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正在王婉房中,聽說太上皇駕崩,一時心緒紛亂,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麽滋味。

王婉聞言,不由一怔,隨即回過神來,忙讓聽琴帶著宮女找衣裳。王婉因見太上皇身子不好,早就暗中做了準備。如今聽說太上皇駕崩,諸事倒也便宜。

皇上換了孝服,帶著魏剛匆匆趕去上陽宮。王婉也換了孝服,又讓宮女去告訴李德妃等人,自己則扶著聽琴去見竇太後。

王婉因想起呂昭儀有孕在身,特意派宮女去告訴呂昭儀“諸事以皇上子嗣為要,不必過上陽宮來了”。

李德妃等人知道了消息,都帶著宮女、太監趕到上陽宮。

竇太後聽說太上皇駕崩,想起多年的夫妻之情,登時淚流滿麵,扶著如意要去看太上皇。

宇文淵的妃嬪們都到了竇太後的屋子,或真情,或假意,都拿著帕子拭淚。

杜媽媽見竇太後哀傷過度,又要趕過去看太上皇,心中擔心,本要相勸,卻不敢開口。

恰好王婉到了,杜媽媽心中一喜,忙對王婉使了一個眼色。

王婉見竇太後臉色難看,一雙手抖個不住,心中知道竇太後是哀傷過度,忙上前攙著竇太後。

竇太後見了王婉,也就問道:“陛下過去了?”

王婉忙答了一聲“是”,隨即替竇太後整理起衣裳來。竇太後適才匆匆換上衣裳,難免有不妥帖的地方。

王婉有意讓竇太後緩緩,故意慢慢替竇太後整理衣裳。

竇太後此時也已經平複了下來,回頭看了那些妃嬪一眼,道:“你等先在這裏候著,我和皇後先過去。”

王婉見竇太後已不似剛才那般,這才放下心來,扶著竇太後過去。

竇太後一進屋子,就聽見皇上的哭聲。竇太後的眼中又滾下淚來,快走了幾步,就見那些太監正在忙著替宇文淵穿衣。

皇上見竇太後進來,哭聲更大。

竇太後朝前走了幾步,看著宇文淵的遺容,低聲道:“我自十六歲跟了你,跟著你吃過苦,也享過福。如今你去了,叫我一個孤老婆子怎麽辦?”

皇上聽了竇太後的話,叩頭道:“母後的話讓兒子無地自容了。”

竇太後恍若不聞,隻管看著宇文淵絮絮叨叨。此時竇太後心中對皇上的感情很複雜,竇太後明白如果不是皇上逼宮,隻怕宇文淵不會這麽早辭世,因此隻裝作聽不見皇上的話。

一時,宇文淵的衣裳已經穿好,自有積年的老太監料理諸般雜事。

皇上因見竇太後對自己不理不睬,未免有幾分尷尬,因站起身,看了王婉一眼,道:“母後隻怕累了,你扶母後回去歇歇。”

王婉聞言,忙柔聲勸慰竇太後。竇太後雖然心中不悅,可也知道自己此時多說無益,因此也就隨著王婉走了。

禮部的官員聞知了消息,也忙著準備停靈諸事。

到了次日一早,文武百官都進宮哭臨。皇上為了洗清自己“逼父”的嫌疑,格外的悲戚,事事盡禮。那些文武百官見了皇上如此,更是舉哀盡禮,不敢怠慢。

竇太後、王婉帶著內外命婦跪在殿內,舉哀盡禮。

此時正是正月,寒風料峭,眾人雖然都穿著皮衣,可依舊抵擋不住寒風,一連病倒了數人。

建元被廢為庶人,承明自然也隨著一道廢黜,因此宇文淵的長孫是王婉所生的小皇子。小皇子作為宇文淵的長孫,少不得由乳母抱著出來給宇文淵磕個頭。

小皇子素來羸弱,如今吹了冷風,就有些發熱。此時宮內上下都忙著宇文淵的喪事,哪裏顧及得到小皇子,因此隻是請了太醫給小皇子略瞧瞧了,吃了兩副驅寒發熱的湯藥。小皇子退了熱,乳母等人也就放了心。

卻說皇上這些日子,哀傷逾於常情,清減了許多。朝臣中有善於逢迎的,自然極口稱頌皇上的仁孝。

宮中忙亂了數日,終於到了送靈的日子。皇上帥著群臣親自送宇文淵的靈車至陵寢,隨行還有竇太後、王婉等人,小皇子是長孫,自然也一道隨行。

待將宇文淵的棺槨葬入陵寢,諸人才算長出了一口氣。

沒想到回到皇宮後,因連日辛苦,竇太後的身子自然禁不住,加上喪夫之痛,加在一起竇太後大病了一場。

王婉身子素弱,如今連日辛苦,已是勉強支撐。如今竇太後又病了,皇上不敢怠慢,親自侍奉湯藥。王婉斷沒有自己保養的道理,每日也在竇太後宮中服侍。

這日,皇上不在,隻有王婉在竇太後這裏。

王婉因連日疲累,正坐在外間屋子的短榻上閉目養神,有小太監稟說:“結綺宮的娘娘來了。”

王婉知道是蕭允來了,見蕭允此時來,王婉知道蕭允是有意回避皇上,心中對蕭允也就存了一絲好感,點頭道:“請她進來吧。”

蕭允隨著小太監進來,一進屋子就給王婉請了安。王婉忙一把拉住,又拉蕭允在自己身邊坐下。

蕭允因問道:“太後娘娘可好?”

