監進宮見駕。
建元獨自看了一會兒書,就信步回到後宅。不想,待建元回到房中,卻見房內靜悄悄的。
暗香見建元進來,忙回道:“殿下,太子妃去後園了。”
建元聽說,又見秋光甚好,也動了興致,就隻帶了金亮一人,去後園找蕭允。路上,遇到打掃後園的小太監,建元方才知道蕭允在湖邊。
遠遠的,建元就見蕭允拿著釣竿,倚著欄杆釣魚,臉上已掛了一絲笑容,回頭對金亮擺了擺手,示意金亮不要跟過來,就躡手躡腳朝蕭允走去。
建元悄悄的走到蕭允身後,撿起一塊石頭,“咚”的一聲丟入湖中,水麵上登時泛起一圈圈漣漪。
蕭允吃了一驚,忙站起身來,卻見建元站在自己身後,不由嗔道:“殿下嚇跑了妾的魚,倒要賠妾一條才是。”
建元聽了,笑道:“我賠允卿一條就是。”說著,他拿起釣竿,重新裝了餌料,將魚線甩入湖中。
蕭允站在建元身邊,隻管笑著指指點點。
建元見蕭允這般,臉上滿是笑意,由著蕭允在一旁說笑。
兩人說說笑笑,雖是尋常取笑,可卻分外甜蜜。
那些服侍的下人見了,都悄悄的退到一旁,遠遠的回避了。
魚線一沉,建元笑道:“魚上鉤了。”
不想,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已來到建元和蕭允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