王婉低聲道:“如今太後娘娘剛剛睡下,如今好多了。”

蕭允聞言,知道自己不便攪擾竇太後,也就說道:“如此,妾就放心了。”

王婉不好讓蕭允就回去,又拉著蕭允說了幾句話。

蕭允少不得察言觀色,一一答了。蕭允坐了一會兒,因自己來了也有一段時候了,怕撞見皇上尷尬,也就陪笑道:“皇後娘娘,時候不早了,妾也該回去了。”

王婉也猜出了蕭允的意思,因此微微點了點頭,道:“等太後娘娘醒了,我和太後娘娘說你來過就是。”

蕭允謝了王婉,這才出了上陽宮。不想,蕭允剛出上陽宮的宮門,迎麵正碰上皇上,忙側身站到一旁,福身施禮。

皇上許久未見蕭允,如今乍見蕭允,不由注目良久。

蕭允低著頭,感受到了皇上的目光,不由紅了臉,隻想抽身離去,奈何禮儀不準。

皇上看著蕭允,心中早已掀起陣陣波瀾:自己初見她,隻覺得她不過是一名尋常的閨秀,並未放在心上。待到山寺再見,自己對她一見傾情,不想造化弄人,她竟成了自己的皇嫂。她嫁入皇家後,諸事多舛,杜家的刁難,她一介弱女子麵對諸般流言蜚語,雖然她看似柔弱,可卻是異常堅毅,一一咬牙挺過。自己皇兄死後,她麵對殺紅了眼的軍士,臨危不懼,保全了皇兄的骨血。自己對她除了男女之情,竟有了幾分欽服。自己以竇太後的名義召她進宮,未免也存了這樣或那樣的心思。

想到這裏,皇上收回目光,看著麵前的上陽宮:自己立誌做一代明君,若是收了她,千秋萬代又該如何議論自己?

在這一刻,宇文崇韜在千秋令名和美人如花之間,選擇了千秋令名。也許還是不夠愛,不夠為她放棄一切。

皇上輕咳了一聲,隨即邁步進了上陽宮。蕭允待皇上離開,也帶著侍女朝結綺宮行去。

兩人擦肩而過,隻是不知我們這一生有多少次這樣的擦肩而過。

在皇上和王婉的悉心服侍下,竇太後一日好似一日,沒多久就痊愈了。

如今這上陽宮已是一座死氣沉沉的宮殿,在這金碧輝煌的宮室內,住著一群雖然錦衣玉食,但已經心如槁灰的女子。她們隻能在這裏靜待年華老去,隻有生命逝去的那一刻,才能離開這座富麗的樊籠。

王婉連日辛勞,終於病倒了,且病勢甚是沉重。皇上素來敬重王婉賢德,因見王婉病重,甚是焦急,求醫問藥,無不盡心。

李德妃等人見皇上這般,少不得見風使舵,紛紛要來侍奉王婉。

王婉聽說嘴角邊不由流露出一絲苦笑來,隻怕將來史冊上會留下這樣一筆:後(皇後)素待下有恩。後疾甚,後宮感後恩,爭相侍疾。

千秋史冊,騙人騙己,騙了多少後來人?又有多少人把史書上的官樣文章當了真?

蕭允也來看了王婉兩次,王婉對蕭允的態度倒甚是親切。

自從呂昭儀進宮,王婉倒是看開了許多:皇帝注定不會隻屬於一個女人,因此無論是一個,還是兩個,無論是呂氏,還是蕭氏,都沒有什麽分別。自己若想保住自己的位置,不是去和這些女人爭,而是要學會把“賢德”二字作為自己的武器。皇上不是昏聵之主,自己若能做到那些“賢後”一般,自己的地位就不會動搖。

想到這裏,王婉臉上的笑容越深:自己若是不嫉妒,那麽後宮中嫉妒的女子隻怕就不會討皇上歡心;自己若是不幹涉朝政,那麽後宮中幹涉朝政的女子隻怕就不會討皇上的歡心……真正聰明的女人是要懂得運用“道德”這件武器的,用“道德”來欺騙男人。男人在心安理得享受“賢良”女子帶給自己的種種便利同時,未嚐不被女人欺騙著。

因皇上諸事甚是盡心,諸人自然也不敢怠慢,因此王婉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來。

這日,天氣正好,陽光透過窗紙映入屋內,暖洋洋的。王婉見了,就吩咐道:“這屋內甚是憋悶,外麵天氣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聽琴欲要相勸,卻見王婉神色甚是堅決,也就拿了一件玄狐皮的披風替王婉披在身上。

王婉扶著聽琴出了屋子,站在屋前的台階上。陽光照在身上,王婉不由泛起一陣慵懶。

恰在這時,有小太監匆匆跑來,一臉的焦急,稟道:“皇後娘娘,小皇子有些不好。”